夏晨欢不是不痛苦,他几乎每一刻都会想起那个孩子。但他没有痛苦哭泣的资格,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不止是血蛊,夏晨欢相信江离就是冲着他来的。
萧皓轩想到的夏晨欢自然也想到了,他甚至更清楚凤曼和殷家的关系。
他虽不知道夏晨瑜已经出现,但夏皇如果知晓三哥和王爷结盟,那么想杀死自己再正常不过。殷家找到江离动手也顺理成章。
失去孩子的绝望让人万念俱灰,而对凶手的恨意让人不顾一切,唯一牵制着夏晨欢的是三哥和夏国。
事发当天夏晨欢即刻让曾均和卢润溪传递消息给三哥,告诉他夏皇的心思。让夏晨硕全面防备,并将上位的计划提前。
夏晨欢现在还不能暴露,否则便如了那些人的愿。等三哥坐上帝位,他要那些人付出代价,和他一起下去陪那个孩子。
萧皓轩看着夏晨欢悲戚的表情,胸口像压了巨石,喘不上气。
他从来没有这么心疼过一人。与顾遥给的痛,为自己痛不同,萧皓轩第一次知道为了别人也能这么心痛。
他走上前,夏晨欢听见声音回神,立刻起身,努力扯了扯嘴角,“王爷。”
萧皓轩不语,将人佣进怀中,一下下吻着他的额头,无声的安慰。
夏晨欢闭眼靠着男人,迟疑片刻,终是伸手环住萧皓轩的腰。
夏晨欢很想男人,很想待在他怀里,那是唯一让自己觉得温暖的地方。可他又害怕见到萧皓轩,是自己害死了他们的孩子,他无法面对男人。
好一会萧皓轩才放开夏晨欢,给他裹紧狐裘披风,牵起他的手向院外走。
萧皓轩不语,夏晨欢便也沉默的跟着。两人一直走到后院桃园幽静的角落方停下。
桃树间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个玉碑。
说是碑又不像碑,一块极好的和田暖玉,并没有雕刻任何东西,也没有刻字。只有正常石碑的三分之一大,就像是碑里的孩子。
玉碑后新栽了几颗树苗,极小,还看不出是什么树。
夏晨欢一刹愣怔,指尖发颤,不可置信的看向萧皓轩。七日里第一次情绪外漏,不再平静无波。
萧皓轩轻抚夏晨欢的脸庞,七日里第一次露出笑容,柔声说,“我给他取了名字,叫珏儿。”
夏晨欢一震,瞳孔放大,瞬间红了眼眶。
第50章 真相
不止夏晨欢,萧皓轩同样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自古宫纬黑暗,在皇家能顺利产下的孩子不过五分之一,能平安长及弱冠的又只占三分之一。
满月的皇子公主才会被赐名,如果早殇可入皇陵。可若还未出世就已夭折,便无牌无陵,无处可以祭拜。
顾遥和萧皓轩说过,只要他愿意,萧楚屹会赐这个孩子姓名和玉碟,以世子之仪入殓他,安葬皇陵,记于史册。给这个孩子该有的尊重和尊荣,供后人焚香祭奠。
萧皓轩却担心庄重的仪典和正式的记载会让夏晨欢永远自责愧疚,无法从阴影里走出来。
可他也做不到随意丢弃这个孩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萧皓轩很清楚,夏晨欢不提起这个孩子不代表他忘记或者逃避。恰恰相反,他埋的太深,痛的太沉。
夜夜失眠,萧皓轩最终选择把孩子埋在别院。他消逝的地方,灵魂可能存留环绕的地方。
萧皓轩需要给夏晨欢一个出口,他怕这人会像之前的自己一样表面无恙,内里溃烂腐败。
碑前已经铺好垫子,萧皓轩牵着呆愣的夏晨欢上前跪下,从背后环住他,握住他的手放在玉碑上。
萧皓轩相信夏晨欢已经明白这名字的含义,但他还是想亲口说一遍给对方听,“‘珏(jué)乃玉中之王,这块和田白玉是天下独一份的纯净没有杂质,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纯洁美好。”
夏晨欢喉咙发紧,手指控制不了的轻颤。他试探般抚着玉碑,仿佛在抚摸没有见过面的孩子。
就算夏晨欢不说,萧皓轩也能猜到他梦魇中的婴孩定是中毒发黑,血淋淋的凄厉。
他到底是没有让夏晨欢看那孩子一眼。伤痕可以慢慢愈合,但画面会永远留在脑海里。
有些事只要萧皓轩一个人记得便好。他希望夏晨欢留下的是美好的怀念,是珏儿在肚子里时温暖的记忆。
夏晨欢腰间的手更紧几分,男人在他耳边低语,“‘珏’还指两玉相碰时发出的悦耳之音。珏儿是我们两人的孩子,也只是我们的孩子。他就葬在这里,只要你想便能来看他,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是的,珏儿是他们共同的珍宝和痛楚。萧皓轩不需要别人祭奠同情,搬弄口舌。
夏晨欢眼眶含泪,鼻尖泛红,已是哽咽。他转头看向萧皓轩,对方冲自己勾出抹淡笑,一如既往的包容。从自己醒来那刻起男人便无条件的包容着他。
夏晨欢摸着玉碑,哑声叫道,“珏儿,珏儿……”
萧皓轩把一旁准备的祭品亲自摆好,倒了两杯酒敬在碑前,又点好香递给夏晨欢。
夏晨欢颤抖的接过来,跪直身体在心中默念片刻,睁开眼,郑重地插上香。
萧皓轩同样如此。
接着两人在碑前烧冥纸。萧皓轩揽着夏晨欢,安抚的摩挲腰侧,“今日是珏儿的头七,你和他说话他能听到,他知道你在想他。”
萧皓轩不信鬼神之说。身在皇家,最是知晓君权神授不过是皇帝为自己正名和钳制臣民的手段。
但他现在明白了,有时候活着人需要一个理由放过自己,说服自己活下去。
夏晨欢一僵,碧眸带着血丝,死死盯住玉碑,张了好几次口还是无法发出声音。
男人没有催他,只是一张接一张烧着冥纸。
半晌,一声声带着泣音的“对不起,钰儿…对不起…钰儿,对不起…钰儿……”在桃林传开,渐渐被秋风吹散。
萧皓轩愈发搂紧夏晨欢,两人用体温温暖彼此。
男人暗眸凝视玉碑,无声低念,同样在说“对不起。”
这是萧皓轩的第一个孩子。他第一次带着期盼等待一个生命降临,也是第一次尝到丧子之痛。
痛入心扉,可他不能倒下,因为还有一个人比他更痛,需要他守护。
萧皓轩用自己的披风把夏晨欢整个罩在怀里,不让他受凉。
两人相拥片刻,萧皓轩柔声道,“起风了,回去吧。”
夏晨欢又看了玉碑片刻,点点头,说了声“好”。
萧皓轩把人扶起来。夏晨欢跪坐久了,腿软无力,一瞬趔趄扑进男人怀里。对方心疼的蹙眉,直接把人横抱起来走回主殿。
之后几日夏晨欢的状态开始好转。虽然还是睡不安稳,子夜会醒来一次,但不再冷汗涔涔的做噩梦。
他每日会去珏儿的碑前待上一会,萧皓轩不许夏晨欢在外吹太久的风。他也不说话,只是抚着玉碑,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皓轩明白夏晨欢开始面对现实了。不论痛苦悲伤,总归不再自欺欺人、装作若无其事。
这是个好兆头,他并没有期望夏晨欢能一两日就释然。伤口结疤、脱痂、恢复如初是需要时间的。
萧皓轩不急,但事情进展比他预料的快上不少。
江离行刺后第十日,白忱赶回燕京。
尽管整个别院被侍卫高手围的密不透风,白忱还是一如既往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到李文面前。
李文吓得心脏差点没跳出来,立即奏禀王爷。
萧皓轩走进书房时白忱正在喝茶,优雅的姿态掩饰不了他风尘仆仆的衣发和疲惫的眼神,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狼狈。
十日往返边境和燕京,不难想象是怎样的快马加鞭,御风疾驰。
萧皓轩眼光放缓,走到桌边坐下。
这是刺杀后两人第一次见面。白忱没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面色凝重,眸中情绪汹涌,纷复繁杂。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房中安静到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
片刻后,白忱抿了抿唇先开口,话里愧疚,“他还好吗?”
萧皓轩自然知晓这是在问夏晨欢,一颔首,“还好。”
白忱脸色依旧暗沉,两分后才说,“到底是我牵连了你们。”他顿了顿,困难地把那三个字挤出喉咙,“和孩子。”
萧皓轩不置可否,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饮尽,沉声开口,“有些事由不得自己控制,只能决定怎样应对。如果我有能力护住他们,你与江离的恩怨又如何,江离发疯报复又如何?”一番话说的淡然。
萧皓轩和白忱是一类人,不会怨天尤人,迁怒他人,只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永远先找自己的问题。
白忱知道皓轩没有怪他,胸口的大石微微一松,又即刻压下。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正事,“江离躲回了冥天宫。天灵山有自然屏障,加上迷阵毒雾,易守难攻,暂时还动不了他。但所有出入口已被堵死,他们撑不了多久。”
见萧皓轩颔首默认,白忱继续说,“书剑盟已配合文理阁全面打压花间教在夏国各地的势力,总教、分坛一起动手,江离再无翻身的可能。”
萧皓轩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冷声道,“捉活的,死太便宜他了。”
白忱眸中同样杀气闪现,“放心,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就算不为报复,也不能让江离再有害他们的机会。
萧皓轩敛了煞气,话锋一转,“买凶之人查到了吗?”
白忱皱起眉头,说的并不肯定,“按花间教流出的消息,幕后黑手应该是夏皇和殷家。”
萧皓轩脸色一沉,气压瞬间降低。他沉默不语,眸中波涛涌动,片刻才问,“确定吗?还查到什么?夏皇可有什么异动?”
夏皇暗杀夏晨欢虽情有可原,细思却不符逻辑。至少萧皓轩还没看清真正的、完整的逻辑。
一来,就算夏晨欢死亡,联盟还是能继续。买凶杀人未免太过鲁莽。
二来,既然已经知晓夏晨硕的心思,夏皇就该在刺杀之后立刻控制夏晨硕,打他个猝不及防,而不是像现在毫无动静。
所以萧皓轩肯定,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自己还不知晓。
夏皇的心思确实不止如此。
除了上谷的军队,一半的赤羽军将领和禁军将领实际已站到夏晨硕的阵营。
且不说能不能做到杀死夏晨硕,如果他死了,郑氏一族很可能凭借已有的势力、兵力,联合宣王谋逆。
因此,对夏皇来说最重要的是让大燕放弃夏晨硕,站到自己这边
所以夏皇一直没有动手。一动夏晨硕就证明知晓他与宣王结盟之事,证明是自己买凶杀人。那么之后便无法装无辜的把替嫁之事栽到夏晨欢和夏晨硕头上。
夏皇如意算盘打得好,却没料到从夏晨瑜献计开始,他已经落入了江离的圈套。
他本与花间教说好将买凶罪名嫁祸给夏晨硕。待夏晨欢真实身份流出后,可指夏晨硕兔死狗烹,杀人灭口。
谁知江离只想坐实夏皇杀死宣王之名,逼得两国开战。
可两人都没料到夏晨欢没死,萧皓轩也没死。
这般波涛乱涌下,想让宣王查到的倒真查出来了。
白忱脸色难看至极,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终是从身后拿出两幅画轴,递了其中一幅给萧皓轩。
萧皓轩虽不知他何意,但还是展开细看。
是一副人物画像。
白忱道,“这是联姻时夏国使者献上的夏晨瑜的画像。”
当时萧皓轩连画像都没看便同意了联姻,现在看来与真人有六分相似,形似多过神似。
萧皓轩看向白忱,挑了挑眉,疑问很明显。
白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把另一幅画递给萧皓轩。
第二幅画让萧皓轩眼前一亮,他一眼便认出是夏晨欢。画中人神形兼具,画家技艺上乘,确实是一副佳作。
萧皓轩不自觉的轻扬嘴角,却在看到提字的瞬间僵住,瞳孔放大。
脑袋“轰”的一声,仿佛被响雷劈中。萧皓轩盯着落款旁的“七皇子 夏晨欢”六字怔了一刹,猛地抬头看向白忱,目光凌厉,像要吃人一般。
这本不该由他开口,白忱咬咬牙,神色凝重,一字一句说的肯定,“他不是夏晨瑜,是夏晨欢,夏国的七皇子。”
萧皓轩一霎如坠冰窟,浑身发冷麻木,心脏像被拴了巨石似地沉坠到底。
第51章 真相(2)
萧皓轩面无表情的坐着,一动不动,黑眸渐渐失去光亮,暗不见底。
皓轩从小早熟,遇事冷静,白忱从未见他这般震惊失神过。
但想来也不奇怪。萧皓轩一向眼明心亮,居于高位又有文理阁在手,极少有人和事能瞒过他。此刻得知同床共枕一年的王妃竟是假的,可想而知有多冲击。
加上各方势力牵扯其中,夏晨欢目地难测,当前局势混杂纷繁,实是一团乱麻。
白忱能做的仅是道出知晓的一切,“你应该记得半年前夏国皇宫曾有过有一场瘟疫。当时死了一些人,其中就有七皇子夏晨欢。他出生卑微,不受重视,并未引起什么波澜。可现在看来实是夏皇为了抹除夏晨欢的身份。一同死的官女太监也是最常接触夏晨欢的人,他这是在灭口。”
书剑盟收到夏皇和江离故意放出的消息:有传闻说那场瘟疫是夏皇刻意为之。白忱深查,发现夏晨欢死的蹊跷。并且从夏晨瑜出嫁那日起,他的行迹就极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