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深:“有吧。”
“什么‘有吧’,你去干嘛啊?”江天皱着眉问。
骆深没打算去牡丹楼,寻了个借口随口一说,不想他刨根究底,只好想了想今天的节目:“有个会弹胡琴的,今天露面挂牌子。”
“这个少见啊!”江天立刻来了兴趣:“我同你一起去。”
骆深:“……”
江天站在一旁见他不动,伸手往前推了推他,“走啊?”
骆深不好再说要去迎风阁,只好点了点他,“若是被人撞个正着,你可别埋怨我没有救你。”
“走吧走吧走吧。”江天催着,兴高采烈同他一道出了门。
牡丹楼已经开场了。
胡琴悠扬比竹笛小调略有情致,再加上富有异域风情的演奏者,两厢衬托之下,琴技的好坏倒成了次要方面。
胡女大胆而热烈,朝着在场每一个客人扭动自己柔软的腰。
江天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个厉害。”
骆深扔了两块随身带的元宝下去,脚下不停,问道:“喜欢吗?”
“不不不,”江天连连摇头:“降不住降不住。”
骆深嗤笑一声,自顾走在前头,朝着三楼正中央的雅间走去。
这间乃是他专用的,晚上不管他在不在都会摆好吃食暖酒,以备他突然到来。
他站在门口没有望到小四的身影,正待要进去,小四却提着茶壶从里头出来了。
“您到啦?”他脸上带着憨直的笑,见到骆深一点不见吃惊:“将军已经在里头等您了。”
骆深:“?”
小四要走,骆深伸手出去食指中指一并,夹着他肩上衣裳将人提溜了回来:“韩将军在里头吗?”
小四疑惑而懵懂的说:“对呀,您不是约了他今天在这里谈事情吗?”
……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
骆深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两指剪刀似的一张,撒开小四的衣服清了清嗓子:“去吧。”
小四仍旧懵然站在一旁看着他,眼中的单纯与迷茫叫人不忍直视。
骆深斜眼扫他一眼,小四浑身紧了紧,连忙提着茶壶跑了。
客间两端漆红的圆柱平滑整齐,顶上瓜柱和金梁两端转角处精巧的坐斗撑着双栱双斗,俱是精致紧密的连托造型。
坐斗旁延伸出一个金色角钉来,拴着两层门帘,一层是搁视线的厚织锦,透气不透风,外头覆着一层装饰用的轻薄水光纱,影影绰绰雾里看花一般,轻柔漂亮。
此刻两层门帘尽垂,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外头视线。
骆深站在一会儿,无声的深吸一口气,一把撩开了纱帘。
里头韩将宗跟声音一顿,双目如箭看来。
骆深直身同他对视一眼,温和不愠道:“将军来这里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找人好好伺候着。”
韩将宗看着他,笔直剑眉微扬,极不明显的朝上挑了挑。
坐在一旁的孙家成同另一旁的刘副将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来人是谁。
他很懂的站起身来,热情的招呼道:“少爷来了,快快请坐。”
韩将宗扫他一眼,孙家成露出一个‘交给我了’的表情来,“哎唷!”他热络喊了一声,站起身朝着骆深身后走过去:“江老弟!”
江天看到他就头皮发麻,接连后退几步。
“萍水相逢,这就是缘分啊!”孙家成一把揽住他脖子,夹着人望外走去,“走走走,晚上又想带着兄弟涨点什么见识啊——”
自来熟的声音渐消渐远,韩将宗看着站在一旁的骆深挑了挑嘴角,露出来一个痞性十足的笑。
他守株待兔两天,总算等来了自己的猎物。
第29章
“坐下说话。”韩将宗道。
虽然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但是他底气十足如同主人般坐在当首, 语气听起来也有些像审问。
恐怕是常年居军中的习惯使然。
“属下出去看看。”刘副将给他们腾地儿, 同时提醒道:“咳咳。”
韩将宗立刻察觉自己说话有些生硬, 停顿一下缓和道:“你……今天, 怎么来晚了?”
骆深:“有点事耽搁了。将军怎么来这里了?”
说着他慢慢走上前,坐在了韩将宗一侧的美人靠上。
“借你名义给属下讨一杯免费的酒喝。”韩将宗说:“另开雅间都要收费,我穷困孑然一身,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便宜法子。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骆深浅浅笑一声, “往后尽可以来,来多少个都免费。”
韩将宗就喜欢听他嘴甜, 又舒畅又满足。
骆深胳膊朝后一撑,撑在栏杆上望了望下头的情景。
韩将宗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之见下头那胡女已经换了一首曲子,动作也更加撩拨人。
“这个成吗?”他问。
骆深摇摇头:“大部分男人还是喜欢温顺的, 胡女太过泼辣大胆。一旦过了头几天的新鲜,往后恐怕再无人问津了。”
韩将宗想了想, 暗示道:“我觉得大胆一点的挺好的。”
骆深转头打量他一眼,韩将宗面不改色任由他打量。
骆深心道:我好不容易‘矜持’了两天,现在你又说喜欢大胆的?
同时他心存疑虑一犹豫, 并不敢全然相信, 心想万一这是韩将宗在试探自己呢?
他收回视线, 眼中存着璀璨几点灯光,笑道:“将军常年在军中领兵,事务繁多又杂乱, 自然喜欢仗义直言又爽快的。”
见他不接茬,韩将宗又说:“军中一群爷们儿,自然是喜欢有话直说、有事直干的,就连将士爱骑的马,也要大胆的才好。”
骆深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茶水缓了缓思绪。
“……女人自不比马。”他搁下水杯说。
“你常年窝在外头不知道,在军中,都是把女人比做马。”韩将宗盯着他神色,唇角勾起来一点笑意:“越大胆的,越好骑,越尽兴。”
骆深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韩将宗给他倒满茶水,推到他手边。
骆深端起来水来喝了,眼中视线恍了几回才定下来。
韩将宗心底哼笑一声,放了他一马:“最近忙吗?不常见到你。”
骆深松了一口气,“有点忙。”
“忙什么?”韩将宗说:“盐里头添沙子这事确实缺德了点,一言不合嘴欠动手的也见识过了,还有什么?”
“还有生意呀。”骆深说。
韩将宗:“不是都有掌柜吗?”
“是……”
骆深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眉目放松而舒展,眉心像掬着一捧雪:“家父那一辈儿,靳家有两妯娌,嫂嫂连生了仨姑娘,后来大出血,大夫说往后再不能生了。弟媳头一胎得了个儿子,全家宝贝的不得了,后来嫂子嫉妒,就在小孩儿下面缠了根头发丝,孩子一尿尿就撕心裂肺的哭,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说起话来,他声音娓娓轻轻,带着些轻轻浅浅的哑。
细小幽微的颤音埋的声调中,听起来不仅耳朵痒,心更痒。
骆深全然不知他心底想法,继续说:“后来实在不成,请来了从宫里告老还乡的御医诊治,寒冬腊月的打开包被从头给摸顺一遍,这才发现的,头发都勒进肉里去了。”
韩将宗不明意义的笑了笑。
骆深畅进额角的眉尾一动,听他问:“这个孩子,该不会就是靳霄吧?”
骆深偏头笑了笑,点了点头。
韩将宗也跟着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骆深:“将军常年在军中不知道,窝在家中你长我短,出了家门争强好胜。深宅大院儿里事情多的忙不完。”
韩将宗侧耳听着,比起内容来,他倒更喜欢这副好嗓子。
让人劣心作祟,甚至想一手捂上去。
“今天做什么去了?”他问。
骆深神态自若的说:“去了一趟钱庄,回来后蒙头睡到现在。”
韩将宗头略一点,信了一半。
去钱庄是真,回来睡觉休息也是真。至于是不是睡到现在,那就不好说了。
他心底哼笑一声,觉得他肯定是先去了迎风阁找了一趟自己,发现人不在,这才过来这处寻。
是专门来找我的。
韩将宗心道。
“将军今天做什么去了?”骆深问。
他今天明明看到了,现在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纯良模样明知故问。
韩将宗慢条斯理笑了笑,“你猜猜。”
骆深唇畔的笑意一凝,继而眼中光芒略动了动,纤长眼睫垂了下去。
舒朗分明的睫毛交错舒展,在下眼睑处投下一小片孱隽的半扇形阴影,边缘参差虚缈,让人想伸手去摸一摸。
骆深摇了摇头,那阴影跟着在脸上动了动,有种十分克制的性感:
“您位高权重定然十分忙碌,涉及军务我不敢乱猜。”
韩将宗将笑未笑,低低道:“郊外有一处灌木丛,灌后有一片坡地,下去有个野湖。我今天去湖边练武了。”
骆深抬眼看他,脑中浮现白日里湖边练武的深色身影。
“是吗?”他意味不明的挑起一点唇角来,语气钦佩道:“您真是一刻都不松懈。”
韩将宗愈发从容不迫:“你若是想学,找时间教你两招防身用。”
骆深顿了顿,脸上仍旧带着那抹微笑。
闻言眼睛向下一弯,弯成半个亮堂月亮,连带眼线上都尽是笑意:“我天资蠢笨,恐怕一时半会学不会。”
若是他都算蠢笨的,那恐怕找不出来几个聪明的。
“不着急。”韩将宗揣着明白装糊涂,表情控制的很好:“一时半会学不会,十天半月总能学的会。”
这就算是约下了事由。
骆深正要继续敲定时间,韩将宗想到明天‘偶遇’的正经事,状似无意道:“上次你能从贼人刀下全身而退,可见之前练过,想再捡起来倒也不难。”
既然恩人提起前事来,那是必得要道谢的。
骆深:“上次多亏将军施以援手,不然这人命官司骆家是背定了。”
“举手之劳往后不必再提。”韩将宗一本正经一抬手,落下的手掌又扣在了杯口儿上,“若是下次赶上我练武,你喊我一声就是了。”
骆深坐直了些,轻柔而郑重其事的说:“那我提前谢过将军啦。”
韩将宗觉得自己暗示的挺明显,他心想:这回稳了,明日肯定会来找我的。
骆深不查他心思,倚在飘栏上望了一眼下头,底下声音渐消,已经到了转场时刻。
他想了想站起身:“时间不早,我得回家了。”
“这样早?”韩将宗盯着他精致干净的侧脸。
“是,从小父辈师傅就教导要束身自好。若是无事,深夜不好在外逗留。”骆深垂着视线,乖巧道:“我一直以身作则,唯恐带坏了兄弟。”
他本靠在栏杆上,姿态闲适而放松。这骤然一板正,轻佻感消失大半,摇身一变成了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
然而本身自带的放纵恣肆感一时隐藏不干净,让人格外想要征服。
骆深告辞欲走,脚下一顿,又低声说:“回头我叫人把今日取回来的现银给您送过去。”
这温柔声线和眼角眉梢的情愫,若不是韩将宗正听见,还当以为他晚上将自己洗干净了送过来呢。
韩将宗抓住酒杯的手紧了紧。
那种隐蔽的想法刺激的他气粗心浮,只着了层单薄棉布衣衫也燥热的后背发了一层汗。
骆深退出雅间,韩将宗盯着他高挑均亭的背影径直出去,直到门帘落下阻隔视线,才松了松衣领透气。
门帘中央缝隙一开,是刘副将探头探脑的进来了。
他拖拉个椅子坐在一旁,觉得这里头的氛围有些不大对劲,“他、怎么,走了?”
韩将宗稳稳坐着,同刚刚没什么两样,但是气场已经全然变了。
“他一时乖巧,一时又放纵,两副人皮换着披。”他手中硌着白玉石酒杯,边缘处微微泛着白,“可想是为了什么?”
“明天我再去最后一天。”他多年厉兵秣马已经修炼的风雨不浸,难得露出些森然狠劲儿来:“若是他再遛着我放风筝,看我怎么收拾他。”
刘副将看着他表情打个寒噤,不敢多说一句话。
雅间之外,骆深无声呼出一口气来,同样扯了扯衣领透气。
他脸上控制不住浮现出笑容,桃花眼中神色愉悦,整个人像刚刚吃完了蜜糖,心坎里都是甜的。
第30章
次日骆深有事耽搁,白天一直没得空去钱庄, 好不容易忙完了天空已经接近黄昏颜色。
佟兴欲言又止好几次, 骆深坐上马车了, 他才鼓起勇气说:“少爷, 这天太晚了,等回来恐怕要到深夜了。”
骆深坐在车中,声音平平稳稳的传了出来:“下回要提建议早点说。”
佟兴:“……”
若是我早点说, 你就会听吗?
骆深打断他心中的念叨, 冷酷无声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怎么你都这么大了,还怕黑吗?”
佟兴:“不、不, 我不是……我……”
他“唉”一声叹了气,认命的吩咐车夫:“出发——”
马车闯入黄昏暖色中,逐渐消失成一个模糊的点。
除了今日天色偏晚,路上一切情形犹如昨日丝毫不差。
不, 也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