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深戒备看着他。
“我都听说了。”江潮前压一步,瞳仁深沉,颜色黝黑:“韩将军最近总是追着你走,也没见你拒绝。前年你同我说的话,是骗我的吗?”
前年江潮要同他好,骆深明说已经有了心上人,给拒绝了。
隔了许久江潮没再提,不知道今日为何又说起这事。
骆深打量着他神色,喝的几口暖胃酒气还未到桃花眼中,眉目疏离清透:“不是……”
“啪啪啪”
拍巴掌的声音从楼梯口传了上来,二人皆是一顿,一同望去。
来人边鼓掌边走上来,叹息道:“二位,黑灯瞎火拉拉扯扯,骆家业大富有,多添一盏灯都不肯吗。”
骆深一屏。
韩将宗站上最后一阶,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前。
骆深吞下一口唾液湿润嗓子:“将军,怎么来这……”
“还有你。”韩将宗打断他话,扫了一眼江潮,讽道:“送东西就好好送,又是拉手又是吞吞吐吐言语不清。”
江潮未及说话,骆深眉头不自觉皱起,身体微微前倾着解释:“不是,这是我大哥。”
韩将宗冷冷笑一声,断了他的话。
江潮这才反应过来,晚间喝下去的酒尽数上了脸,火辣辣的烧的疼。
“将军……”他好歹没忘记行礼,强撑着一丝清醒解释:“深深上头没有兄长,我年纪略大,骆家同江家又是干亲,算是他的大哥。”
“强迫兄弟收礼,兄弟不收,便拉拉扯扯,黏黏糊糊。”韩将宗眼皮微微压下,视线如剑钉在他身上,毫不留情道:“哪家的大哥是你这样的?”
他直身站在楼梯口,负着一手。
身侧两道扶栏沉默待在原地,结实的红木雕琢出各样动物,着了暗红色作扶桩。在暗夜中露出数道黑影来。
仿佛是跟在他身后的两列将士。着铠甲,板绷面,腰间别着森然大刀。
只等着一声令下冲上前来。
骆深伶俐口舌一时失话,没等想起来说什么,韩将宗道:“下回再有这事,记得把灯多点上几盏,省得别人误闯搅了兴致。得,我去别处转转,你们继续。”
他转身顺着来路而下,宽肩撑起的衣裳线条坚硬刚直,充满力量感。
“将军!”骆深追在他身后一道往下走去。
江潮对着他背影喊:“骆深!”
骆深脚下一顿,随即下了楼,头也不回的吩咐捧着茶水站在不远处的佟兴:“江校尉喝多了,套马车送他回家。”
韩将宗顺着回廊往前走,深夜寒凉气浸体,他却丝毫不惧,大步流星进了迎风阁。
“将军!”
骆深在他将进未进的一刻赶上他脚步,伸手拽住了勇勃有力的小臂。
韩将宗停下脚步。
胳膊上传来的凉意比深夜温度略高一些,但是高不了多少。
骆深跑的急,一时缓不过来气,在身后急促呼吸着。
绵白热气使那本就红润的唇更添了一层薄雾,“……将军别误会,我们,我……”
“我误会什么。”韩将宗打断他话,垂着眼皮看他染上水汽的睫毛,“好玩吗?”
“什么?”
“好玩吗?”韩将宗重复一遍,伸出手朝上抬了抬他的下颌。
白皙的皮肤精致秀美的五官完全暴露在眼前。
吐出来的蒸腾热气而至,揉成了一团云雾,挡住眼中本就朦胧不清的神色。
韩将宗盯着他,几不可闻的呼出一口气,“先是好言好语的撩熟,什么香囊情诗轮番勾搭,熟了以后又突然冷了起来,却又不是一味的冷,不进亦不退,不主动也不拒绝,给人留着念想。”
他平时久在军中,所见之人多是下属,训兵练武,抗刀武抢,骂起人来又凶又狠,丝毫不留情面。
近来离了军营,也刻意收敛着,便叫人以为话不多、脾气好。
这会儿陡然说一段话,这气势吓得骆深一时竟愣住了。
韩将宗左左右右打量着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耳后松开手沉沉笑了一声,“骆少爷,你可真是个高手。”
骆深偏着头,盯着一处沉默不语。
“你牵着我一个还不算,还要拽着另一个。今日现银拖到现在还没有送过去,偏等着我来同你要,还要同他拉拉扯扯,被我撞见。”韩将宗盯着他乌黑的发丝,心中杂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两个大男人,被你玩儿的团团转。”
骆深微视线垂着,眼睫也垂着。
身下衣摆被风托着四处飘,寒风顺着衣摆缝隙钻到衣裳里,刺骨的像寒冬腊月一般。
“我没有。”他抬起视线直直盯着他道。
韩将宗笑一声,嗤笑一声:“没有?”
骆深半步不退的说:“我跟江潮清清白白,将军不要平白泼我一身污水。”
“好,这个你没有。”韩将宗反问道:“那我这一茬儿你总有吧?”
骆深咬了咬牙。
韩将宗看着他一双灯下的桃花眼,眼中洇染流转似添了水的墨。
他一抬手,食指中指并着往前虚轻一点,眉梢一扬沉沉道:“默认了。”
他转身往门内走,浑身线条绷的更加紧,甚至连侧脸都显出高山峭石被刀削斧劈而成的坚断感觉。
骆深再次伸手拉住他,被带的前行两步才勉强拉住强健有力的身形。
“……我不知他会来,我、我本打算去找你的。”
他声音也有些哑涩,似乎是被风吹的。
然而如泰山沉稳的背影一动不动。
片刻后,骆深张了张嘴,韩将宗终于转过身:“好,刚刚的事,是无意、凑巧让我撞到的。”
他前进一步,将人紧紧抵在了月亮门旁的莲花石灯上:“那牵着、遛着当朝一品大将军总是不会错的事实,骆深,你有多大的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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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骆家后院起了三排卧居,前后左右呈山峦叠嶂之势互相遮掩。
最中间那座, 便是骆老爷居住的云台。
今晚他饮了些酒, 后怕的心终于落回胸膛里, 得以仔细想想韩将宗这个人。
人本不怎么样, 但是叫一番见义勇为、侠肝义胆衬托着,整体算是个好人。
虽然这个好人‘坑了’骆家十万两银子去,但是这点钱跟骆深的命比起来, 九牛一毛而已。
骆老爷甚至还想再给他加点。
他打定主意明天要再去携礼重谢, 便脱下外衫准备睡了。
“咚咚咚”外头人敲了敲门,然后今晚值守的家仆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老爷, 佟兴过来说韩将军同少爷吵起来,看那架势,恐怕要动手,咱们去拦拦吗?”
骆老爷猛的坐起身, 一股气血直充头顶,头晕目眩的扶住了床脚的吊栏。
他缓了一会儿, 衣裳也来不及穿回去就一把拽开了门。
佟兴站在外头,似乎是急跑而来,还呼哧呼哧喘着气。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打起来?”骆老爷又疑惑问:“将军不是早已经回去歇息了吗?”
“少爷在茶楼上歇着叫小人去提茶水, 先是江校尉来了, 上去找少爷, 后来不知怎的韩将军也来了……”
“江潮跑回来做什么?”
佟兴:“隐约听见要送个什么东西给少爷,但是少爷没要。”
骆老爷想了想,一边往外走, 一边道:“你继续说。”
值守家仆跟在他后头,看着他靴子边上没塞进去的袜口白边,没敢提醒。
佟兴:“我远远看见韩将军在楼梯口儿处站了片刻,说了两句什么话,然后就折身出了茶楼。随后少爷追了出去,看将军那表情实在不好看,我觉得要出事,就悄悄跟着……”
说话间二人出了楼,一露头就被外头的风兜了一脸,将佟兴憋的抽一口凉气。
骆老爷一心牵挂着骆深,顾不得冷,看了不看迎头扎进了风里头。
佟兴顶着狂风追上去,要大声喊才能说得出来话。
“果不其然!”他喊道:“二人到了迎风阁外头,站在月亮门下面就吵了起来。”
“吵的什么?”
“韩将军说是少爷牵着遛他!少爷不认,两人越说越急,我眼看着不好……”
骆老爷慢慢停下脚步。
佟兴语速也跟着放慢下来:“若是二人打起来,恐怕少爷会吃亏,于是我就赶忙去禀告您一声……老爷?”
骆老爷皱眉看着他,彻底站在原地不动了。
佟兴:“???”
外头风实在大,借着月光可见远处的枯枝残叶互相抽打,发出清脆冰冷的拍击声。
身后走廊尽头,云台一动不动窝在黑夜中。
骆老爷打个寒颤,转身往回走:“冷冷冷,今天怎么这样冷……”
佟兴满头雾水看着他背影,脖子伸的老长。
眼看着骆老爷要进云台的门,佟兴连忙跑过去:“老爷……咱们不管少爷了吗?”
骆老爷进了楼,总算暖和了些,隔着门望外头的凌乱景象。
佟兴跟着看了一眼,也打了个寒颤,他要开口,骆老爷伸出腿踢了他一脚。
“老、老爷?”佟兴吓的一蹦,捂着屁股结结巴巴的问:“为何,踢、踢小人?”
“踢你眼瞎。”他骂了一句,然后又上前踢了一脚:“还要踢你没脑子!”
佟兴连挨两脚,“哎唷”一声惨叫。
骆老爷在室内叫热气一烘打个喷嚏,觉得自己怕是要感冒。
佟兴仍旧摸不着头脑,骆老爷一看他表情更加生气了,恨铁不成钢教训道:“往后少掺和少爷的感□□,还嫌他不够心烦的!”
佟兴眨巴眨巴眼,嘴巴震惊成了一个鸡蛋大。
“这韩将军……难道是看上少爷了吗?”他难以置信摇了摇头,本来就长的不舒坦五官更加纠结拧到了一起,“怪不得……”
“什么?”
“韩将军来的时候,小人正在大门口浇花,他竟然直身进来犹如出入无人之境,这是已经拿自己当成骆家人了。”
骆老爷屏息听着,半晌肩膀一垂,呼出一口惆怅的热气。
“还有还有,”佟兴凑上前,说着自己观察出来的大秘密:“他之前还去过少爷房里,待了好一会儿,二人才一道出门去逛了牡丹节。”
骆老爷一瞪眼,他赶紧闭上嘴。
主仆二人睁着铜铃大眼对视着,都从眼中看出来了这外来客的狼子野心。
骆老爷点点头,摸了摸下巴,半晌没滋没味道:“……按照这位将军的脾性来讲,恐怕是想骗我儿子的钱。”
佟兴认同的不住点头。
骆老爷考虑片刻,下定了主意:“你现在就去把骆深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非来不可。”
迎风阁,月亮门下。
两道身影居于一角,衣带被狂风刮的纠缠杂乱,额角细绒发丝掠到脸上有些痒。
韩将宗盯着前人,周身成围合之势将骆深紧密的圈在自己和半人高的莲花石摆灯间。
月色萤辉,显得眼前人的瞳仁同夜色一般漆黑,但是并不分明。
就像在初见时一同坐在深夜中的马车中一样,朦胧温柔,带着雾气。
不管是姿势还是气势,现下情景都太危险紧迫了。
骆深强自镇定些许,张了张嘴,声音愈发哑了:“……将军。”
韩将宗积年攒下的沉稳和不形于色占了上风,不动声色看着他。
此番情景不破不立,率先慌乱开口的人,便失去先机。
韩将宗宽厚的胸膛就在眼前,骆深甚至能感觉到前人周身扑上来的热气。身后是冰凉坚硬的大理石,他靠在上头,前胸后背冷暖对冲,激的人头脑发昏。
到底他太年轻了。
“将军,我……”他无声深吸一口气冷静些许,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军位高权重,受人敬仰。我能同您交上朋友,实在是修来的运气和福气,我以赤诚之心相待,万没有玩乐、逗弄的心思。”
韩将宗垂着眼皮看着他表情。
骆深坦然同他对视。
这种狂风席卷的深秋天气最是寒冷,他后背竟然有些发汗。
“我今日回来的晚了,担心打扰你休息就先派人去迎风阁看一看,若是你睡了便问问刘副将能不能明天一并将银子送过去,想不到你能来。”
他舒展纤长的眼睫向前撑着眼皮,露出窄窄视界一隙,里头积水澄澄,“今日之事也确实是个误会。希望将军能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同我计较生了嫌隙。”
他微微垂下头,呈现出任人揉搓的温顺态度,“我真的知道错了。”
韩将宗望着他修长白皙的一截脖颈。
骆深周身一动,随着呼出来的一口气,双肩跟着微微下垂,是一个随你处置的姿态。
韩将宗终于开了口,声音同他结实的身体一样厚重:“又是假道伐虢,又是若即若离欲擒故纵,连兵法都用上了。单单是为了交朋友,值当你费这么大心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