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旻点了点头,接过话头继续说:“北夏和乌桓不同,乌桓久被柔然压迫,挣的是前路自由。上将军夏岐令在乌桓说一不二,做得了乌桓的主,他记着上参救城之恩,与我们结盟多少也有些还情的意思。所以他来我应得爽快。”
喻旻顿了顿,手指习惯性地往桌上敲,“可北夏此举让我很是不解,文是殷念不念恩暂且不论,北夏内乱刚过,百姓亟待休养生息,他却在这个节骨眼大肆参战。仔细想想,他所图的真的单纯吗?”
林悦想了想,说 “他除了要点牛羊马草,再多要些地,还能要什么。”
“北夏地域辽阔,拥有整个东原最丰富的矿藏和最肥美的草地,柔然那些黄沙碎石他怎会瞧上眼。”李宴阳说:“文是殷此人深不可测,肃清北夏时手段狠辣阴损,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不是个良善之辈。”
林悦突然想起在囚车里被割头的两个北夏旧臣,但也不完全赞同李宴阳的话,“多是身居险地不得已才为之,我与他有过交情,他绝不是什么险恶之人。”
李宴阳看着自己的扇面,良久才道:“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好骗。他如今坐在那个位置,你以为还是当初落魄的王子么。帝王家出来的人,有千百张面孔——”
林悦忍无可忍地踢了他椅腿一脚,恼火道:“孰好孰坏我分得清,你不总教育我!”
李宴阳冷言嘲讽:“你分得清个——”屁字还没出口就被林悦一巴掌拍在背心,立刻龇牙咧嘴地呼痛:“说不过就动手,十几年了你一点没长吧!”
林悦举起拳头威胁他, “长没长试试才知道,看看是十年前的拳头打着痛,还是如今打着痛。”
喻旻看着他俩闹,心情倒不似之前凝重了,开口说:“要打就出去打,屋里椅子凳子挺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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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图
两日后,初九带着喻旻的亲笔信离开大衍军营地。那张意欲结盟的折子被喻旻找出来,从头到尾又翻看了一遍。
李宴阳坐在一旁将茶碗磕得叮当响,也在沉眸思索。
良久, “砰”地一声,他将茶盖扣上,拿起折扇敲了敲脑袋,随后说:“北夏可用,但文是殷不堪用。”
林悦愣了愣,随后嘲道:“你这话贼有意思了。”他撑着下巴,“就像说我今天要做饭,但我不用米。”
李宴阳往背椅上一靠,看向案前的喻旻。
喻旻合上折子,起身到桌前给自己添了碗茶,在李宴阳旁边坐下,“北夏最终都是要用,不然白花我这么多心思。”
他含了口茶,想了半晌,咽下去才说:“至于文是殷,先晾他一晾。”
林悦还是懒懒地撑着下巴,不太了解喻旻的顾虑。于公北夏复国他们处处出力,等的就是这一天,没道理这会对结盟一事瞻前顾后,于私他始终觉得文是殷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不会做出有害大衍的事来。
“你们都说文是殷有所图,又说北夏什么也不缺,那他到底要什么?”
喻旻抬眸,说:“两国交战无非就争个钱和权,他不稀罕钱,要的当然是权了。”
林悦更不解了,“他北夏王位置坐得稳稳的,还要什么权。”
李宴阳啧了一声,用折扇指了指脑袋:“你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喻旻莞尔,耐心解释说:“此战柔然若是败了,衰落必成定局。柔然人制霸东原几百年,早已怨声载道。柔然一败,东原局势将大变,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林悦嘴巴张得鸡蛋大,总算有点明白了,震惊道:“他想取代柔然!?”
“东原七十二部,从乌支山到黑梁河。”李宴阳感叹似的说:“诱人得很呐。”
林悦若有所思了片刻,又说:“七十二部势力交错混乱不堪,让北夏代替柔然于我们而言确没什么坏处,大衍终归是北夏的宗主国。”
“问题就在于,”喻旻接着说,“我们怎么保证北夏不会变成第二个柔然。文是殷或许不会有图谋中原的野心,如今的北夏也不具备这样的实力,那他的后继者呢。”
林悦从一个震惊陷入另一个震惊,半晌才缓慢回神,喃喃地说:“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打跑了柔然,又在过程中不知不觉培养了下一个柔然.......”说着说着,他不觉打了一个寒颤,“这也......”
“所以说,”李宴阳打了一个响指,“在这个节骨眼,东原决不能有任何一股拔尖的势力出现。若我们同北夏结了这盟,北夏就成了这样一股势力。”
林悦顿时颓丧得很,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比打仗费脑子多了,“可是北夏我们迟早是要用的。”
“所以先晾一晾,”喻旻仰头将茶水饮尽,“若文是殷够聪明,下次送来的就是一份永不犯大衍疆域的契约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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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唠了少时,突有守卫突然来报敌营有异。
林悦留守,喻旻和李宴阳迅速出营前往小佛山西面的一处山坡。夏岐令率军驻扎此地,这里巨石丛生,几乎没有草木,视野极佳。灰色营帐星罗棋布,同灰白的巨石块堆叠一起,几乎看不出异样。
小佛山并非一坐孤峰,而是一处延绵百里的山脉,环山几乎接近一个圆形,是戈壁上少有的地势。
柔然大营处在环山中间一处山壑,四周是茂密的林木,还有毒障做掩护。轻易攻不进去。
大衍军在其东面,有一片湖泽遮掩。
两人到了主帅营帐,夏岐令负手立在行军地图前正查看什么,见了喻旻便道:“今早探马回报柔然一小队人马往北边山林去了,我方才出去看了看,似乎他们正在移帐,很是仓促的样子。”
夏岐令递上一张纸页,上面简略画了柔然军的去处。
“这个时候仓促拔营移帐?”喻旻按下疑惑,认真看夏岐令递上的记录,“往北——往更深的林子里去了。”
李宴阳在边上瞄了一眼,折扇敲着手心慢悠悠地说:“不会是见着我们来了,躲走了吧。”
“往北——”喻旻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寸寸往前移,移到小佛山脉最高的一处山峰前停住,“前方是寸草难生的悬崖峭壁,只能左右两侧能通行,伽来吙去这里做什么。”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夏岐令说,“越往里地形越难测,虽然也是道天然屏障,可已经有毒障做掩护,何必耗时费力移营地——”
一时间三人都紧紧盯着柔然军的移营路线,脑中各自琢磨。
“毒障——”李宴阳嘀咕着,他对这个并不陌生,北疆蛮荒之地,确实有些地方会毒气聚集,形成经久不消的毒障,飘在山壑或是深谷里。
他忽然抬头问道:“如今什么时候了?”
夏岐令一愣,迟疑地说:“大概申时初刻?”
“.....”李宴阳说,“我问的是日子。”
“五月初七。”夏岐令迅速说:“芒种刚过。”
“这就是了。”李宴阳打了个响指,折扇点着地图上标红的地方,笃定地说:“芒种过后便逐渐入夏,戈壁上热气蒸腾,毒障范围会慢慢缩小,至盛夏之时会彻底消失不见。”
“难怪了” 夏岐令面露兴奋,“原来伽来吙在找新的藏身之地。我看今年的天气似乎比往年热得早些,想来伽来吙也未料到毒障这么快就不堪用了。”
“既然这样。”喻旻盯着地图,说:“此时倒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毒障骤然缩小,柔然军必定惊慌。”
夏岐令赞同地点头。
“将近二十万大军总不能一下全走。”喻旻琢磨着,“伽来吙若是够谨慎,必定会派先头部队前去驻扎探查。大军全部拔营移帐,大致需得十天......宴阳,你去问问钦天官近十日的天气状况。”
“是。”李宴阳颔首应道。
“若天气晴朗,我们就钻进毒障里瞧瞧。”喻旻说。
三人商议着做了粗略的作战计划,又围着沙盘大致演练了一回,直至日落西山。
夏岐令的营帐搭在最高处,前面是一块巨石形成的天然平台,前方无一物遮掩,可以看得很远。
一轮红日悬在门框里,像一个硕大的红灯笼。余辉慢慢地斜进来,洒了半屋子的金光。
喻旻突然从沙盘里抬眸,“夏至已经快到么?”
“快了。”李宴阳见他愣愣看着外面,出口问:“怎么?”
“没什么。”喻旻摇摇头,感慨似的说:“好快啊。”
他垂头,一束泛着橘红的夕阳正投在手掌,他虚虚一握,像是把某个人的手圈进了手心,一股温情又舒适的暖意直直入了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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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愫
天公作美,连着几日都是艳阳晴天。戈壁冷得快也热得快,五月中旬已经似中原的酷暑天了。站在高处往下看,可以看到地皮上飘飘闪闪的热气流,连带着风也是热烘烘的。
夏岐令和喻旻并排站在营帐的空地前,居高临下看着山林里飘飘荡荡的白色薄烟。
那处山坳险峰环绕,一天之中鲜少能见着太阳。常年阴湿,植被长得又高又密。空气似乎都饱含着水滴。
连续七八的日晒,毒障变得更薄更稀少了。这正是穿进毒障偷袭伽来吙的好时机。
喻旻拧了拧手腕,转身往营帐走,“时候差不多了。”
他撩帐进去,京北营全员站了两列,正等着他示下。
柔然军分了两队,一队已经迁往北边的密林里,剩下的还留在原地,穿过毒障就能找到。他们此次的目标就是留在原地的这拨人。
柔然总计十七万大军,按着他们迁帐的速度,剩下还有五万左右原地未动。为防驰援,还需想法子绊住密林深处的敌人。
“宴阳带着青州军截断这条路。”喻旻指着沙盘上标红的地方,“正面若敌不过就想法子拖时间,未得信号前务必不可放柔然大军过来。”他扫了一眼下首等候的将军们,说:“常锋跟着李将军。”
李宴阳常锋颔首领命。
“一辛跟着我,林悦带着杨云,咱们分两路进毒障。”他往外望了一眼,“曲昀还没来么?”
“来了。”话音刚落,两个军医队的小军医一人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了,曲昀两手空空跟在后头。他在赤羽军散漫惯了,帅帐都是想进就进,从来不曾遵什么规矩礼仪。
他话音传至,一帐子人纷纷转头望着门口,青州军几个将军皱起了眉头,悄悄在心里嘀咕,似乎没见过在帅帐随意喧哗不懂规矩的军医。
曲昀一抬眼也被这阵势惊了一跳,他头一回见这么多玄甲加身的将军,个个满面肃容,背刀挎剑。
往日再怎么没形,进了门也不自觉地正经起来,曲昀躬身见了礼:“见过大帅。”
喻旻摆了摆手,两个小军医将托盘里的东西拿下来,给帐子里的人挨个分发。
林悦接过来,拎着抖了抖,就是一块十分寻常的黑布,剪成了蒙面面巾的形状,还散发着幽幽药香,“蒙上这个毒障就不好使了是么?”
曲昀道:“不好说。”
一屋子人因他这句不好说齐齐顿了动作,李宴阳两指头夹着面巾,翻来覆去地看,无露出个略显鄙夷的表情:“紧赶慢赶几天弄出这个东西,还没有效用?我看你们军医署的薪俸该减了。”他直勾勾盯着曲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曲大夫,贻误战机可是军前斩首的大罪。”
两个端着托盘的小军医登时骇得大气不敢喘。
曲昀看着脸带敌意的李宴阳,徐徐开口纠正他,“配这药方花了不到一刻钟,大多数功夫花在浸泡、晾干这些杂事上。其次,没有效用我可不承认,贻误战机自然也万万担不得。”
只要不是林悦那样的缺心眼儿,明眼人都能瞧出这两人之间隐隐的敌意。喻旻正捏着面巾嗅,只觉得曲昀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一般很难见他这般有攻击性。
他暗自打量了一遭李宴阳,又看了看曲昀,没有说话。
林悦适时开口问:“既然有效用,怎么又不好说?”
“面巾里头含了几味解毒的草药,外加几味和障气相克的草药。”曲昀解释说:“保诸位全须全尾地出来不难。只是毒障成分复杂,难保不会有慢性致毒的成分,这需要时间了解成因和症状,大帅要得急,我一时也没法子做得尽善尽美。”
他说完,一屋子人看着他,手里的面巾都不知道到底是戴上好还是拿着好。
曲昀顿了顿,扬眉又说:“不过也不必忧心,慢性毒药深入肌理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行伍人嘛,身强力壮,短短几天扛一扛就过去了。”
“哦哦。”林悦恍然应了声,率先把面巾蒙上了,其余人接二连三跟着动作。
李宴阳不得已给自己缚上,鸡蛋挑骨头小声道:“味儿也太大了。”
曲昀说:“诸位随身携带的绷带也是用药水泡过的,若是哪里伤了切记立刻缚住伤口,万不可暴露过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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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安排妥当后,太阳已经西斜。再过一个时辰,太阳便可直照毒障所在的那片山壑。
临走时夏岐令突然发觉赤羽军高阶将军几乎倾巢而出,李宴阳带走了一半青州军。出动的几乎是大衍军全部战力。
柔然军只剩五万众,照理说是用不了这么些兵力的。夏岐令按捺不住好奇,见喻旻坐在一旁的石块上拭剑,便蹭过去问他。
喻旻抬眸笑着回他,“还是夏兄心细。”又摇头道:“我帐里那几个平时都人精似的,竟没一个人有疑。果真是乌桓战神,名不虚传。”
夏岐令让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是你威信足策略全,帐下将军才会这样信你,这是好事。”
喻旻一边擦剑一边回他,“要让夏兄失望了,此举确是没什么特殊原因。只是想速战速决。”长剑让他擦得发亮,剑身映着一束阳光反照在他眼底,衬得一双眼睛愈加漆黑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