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随处可见祓禊祭祀宴饮、曲水流觞等活动。且今晚河边也出现甚多妙龄女子,正应了杜甫在《丽人行》诗中的一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虽然此处并非长安,但欢快繁盛胜似长安。
许风华看见蜿蜒曲折的小溪岸边坐了许多人,男女皆有,大多是为文人墨客。
“去玩玩?”
谢墨冷眼瞧他,“对诗你会吗?你才懂得多少诗,就跑去丢人现眼啊!”
“你这是不信我!这几日的书我可不是白看的!”
谢墨勾唇轻笑,“那你是在晚上黑灯瞎火时看的书吗?”
“恩?”许风华反应不过来,认真琢磨了一番才体会到意思。
谢墨见他反应迟钝,又是一笑。
许风华气急败坏,“你笑什么?”
谢墨语气平淡,“笑你傻!”
许风华更气了,正要反驳过去,身后却出现一个娇细柔软的声音,“两位公子,不如过来玩玩,我们正巧缺人,只是缺……一个人。”
许风华转身,粉衣少女愣了愣,一脸害羞,眼睛低垂,睫毛轻颤,脸颊处多了几抹红晕,轻声道,“原来是公子啊!”
许风华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女子,那女子眼尖,似乎看出了许风华眼中的疑惑,她的玉指不停拨弄着粉色锦帕,提醒道,“今日一事可真是要感谢公子呢!”
许风华才忆起这姑娘原来就是今日清早他与谢墨救下的一家珠宝店中的女儿。
谢墨眼睛紧盯着粉衣女子,面上冷了几分,给人难以靠近的冷漠疏远之感。
许风华笑着摆摆手,“姑娘言重了,你该多谢谢他,是他救了你们,其实我真的没帮什么忙。”
许风华把谢墨拉到女子面前,女子抬眼看了看谢墨冷若冰霜的脸,语气颤颤巍巍,“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小女子感激不尽。”
许风华看到姑娘明显有些怕谢墨,他推了一把谢墨,“喂,你怎么这么冷寞,都吓到人家姑娘了!”
谢墨脸上的表情却未因许风华的话而温和起来,反倒是愈来愈冰冷。神色也暗了些许。
姑娘领着许风华在她身旁坐下,许风华拉着谢墨,生怕他跑掉。
一群人围着溪水列坐其次,坐在小溪上源的一副文人装扮的男子道,“既然人已到齐,那我便说说这流觞曲水的规矩。此次的内容与往年不同,众所周知,历年来都是置杯于溪中,杯随溪而下,落入谁面前便要将杯中的酒饮尽,并在一柱香时间内作诗一首,且诗词必为自己亲创。现今,我有一提议,不若我们将飞花令与此结合,我先作首诗,不论自己所创还是引用前人之诗皆可,再将这所创诗词写于纸上,放入杯中,让酒杯顺着溪流向下,下一个人接过诗词后要以我诗词中的最后一个字为开头,另作一首诗词,依次循环,在一柱香内未作出诗者,罚酒一杯,如何?”
话音落,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不多久便得出答案,众人纷纷应道,“好!”
许风华对谢墨眨了眨眼,道,“你就等着看我大展身手吧!”
谢墨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我可不想拖着一个醉熏熏的人回去!”
“你…”
“那好吧,便先由我开始。”
许风华看到前面接到酒杯的人拿着传下来的字条,或面带喜色自信满满,胸有成竹,或垂头丧气懊恼不已,或淡淡一笑,即开始动笔。
许久之后,终于到了粉衣姑娘旁边。姑娘素手拿过漂来的酒杯,取出杯中的字条,微微一笑,即拿来纸笔,写了起来。
酒杯沿着溪流缓缓漂到许风华面前,许风华接过酒杯,取出字条,谢墨也凑了过去,想看看字条上写的什么。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谢墨看到这句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双眸子深沉得如墨染了般。他抬头朝粉衣姑娘那里沉沉的望了一眼,却见那姑娘一直注视着许风华,眼中只有满满地期待。
这两句的下一句可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活脱脱一首表达心意之诗啊!
许风华却不知道此为何意,抬头看着谢墨,谢墨一把抓过许风华手中的纸,将纸在手中揉了又揉,直到纸已被他揉得褶皱破烂。
许风华接过递来的纸笔,用笔尖敲了敲脑袋,怎么也想不到以“已”字开头的句子。
无奈,他只好将眼神投向谢墨。谢墨早知他不会,便趴在许风华耳边轻轻说了句,“已是悬崖百丈冰,独有花枝俏。”
许风华便将谢墨所说写入纸上,塞入酒杯中。
一轮很快便过去了,几近二三人受罚喝了酒,又是新的一轮开始了。
酒杯传到许风华面前,许风华缓缓展开字条。谢墨忙凑了过来,心里略微不安,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一首情诗,谢墨想着这姑娘可真是麻烦,粘人的紧,这才认识不到一日,仅有一面之缘而已,就大胆成这样,难道说是这徐城民风已淳朴开放到如此地步了?虽然他一度很支持这种豪放敢抒己见的姑娘,可他不赞成这姑娘不知许风华的品行如何就贸然剖白心迹,万一她看中的人是个品行不端正的人呢?
“ 人如风後入江云,情似雨馀黏地絮。”
谢墨又一把抢过纸,独留许风华一人不明不白,望着酒樽空叹气。
又是第三轮,送来的不出意料又是首情诗,“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许风华正兀自想着怎么接,忽然身后便传来一声厉喝,“围住他,抓起来!”
一群人转头,看见身后站了一排排官吏,个个面色严肃,手中握着火把。
也不知道出了何事要抓何人,要费这么大周章。
文人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不多时,众人便见到官吏围着一个清秀瘦弱的公子。
许风华看到此番情形猛然吓了一跳,他只当是抓错了人,一把推开抓着谢墨胳膊的官吏,冷着脸道,“让开,大人你这是做甚么?”
为首的县官大声吼道,“做什么?”他指着谢墨继续咆哮道,“他杀了皇后的第第,本官要处置他,还要和你通报不成?”
听到这话,一群人分外激动,几个人围在一起小声嘀咕着,“是真的吗?”
“看起来像是真的!”
“太棒了,真是罪有应得!我就说他一定活不久!”每个人的欣喜之情寓于言表。这件事显然为徐城百姓又添了一大谈资。
县令听到时不时传出的欢笑声皱了皱眉,粗犷的声音道,“都笑什么笑,若没有陆家出资修桥,人们这些人哪能通畅无阻地到达邻城?到不了邻城还怎么做生意?一群没良心的狗民!”
有文人显然不满,大着胆子踮起脚尖扬声道,“那大人可知那些修桥的银子从何而来?那都是从我们这些下贱的草民身上剥夺来的!陆海他总借着各种理由搜刮钱财谋取私利,无论做什么事好名头都会落到他身上?凭什么?为何他就能拿着我们自己辛辛苦苦挣得血汗钱肆意妄为?”
这人的话显然如落入湖中的石子顿时在怨气冲天的人群中溅起了点点水花,其他人的情绪也被调动起,一个个响澈云霄的声音大声陈诉着这些年来受到的压榨和委屈。
“每次陆海一来,我们就要像耗子见了猫般躲着他,生意都做不好。”
“他无视王法,手上残害了多少人命,为何他就不会受到惩罚?我知晓我们这些草民人贱命也贱,卑微得如蝼蚁般,宦官士族想杀就杀要剐就剐,而你们一再地互相包庇,官官相护,真是位高权重之人做的事比我们这些贱民还要恶心!”
“陆海那个恶棍能活到今日也算他好命!如今死了也是活该!”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种情况我们不能忍!”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县令眼见情形越来越难以控制,即便脸都气青了也没人理会,他面上挂不住,直接叫了官兵拉走谢墨。
然而却被身后一个人拉住了,县令彻底烦了,抬脚就要踢那人,却见那人不知何时拔出了一个官兵的剑,直指着他的脖子。
周遭围了一圈的官兵顿时掉转剑头,剑尖直指许风华。
许风华眼中盛了满天星光,与火把上雀跃的火苗相映,有些深不可测,官兵们一时不敢上前。
“我问你,你怎知是他杀了陆海?”
县令脸色青黑,面带愠怒道,“有人告诉我,他看到这人为维护一家珠宝店,用他的剑杀了陆海。”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啾
凌晨两点不知道还有没有人陪陪朕?当然,身体重要,小天使们早点睡。(假装我有一大堆小天使的样子)心酸
第12章 信任
许风华转身问谢墨,“陆海是你杀的?”
谢墨摇了摇头,“剑上的血迹确实是他的,但不至于毙命,我下手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许风华点了点头,不再问谢墨。
倒是谢墨心里好奇,他就这么相信自己?三年未见,他还能给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吗?
“你相信我?”
许风华点头,眼里却是难得一见的笃定,“当然,你既然信我,我自然会信你,况且算上今年,咱们也有三年交情了,我能不知道你这家伙什么德性吗?”
谢墨看着许风华的背影发自肺腑的微微一笑,眸子也亮了起来,定定地望着许风华。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谢墨忍俊不禁,“小白眼狼,算我没白救你!”
突然一个姑娘跑了过来,站在县令面前焦急恳求道,“小女可以作证,那位公子心地很好很善良,真的没有杀陆海,他救了我们一家。求求大人放了他。”
谢墨看着姑娘的背影心里一颤。这姑娘倒是心善,懂得知恩图报,若是她真的喜欢许风华,他或许能帮上一帮,撮合一桩好事,方展成人之美。
只是师父说过许风华喜欢的人会是……
谢墨叹了口气,无妨无妨,他那个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师父嘴里一直挂着什么系统,什么任务,想必也是胡言乱语不尽可信吧。
这姑娘看着还不错,许风华这小白眼狼也算得了福。
看那姑娘温言软语泪花朦胧,似乎不大像是装的,县令顿时手足无措哑口无言。
他只是想抓个人而已,奈何四处受阻,还遭这帮草民一顿抱怨,而今还跑出来一个姑娘家,这叫他如何是好?总不能以妨碍公务为由将这些人打入牢中吧,如此只怕是要惹更多人不满了。
这年头县令也不好做。且不说琐事颇多,这俸禄却也少得可怜。上有朝廷发难,下有百姓为难。总得照顾了一方而惹另一方不快。他也不傻,既然注定要有人利益受损,那这受损的人只能是地位低下无权无势的百姓。
许风华眼中盛了满天星光,与周围雀跃的火苗相映,更显深不可测,官兵们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得与许风华保持着适当距离。他面上一派春日缱绻绵绵的温和,声音却低沉了几分,道,“县衙抓人难道不讲证据吗?空口无凭,大人仅凭一面之词,便将他贸然抓进去,是不是要屈打成招?”
宵禁将至,四下围了一圈的文人失了兴致,一番痛诉后已经散了大半,各自在路上高谈阔论起来,表达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并向同伴交换内心的喜悦之情。
县令听完许风华的质问后瞬间脸涨得通红,他也知道自己着实是心急了,急功近利不分清红皂白就乱抓人,倒真是错在于他,只是那人一直催促着他,他两头受难,也是迫于无奈。
见此时百姓们都散了场,县令放下心来,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在这帮草民面前丢了面子,这才支支吾吾道,“县衙抓人是要讲证据,可眼下情势紧急,这次死的可是皇后的弟弟,此事要是传到皇后耳边,本官这头怕是要早早落地了!”
许风华垂眼认真想了想对策,斟酌了片刻,道“我知道大人做官几载也不容易,那不如这样,大人先行宽恕我们七日,我们定然会不负大人所望,尽全力帮助大人找出杀害陆海的真凶,只是在这期间大人要多多配合且要先对外将此事压下,切勿张扬。”
县令叹了口气,“这个本官自然会注意,只是本官难堵那帮草民的悠悠众口啊!”
许风华略一思忖,“这件事大人不必担忧,消息传出去至少还需些时日,我们会赶在消息走漏之前尽早将真凶查出。但以防万一,还请大人对外先散出消息,就说陆海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如此一来可防止消息散出,二来也可逼真凶再次出手。”
县令一听有解决的办法立即松了口气,“好好好,那本官便放心了,但此事可能瞒不了太久,你们得尽快查明真相啊。”
“只是……”县令又迟疑了片刻,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将自己一直最担心的情况问出了口,“那要是……七日之内,你们抓不出凶手呢?”
“那我甘愿受罚,任凭大人处置。”
“那便由我来承担。”
许风华与谢墨同时开口道。
两人都未预料到对方会说同样的话,一时间都惊讶无比。
“此事本就与我脱不了干系,于情于理也该是我来承担,你便别插手了,只要你个白眼狼记得每日多带些好酒和瓜子来看我就好。”火光下,谢墨面带戏谑从容不迫道。
许风华收了搭在县令脖子上的剑,将剑抛给一旁的官兵。满不在意的嘁了一声,“我也不傻,怎么能给日日夜夜考虑拿我当试药人的坏人送吃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