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个北疆蛮女,敢入宫宴行刺,既然已经擒下,就该杀了将尸体挂到城楼上,让北疆蛮子知道,挑衅我国的下场!”央乐侯昨日就在宫宴最显眼的位置,自然是刺客首要的目标,昨晚有多危险,今日就有多气愤,他的谏言也没多少恭敬,更像是在做一个决策。
启晟帝顿时不满的皱眉。
朝臣中有人最擅长察言观色,立即有人反驳:“臣以为不妥。”
文官一列站出来一位通政使,举着笏本道:“如今我国与北疆相安无事,虽与离洛结盟,到底只是迫离洛退兵的权宜之计,离洛与北疆本就有颇多旧怨,届时两国开战,我月华国相助离洛即可,既能完成约定,又能保全自身,可如果此时处置了那些北疆歌姬,若是因此激怒了北疆,他们调转矛头直指我国,纵然有离洛相助,我月华国也必当国力大损,日后就算败了北疆,也会任由离洛宰割。”
通政使话音刚落,朝堂上议论声起。
俨然通政使的话不无道理,央乐侯听着身后的认同声,蹙眉道:“通政使未免也太危言耸听了,这北疆既然派刺客来月华行刺,不正是说明北疆对我月华与离洛结盟颇为忌惮,如今刺杀不成,杀他们几个歌姬,谅北疆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有心想杀那些歌姬泄愤,因他是储君外祖,附和他的人不在少数,也有惊心于通政使的揣测,不同意此举的人,朝堂上争吵不休,南宫若尘只静立在自己的位置,一言不发。
启晟帝目光落在他古井无波的脸上,想到昨晚宫宴上他护着离洛王爷的举动,眸色暗沉,待朝堂上稍静,便开口问道:“尘儿,你觉得那些歌姬该如何处置?”
随着他的一句问话,所有人的视线转而落在四皇子身上。
离洛与月华的结盟是这人一手促成。
北疆“献舞”的歌姬还赠玉簪向他示爱。
两种处置似乎都与他有多少关系,于是群臣的争吵声也跟着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他做一个决定。
南宫若尘淡然抬首。
他正视启晟帝晦暗不明的双眸,薄唇轻启:“儿臣以为,当严审。”
“审?”
都已经确定是北疆的刺客,还需要审什么?
茫然过后,群臣互相对视,有些不明其意。
忽然有人恍然道:“四皇子所言有理,歌姬入殿,必当经过重重筛选,殿外又有禁军严查看守,可昨夜的北疆刺客,却轻易混进了宫宴。”
不仅混了进去,还连同兵器也一并带了进去。
他们该查的,不是刺客来自哪里,而是谁将刺客放了进去。
换而言之,是他们的月华皇宫,出了内奸!
朝堂上又开始议论,央乐侯却嗤笑道:“谁不知道昨夜那名为首的刺客被离洛使臣带走,四皇子既说要严审,难道不该审那带头之人?只是陛下已经开口,将人赠予离洛翊王,四皇子是要反悔,找离洛使臣把人要回来不成?”
说着还不忘抬头看了启晟帝一眼。
离洛使臣到月华的时间虽短,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苍翊与四皇子的关系匪浅,要将人要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此举会让人觉得月华国君出尔反尔,损的是帝王颜面。
高位上启晟帝果然沉下了脸。
对于央乐侯的挑拨离间,南宫若尘依旧泰然自若,“不用将人要回来,儿臣识得那人。”
启晟帝眯眼:“你认得?”
“是。”南宫若尘道:“歌姬予罗,从北疆而来,却并非是北疆人,她是离洛叛逃皇子苍离的人,昨夜歌姬所赠之发簪,乃皇妹入离洛和亲时的陪嫁之物。”
离洛三皇子叛逃入北疆一事已经不是隐秘,听闻此言,群臣愕然。
“既然是公主的陪嫁之物,又为什么会出现在……”
央乐侯下意识的一句反驳的话哑在喉间。
所有人几乎同时意识到月前离洛大军逼至嘉南关是为了什么。
本来以为这只是离洛出兵月华的借口,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么回事。
和亲公主被人调换,引起离洛对月华的误会,险些掀起两国征战。
如今属于安和公主的玉簪却出现在了逃亡北疆的苍离的手里,所有的事似乎瞬间明朗了起来。
启晟帝按在龙椅上的手微微攥紧,“你既然已经知道,宫宴上为何不说?”
南宫若尘垂首:“儿臣忧心皇妹安危,一时疏忽。”
“……”
他此时情绪低沉,任谁也不会怀疑他所说的话的真假。
昨夜四皇子看到那玉簪时确实出现过情绪波动,群臣当时以为他是因为气愤,不曾想还有另一份隐情。
朝堂上多是有心之人,除非故意装傻,不然有些事只需要一分提点,他们也能揣摩出十分的结果。
“苍离带走安和公主,以刺客换之,显然就是要引起两国开战。”
“他此举未成,必然会另想它法。”
“……”
不止一道视线落在沉默了的四皇子身上。
年前月华国大张旗鼓的迎接四皇子回国,足以说明他对月华的重要性,如今苍离命人送来安和公主的发簪,便是表明安和公主在他手里,若是月华参与北疆与离洛的战争,他就会用安和公主的性命威胁,让四皇子投鼠忌器。
不仅如此,昨晚宫宴刺杀,群臣伤亡不重,却也折损了几名官员,刺杀的目的,或许是为了造成月华国内政不稳,甚至有人猜测,数日前有关张家二小姐索命的谣言,也有北疆奸细故意放出,意在扰乱月华,让离洛面对北疆孤军奋战。
北疆的一场刺杀,让月华臣子意识到结盟的重要性,既然已经结盟,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唇亡齿寒,一旦开战,月华国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这就是南宫若尘的目的!
他的父皇,目光短浅,为巩固皇权要杀离洛使臣嫁祸三大世家,却不考虑使臣在月华身死,就算世家被离洛问责,损的也是月华的国力,摧毁的是两国之间的信任,结盟不稳,若是离洛兵败,下一个就会轮到月华。
分清利弊,启晟帝当即下令,严审北疆刺客,彻查昨日所有与刺客有过接触的宫人,同时命令北疆边境的守军,补足粮草,随时备战。
也有人顾及四皇子,问了安和公主的处境,被启晟帝轻言揭过。
他是帝王,不会让一个女人威胁到他的利益,他的国家,别说是一个已经嫁到他国和亲的公主,就算是有皇子在北疆为质,该舍弃时,他也会毫不犹豫。
虽然是早就知道的结果,也是自己所期望的结果,看到启晟帝对皇妹性命的漠视,南宫若尘还是忍不住紧了紧双拳。
朝堂上半真半假的阐述,苍离派人送来发簪扰乱他心绪是真,但用来威胁他的人,却早就不在人世。
离开宫门时,天气放晴,阳光从云层中渗出来,照在溧阳城的街道上。
南宫若尘并没有多停留,从宫门前坐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刚从马车内出来,就看到府门外还停了一辆华盖马车,那扇朱漆大门外,站着一名华服男子,正仰头看着大门上的牌匾,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
南宫若尘缓步走到府门前,问:“看什么?”
苍翊一手抵着下颌,一本正经道:“这块匾上的字,不如咱们府上的好看。”
“……”
身后之人半天没说话,苍翊转过头,挑眉一笑:“走吧,有正事找你。”
南宫若尘道:“何时过来的?”
苍翊忙不迭的倒苦水:“我都到了小半个时辰了。”
“……怎么不先进去?”
苍翊还没开口,看到从府门内迎出来的管事,南宫若尘了然。
这里不是离洛的翊王府,他做主人的都不能轻松惬意,更何况是苍翊这个“外客”。
就算早早的进去侯着,也只是被府中的眼线暗中围观,这样还不如等在府外,任由大街上的百姓围观。
打发了管事去准备待客的东西,两人径直走进了楠清院。
院内房门才刚刚掩上,某王爷便软骨病似的粘了上去。
南宫若尘:“……”
作者有话要说: 前年的坑重新捡起来真不容易,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填完,催更的宝宝们久等了!囧rz
☆、黑手
苍翊比南宫若尘要高了小半个头, 从背后趴在他身上,歪头正好将脑袋贴在他脖颈上, 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竹香, 苍翊轻轻嗅了嗅, 道:“玉簪我还回去了。”
“……”
身前的人微怔,敛眉垂眼道:“……嗯。”
真正的物归原主, 他想这样也好。
正想着, 圈在他腰上的手忽然收紧,南宫若尘侧头,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 淡声道:“我没事。”
不料苍翊把手收的更紧。
“……”
“瑾竹。”
“嗯。”
苍翊埋头在他颈间蹭了蹭, “那人说,月华国有人要保你的命。”
“……”什么意思?
南宫若尘转身, 因为腰被箍着,转的有些艰难。
对上他的眼睛,苍翊直起身道:“我一直在想,苍离那样谨慎的人,计划成功之后为何没有对你动手?”
虽然受尽折磨, 但他还活着却是事实。
数月前月华皆知送亲的四皇子已经死于山匪手中,苍离作为幕后黑手, 留着他兄妹二人的性命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他却没有斩草除根。
他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就为了凌虐一个与他素无仇怨也不相识的异国皇子?未免也太说不过去。
忽然想到什么,苍翊道:“郑家……”
“不会。”
他打断的太干脆, 苍翊不由得轻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么相信他?”
“……”南宫若尘睨他一眼,继续道:“郑娄生曾经作为皇子伴读入宫,与我一同受教于张太傅,有同窗之谊,琳儿……和亲之前,父皇曾有意招他为驸马,此事郑旭盟也知道,他就算有意参与夺位,也不会先对苏家出手。”
苍翊默然。
他之前确实以为和苍离有所来往的是郑家的人,可郑娄生显然对他兄妹二人的遭遇毫不知情,如果这事不是郑家瞒着他做的,又会是谁在那么早就盯上了还未露出锋芒的四皇子?
南宫若尘也微微蹙眉。
从苏家灭门到离洛和亲,针对他的人在溧阳城中大有人在,苏家灭门是他们联手促成,离洛和亲也是,他也曾暗中查探过那些人在陷害的计划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却始终有一些东西无从得知。
比如给苏家定罪的那枚属于离洛皇室的玉佩,它是在帝王疑心之后,彻查苏府时从府中找出来的“证据”,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时苏府上下没有一人幸存,那枚玉佩以及书信是如何出现在苏府也无从得知。
况且当时启晟帝已经认定苏府谋逆,就算没有那些“证据”,也会有其他证据出现,他也从未想过要查清证据出处来给苏家平反,因为帝王不会允许。
“最先提出苏家谋逆的人是谁?”苍翊突然问。
“南宫桀。”
“……”
但策划一切的人不一定是他。
南宫桀与其他皇子不合,在兄弟之间最不受待见,他想坐上皇位,便认为所有可能登位的人都是他的敌人,只要能帮他清除“障碍”,任何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这样的人,往往最容易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溧阳城中势力众多,权利分散,除三大世家和澈王南宫桀以外,还有祁王南宫玄,已经暴毙的瑜王,他们都与苏家处在对立的位置,也都有可能是陷害苏家的罪魁。
而现在的溧阳城,就像一趟浑水,偏偏鱼儿都很狡猾,想摸鱼都极为困难。
这事还没思考出一个结果,门外有人叩响房门,管事亲自端着新沏好的茶,一脸恭敬的站在房门外。
苍翊无奈把人放开,在房中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
见人转身去开房门,他一双清明的凤眸中闪过一抹晦暗。
他没有告诉他,那人所说的保命,保的是四皇子一人的命,而不是安和公主的命。
如果是他那几个兄弟因血缘生了恻隐之心,绝不会置安和公主的性命于不顾。
他不知道背后那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人的目的,更不知道是该愤恨还是该庆幸。
那人毁了苏家,毁了安和公主,把一个皇子害得家破人亡,却又保了他的瑾竹一条命!
门外妙风接了管事手中的托盘,又命妙云将人请出了楠清院,管事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转身出了院门。
待人走后,南宫若尘走到桌旁坐下,接过某王爷给他斟好的一杯茶,饮了半杯下肚。
苍翊看着窗外重新关上的院门,意有所指道:“这人到你府中多久了?”
南宫若尘道:“建府时就在了。”
“为何不换了他?”
这位管事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背地里肯定也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随便寻个由头打发了,也不用整日里看着碍眼。
南宫若尘却摇了摇头,“换了也还会再送来。”
苍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真不是个东西。”
“……”
南宫若尘手中微顿,他知道这人说的不是管事,而是管事背后的启晟帝。
在离洛,庆元帝虽然也会生疑,但他从未在翊王府内安插过什么人,更何况是明目张胆的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