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个外卖大户,隔三岔五开车去中餐馆打包饭菜,和姬珩混到一起,姬珩居然是个会去中国超市采购,自己煮个面条的人。
江放夜里做爱之后肚子饿了,还能叫他去煮点夜宵。
床上有人,锅里有饭,日子过得瞬间滋润起来。江放他妈都纳闷,儿子最近怎么春风得意的。
他的课程还剩下最后两个月,姬珩问他想留在美国还是回国发展。
国内戏剧影视圈子其实更喜欢他们自己培养出来的人,对没有国内背景,直接奔国外学表演的人不怎么感冒。
江放也考虑过,“我打算考个X戏的研。”
姬珩抬高一侧眉毛,那可是出名不容易。
江放又说,“哎,考不上就花钱做旁听生呗。反正是建立人脉。”
他又打量姬珩,“要是我回国,你不会跟我分手吧?”
姬珩在洗餐盘,擦干关水说,“不会。”
江放就缠着他,“为什么?你怎么就不会和我分手?异国恋可不容易啊……哎,你别走!”
他满以为这次能听到姬珩示爱,没想到姬珩考虑了会儿,笑意加深,慢悠悠地说,“我还没睡够你。”
江放回国,考X戏的研究生。他抱着过不过都无所谓的心态去初试,居然在近三百人里考了笔试第二。
之后面试更是顺风顺水,他出来就打电话给姬珩,说,“你男人真是太优秀了。”
姬珩也笑,“是我教得好。”
考上X戏是一回事,姬珩也回国才是真让他开心的。
姬珩接了一个国内新锐导演的戏,对方目的明确,这戏拍出来就是要送国外拿奖,想走从国外炒回国的路线。
他看中姬珩在欧洲的知名度,姬珩看中这个故事,于是接了这部戏。
而江放才入学不久,他的导师也给他介绍了角色。
一个特别压抑的男配,他一边拍一边跟姬珩炫耀,“你不是说我不会展示压抑吗,到时候你看。”
炫耀完又开始发愁,“你说我要演得特别好,以后给我的剧本会不会都是变态?”
那阵子他和姬珩都忙,平均每周见一次,也就每周只做得上一次。
姬珩居然连续让他操了一个月。
等到杀青,江放去见姬珩,正打算主动躺平,跟姬珩说我拍完了,你不用迁就我了,却听见姬珩不容拒绝地说,“我们分手。”
江放当时天都翻了。
天翻地覆,大脑卡住,瞠目结舌。
呆呆地让姬珩关门离去,冲出去追,外面走廊空荡,再也找不到姬珩。
酒店的暖气里,他找出满身汗。
手机滚烫,但是再也打不通姬珩的电话。
姬珩换了号。
他发什么疯?
江放冲到酒店外,冬日的街道上人潮如织,他睁大眼找不到那一个人。
寒意从他背后爬上。
他要从我的生活里蒸发。
江放站在酒店门口想,可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他脑海里列出一个表,在那天下午发现:
他不知道任何姬珩的家庭背景,他爸妈叫什么名字,在哪工作,他国内的家在哪?
姬珩不用Facebook,不用社交软件。
江放知道的,超出他列在学校网页上的联系方式的就只有他的私人邮箱。
江放编辑给他的邮件,写了四个小时,还停留在一个词上,“Why?”
他熬夜熬到凌晨,掐时间给姬珩在美国的房东打电话,那个脾气很好的老太太同情地说,“噢,亲爱的,他已经给了我提前一个月的通知,退租了。”
江放怔住,那是姬珩说他最喜欢的一套公寓,姬珩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把那里买下。
江放当时说,“行啊,拿来当炮房。”
还被姬珩拍了一把,说他喜欢这里早上的鸟鸣。
江放坐了很久,端着杯子去冲酒店咖啡,努力提神,然后用那种不经意的口气给以前的教授写邮件,打听姬珩。
离开酒店时,他衬衣上都是褶。回到住处躺下,天已经亮了,却还是勉强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好像姬珩回来,坐在他床边。他拼命想我要醒来,我一定要醒来抓住他!醒来却发觉只是一场梦。
之前开创了通风,忘了关窗,虽然供应暖气,还是感冒了。
第二天去找导师报道,导师吓了一跳,连说“咱们别勉强”,赶他回去休息。
他又回到一个人的住处,却开始想,如果我没和姬珩约在酒店,如果我带他来这里,是不是一切会不一样?至少他走得没那么轻易。
回过神来,他收了一个包,就装一件外套两张卡,想打车去机场。
哪知道人家热心司机看他实在不对,把人直接送医院了。
他被送进发热门诊,彻底清醒过来,手背上已经插好针吊上水。
小孟坐他对面打瞌睡,见他醒了就念叨,“我说好久不见,来趟首都找你,电话一被接就告诉我你在医院,我都快吓尿了,你要真被车撞了食物中毒毒死了一氧化碳晕过去了,我还得给你爸妈报这消息……”
江放皱眉,“我——”
小孟叹气,“兄弟,跟什么过不去,都别跟自己过不去。就你这样还和人小护士说要去机场,你兜里就揣一身份证,护照都没带,去什么机场啊!”
江放摸到手机,登上邮箱看回复,邮箱里空荡荡。他头昏脑胀,头脸发热,算不出时差多少。
小孟本想再劝,见江放一醒就看手机,摇头晃脑地走了。 直到江放再次醒来,天黑了,他第一反应又是去摸手机,才在收件箱里收到回复。
教授完全不知道姬珩有什么不正常,他和姬珩的联系方式也是电话,邮箱,以及伦敦的一个信箱。
江放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连在他和姬珩间的所有线都断了。抓着那些线的时候,他没有想过,那些联系原来那么脆弱。
他想退学,想去所有可能的地方找姬珩。
但却无处可去。
他可以在姬珩的公寓楼下反复转圈,在冬天的雪里等姬珩回来给他开门。
但他根本不知道,姬珩是否在美国。他不知道此刻姬珩在哪一个角落,他们之间有没有隔着海洋。
一天后,江放即将出院,接到他妈的电话。
他妈在电话里问,“听小孟说,你感冒了?你好多年没病过,怎么一去北京就病了,是不是不适应,是不是学习压力大?”
江放找借口,“前阵子接了个戏,可能没睡好。”
他妈妈“哦”了一声,想了想说,“这么辛苦呀,那要不……咱们不拍戏了?”
他的父母一直对他很放松,早先下海忙着生意,谁都没时间管儿子。
江放到初中毕业都是自由生长。没管过,就没什么管教的立场。
他们这一批人赶上了好时候,二十年间挣到大钱,很多孩子反而被养坏了。
花钱如流水,包养女孩子,这种事听太多不痛不痒。江放一没有赌博,像谁谁谁家儿子一样每次欠个几百上千万要家长还;二没有像那个谁家,三番五次进戒毒所。
比最争气的肯定不足,但是这么多年,给爸妈最大的担心就是“他会不会到国外搞大什么女同学的肚子”。
儿子长得是帅,但是从小看他长大,爸妈总觉得他能成大明星,知名演员,是不可能的事。
也就去外面混一混,玩一玩,闯过了,发现出不了名,再回家就是了。
听他妈那么说,江放突然说,“妈,我失恋了。”
说完眼睛滚烫,好在没眼泪出来。
他出院,回家躺了一天,吃外卖。
病好以后去X戏找导师,为毕业努力。
上次演配角的电影,粗剪出来。导师也看了,一些圈内人对他挺欣赏,导师嘛怕年轻人骄傲,但是又觉得他最近挺低落的,不忍心,就跟他透露了一下,又说哪个哪个人的一个新本子有意向找你,这回戏份更多,是个怎样怎样的角色。
江放听完应了一声,有点吊儿郎当地说,“老师,我想算了吧。”
导师气得想打他,这小子分不分好歹啊,这么好的机会!
听他说,“现在演个失恋的,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演出来的。”
他们这个体系,要表演者尽可能真地去表演,但尽可能真始终不是真,这其中差着一条细线。
江放现在要演,也许可能很成功,因为那些感情都是真的,新鲜的,剖开心还冒着热气。
但这正是他不能演也不愿演的理由。
导师无话可说,能当演员,多少对感情敏感,他见过一些有天赋的学生,更是感情激烈,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他挥挥手,叫江放该上哪去上哪去。
过几天,组了一小局,介绍江放见前两年毕业的一个学生。
导师跟江放说,“你这个师姐,戏好。”
咽下的半句是,人也疯。
每次找的对象都是圈内的,找一个分一个,分一个伤筋动骨一次。
那餐饭吃到后来,师姐和江放已经挺亲热的了,师姐问,“你不想演电影电视剧是吧,我有一阵子也这样,要不你来跟我演话剧?”
江放一想,挺好。就这么拍板了。
导师回到家,半夜酒劲过去,开始寻思,我这不会做了什么错事吧?那么两个人凑到一起,不会比原来还疯吧?
越想越睡不着,愣是睁了十几分钟眼。
觉得这叫什么事啊,怎么分给他的学生都是这号的。
第35章 番外:一场大梦(下)
(五)
他们那个话剧,后来成了京城出没于剧院的文艺青年小圈子的一次狂欢。
剧很成功,主题是“爱情是生活中能被接受的最疯狂的事”。
冬天演这个剧,有时候去剧院和回家堵车又限号,也为节能环保,江放踩个自行车,搭着师姐。
天空明净,两侧道路一排排秃而直的树梢。车轮压过干冷的街道,意外爽快。
这个剧演完,就有些传闻,说江放和师姐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直到二月份,江放才听到姬珩的消息。
姬珩回国之初接的那部剧送欧洲某影展了。
那个影展中意他,他之前演的一部片就曾拿到影片奖。虽然他上次无缘男主,但这次很有可能。
江放顾不上吃庆功饭,他说,“我有事先走,师姐你和导慢慢吃。”
话剧导演筷子上夹的酥肉掉到桌上,滚了滚,他还是夹回碗里,“这……这么急,别是家里出了事吧……”
师姐头都不抬,“不是,八成追前男友去了。”
导演说“哦”,又琢磨,“其实这个话剧排好之前,我就还有个本子,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你说江放怎么样?”
师姐吃了片白萝卜,这回抬起头了,“你记得后来几场反复来的小姑娘们?那都是冲着放放来的。我劝你别想了,他演话剧就是个阶段性的事,最多一年,肯定要回去拍电影。”
导演一听,也是这个理,就不再多说。
寒夜里,江放直接冲到机场。这回记得带护照。
却在偶尔一查邮箱时发现一封邮件,他前阵子四处打听姬珩,有了消息。
一个教授说哪里有一个聚会,姬珩被发起人邀请,参与名单里看见他了。
聚会时间和电影节时间差不了多少,美国或欧洲某国。
他下意识选了美国。他和姬珩在那里相遇,所有故事都发生在那。
十三个小时后,他落地肯尼迪机场。
匆匆过关叫车扑向聚会。
这个小型聚会没人认识他,他也根本没在美国这个圈子里混。
他最终找到发件人,问,“姬珩在哪?”
对方惊愕之余,像看斯托克一样看他,最后说,“噢,可能出现一些误会,我以为他会和亨利一起来,没想到他们不是一起……亨利明天到,姬珩好像去了欧洲……”
那天晚上,江放在机场待机。
暴风雪将至,不知道航班是否延误,延误又将延误多久。
万幸他手机能充电,机场wifi也好用,还要感谢中国大陆的观众越来越重视欧洲三大电影节,媒体也纷纷出动。
他刷视频刷到手机发烫,一次又一次看镜头扫到姬珩,看姬珩的名字被读到,看他穿正装登台领奖。
是灯光还是真的,江放觉得他瘦了一些。面部轮廓更清晰,“骨相”那个词当时还没火,他只觉得,被灯光镜头审视,别人的脸都挺崎岖的,只有姬珩,竟连一根多余的线条都没有。
他以往不喜欢聚光灯,这次却主动站在聚光灯下。
仪态款款,风度翩翩。
两个小时,一条热门下面回复就像一片海。
他在国内的粉原本小众,现在也做起长微博,详细讲述姬珩毕业的那所艺术学院多有分量,他以往得过的奖,他担任评委的影展,他短期执教过的学校。
但是,江放想,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曾经在我怀抱里。
他曾经与我分享身体和体温,曾经因为我把拖鞋乱扔皱眉,曾经被我拉下床去煮面。
那些共度的日夜一瞬间那么遥远。
遥远得几乎就像是,他一个人想象出来的。
那年三月底,江放请了个假回家有事。
这一有事就有事到把清明小长假一起在家过了。
江放跟他爸妈出去见了几拨人,都带着未婚孩子。他第一次心不在焉,第二次醒过神来,他这是被相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