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冷笑一声,而后“刷”一声轻响,随手抽出了腰悬配剑,暗沉如水的剑锋横掠而出——
“咔嚓”一声脆响,木笼轻而易举地被斜斜劈为两半!
而笼子上的白色轻纱,也被划为两片,缓缓飘落。
第3章
纱幕坠地,轻盈得没有一丝声音。
陆霄的瞳孔陡然缩紧。
笼中人一头浓密的漆黑长发,在凌厉的剑风中如同瀑布一般披泄而下,雪白的躯体上只有腰间一缕薄薄的墨绿色绸缎。他蜷缩在破损的笼子里,错愕而惶惑地望着陆霄,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陆霄呆呆看着他。
这位年轻帝王原本冷漠阴鸷的英俊面孔之上,此时只剩下一片全然的空白,连那张寡情的薄唇,都在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你,你……”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秋雨桐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霄儿,怎么了?”,却忽然反应过来,千钧一发之际猛地闭上了嘴——他这副几乎半裸的打扮,还有这个难堪的身份,实在太尴尬了,也太丢人了。
更何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向陆霄解释这个情况……
算了,还是装傻吧。
秋雨桐默默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先糊弄过去,等回了朔雪城,总能找到解决的法子。待他恢复了修为,再回大宁宫来看望陆霄——当然,绝对绝对不能让陆霄知道,他曾经当过什么“雪容公子”。
一时之间,房间里简直安静得可怕。
陆霄几乎石化了一般,神色恍惚地盯着秋雨桐,那目光几乎让他有些头皮发麻了。
难道这个身体的脸,有什么问题?
“哐啷!”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只精致的汝窑茶盏从书案边缘落下,摔了个粉碎。而后,一只雪白的猫儿轻盈地从书案上跳了下来,低低“喵呜”了一声,似乎也发现自己闯了祸,一溜烟跑了。
陆霄陡然震动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眼神渐渐清明。
他缓缓蹙起眉头,死死盯着笼子里几乎半裸的绝色美人,目光暗沉沉的,一言不发,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过了许久,他忽然自嘲一般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朕还真是……晋王煞费苦心了。”
此时此刻,陆霄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方才那种震惊到了极点的神色,仿佛只是秋雨桐的错觉。
秋雨桐简直搞不清他在闹什么鬼。
陆霄轻轻眯起眼睛,从头到脚地,仔仔细细打量起了秋雨桐。
和方才相比,他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
两道若有所思的阴冷目光,宛如毒蛇滑腻猩红的信子,从秋雨桐的身上,一寸寸一分分地扫过,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怀疑。
秋雨桐被他看得几乎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正想说些什么,陆霄却忽然开了口。
“方才,朕听张德福说,你叫雪容?”
秋雨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听那几个太监的话,自己这个身体,似乎的确叫什么“雪容”……他这么想着,便点了点头。
“晋王送这么一个人过来……”陆霄捏住秋雨桐的下巴,硬把他的脸抬了起来,“他在打什么主意,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陆霄手上的劲儿相当大,与其说是“捏”,不如说是狠狠“掐”住了秋雨桐的下巴。
秋雨桐疼得轻轻“嘶”了一声,想扭头摆脱,却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指掐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回答朕。”
秋雨桐无言以对。
他怎么知道那个该死的晋王想干嘛?!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陆霄森然道。
秋雨桐实在不习惯陆霄这样的神态和语气,他虽然向来随和,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暴躁起来。
陆霄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欠揍?
如果是过去,秋雨桐早就一巴掌拍在这小子脑门儿上,然后再罚他挥剑一千遍了。
只是如今这个情况,他这个身份,实在太尴尬了……也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秋雨桐勉强压抑住情绪,忍着喉咙的干涩疼痛,极其艰难地开了口。
“我不知道……咳咳,我需要休息。”
他的确什么也不知道,他也的确需要休息。
事到如今,秋雨桐已经接受了变成男宠这个操蛋的事实,他只想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稍微缓一缓,把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理一理,再想想怎么回朔雪城。
只要回到师门,总有办法的。
陆霄冷冷地盯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捏着他的下巴,简直像铁箍一样。
秋雨桐觉得下巴都快被对方捏麻了,只能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我是真的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陆霄毫无感情地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你顶着这么一张脸,穿成这个样子,大半夜地被送到静心殿来’伺候’朕……你却说你不知道?”
什么叫顶着这么一张脸?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来,方才那两个小太监似乎说过,他这张脸,长得很像陆霄痛恨的某个人……
所以陆霄才这么愤怒?
因为他讨厌这张脸?
秋雨桐刚刚想明白了几分,陆霄又冷冷道:“你主子能找到一个这般长相的人,也真是难为他了。不知道私底下费了多少苦心,你说是不是?”
秋雨桐实在无奈,只能默然不语。
“只可惜,你主子不过是自作聪明。”陆霄一字一顿道,“朕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别人长得像……那个人。”
秋雨桐心中疑惑,忍不住拧起了眉毛。
长得像“那个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
陆霄为人一向冷静自持,并不轻易动怒,“那个人”究竟做了些什么,竟然让陆霄恨成这个样子?
甚至连长相相似的人,也一块儿恨上了?
秋雨桐记得,陆霄最恨的人,就是害死他娘亲的老皇帝。可是,那老头子早就死了啊……而且,这个身体既然是所谓的“绝色美人”,也不至于长得像那个糟老头子吧。
又或者,那个让陆霄无比痛恨的人,是最近这五年间出现的,所以自己并不认识?
秋雨桐简直一头雾水,心中疑问一串接着一串,只想赶紧找面镜子照一照,看看这张脸到底是何方神圣,或者哪间妖孽。
陆霄见他始终不肯吭声,忽然冷笑一声,缓缓松开了钳住对方下巴的手指:“其实,就算你不说,朕也能猜到,晋王在打什么主意。”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哦?”
陆霄冷冷道:“当年,朕的这位叔叔手握重兵,几乎权倾朝野,又很是看朕不顺眼,要不是……朕恐怕活不到现在。如今,他竟然送了这么一个人过来,朕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缓缓抬起了手中长剑,剑尖直直指向秋雨桐的咽喉。
“既然你对晋王如此忠心耿耿,什么都不愿意说……那么,朕成全你的忠心,也就是了。”
剑身暗沉如水,寒气逼人。
“这柄剑,这柄剑是……”秋雨桐望着那柄长剑,心中怔然。
方才他没有留意,直到此时才注意到,面前这柄长剑,正是他赠给陆霄的灵剑——“夜雨”。
秋雨桐没有本命剑,只要兴之所至,万物皆可为剑。但当年为了行走人间方便,他在兵器铺子里买了一对低品灵剑,一柄色泽如同雨过天青,他自己使用,另一柄色泽暗沉如水,给了陆霄防身。
那时,陆霄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拿到灵剑之后兴奋不已,还给这对低品灵剑起了名字,一柄名为“夜雨”,一柄名为“天水碧”,据说是从前朝诗篇“夜雨染成天水碧”中得到的灵感。
秋雨桐对此不置可否,除了剑谱之外,他只爱看才子佳人的狗血话本,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再说了,不过是两柄低品灵剑而已,又不是掌门师兄那种极品灵剑“止戈”,这种低品灵剑,还如此慎重地起个名字,感觉有点……莫名羞耻,咳咳。
不过陆霄似乎非常喜欢这两个剑名,还花了许多心思,仔细镌刻在剑身底部,秋雨桐虽不以为然,但也不忍心泼他冷水,索性随他去了。
小孩子家嘛,都是这样。
不久之后,陆霄遇到了一次极大的危险,秋雨桐险些没赶到。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他便在“夜雨”剑身内封印了一道剑气,这道剑气蕴含他全力一击的灵力,足以打发绝大部分一流高手,保护这个小徒弟的安全。
可是,眼下的情形就很尴尬了。
陆霄持着“夜雨”,剑尖直指自己的咽喉。
秋雨桐望着眼前这柄低品灵剑,实在有些头疼。
他换了个身体,不但灵力尽失,手头更是连根筷子都没有。秋雨桐虽然没有本命剑,但一切顺手的东西,都可以成为他的剑,比如树枝、冰棱……甚至筷子。可是现在,别说筷子了,牙签都没有一根。
该不会,刚刚重生回来两个时辰,就被自己的剑气一招毙命吧……这也太衰了,足够整个修真界的人笑上三百年。
剑身暗沉如水,室内一片寂静。
烛台之上,数十点烛火静默燃烧,偶尔发出“哔哔剥剥”的轻微爆裂声。“夜雨”暗沉的剑身,在这晕黄的烛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微光,映得人须发皆寒。
两人的脸庞,也在这光影中明明暗暗。
那么远,又那么近。
那么模糊,又那么清晰。
那么可恨,又那么……
陆霄死死盯着秋雨桐的脸庞,神色极其复杂,似乎非常痛苦,又难以言说地压抑,脸上的肌肉甚至有几分扭曲。
“罢了!”他狠狠闭了闭眼睛,“夜雨”剑光陡然暴涨!
一道凌厉无比的森寒剑气,向着秋雨桐呼啸而来,杀意凛然!
秋雨桐下意识微微侧身,可是这具身体十分迟钝,根本无法避开这道自己过去的剑气!
电光石火间,只听一声轻微的“嗤——”,一阵凉意掠过颈侧,接着又是微微一疼。
那道凌厉无比的森寒剑气,险险擦着他的脖颈掠了过去,带起一串腥热的血珠!
而后,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斜后方一道精致的屏风,已被剑气拦腰削断!
剑气竟然偏了方向。
陆霄愣住了。
秋雨桐则轻轻吁了口气——这道剑气,还认得他这个主人。
如此看来,即便换了个躯体,只要神魂不变,他还是可以驾驭自己过去的剑气。
陆霄很快回过神来,他低头望向手中的长剑“夜雨”,深深蹙起了眉头:“夜雨……它不愿伤你?”
第4章
陆霄盯着暗沉如水的“夜雨”,神色由疑惑渐渐变得怔然。
秋雨桐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夜雨”封印的这道剑气极其厉害,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不止一次救过陆霄的小命。这样的剑气,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男宠?
秋雨桐轻咳了一声,他觉得,必须为自己辩解一下。
“咳,陛下这道剑气,好生厉害。”
厚着脸皮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虽然有点羞耻,但秋雨桐作为一个死要面子的天才剑修,怀疑他什么都可以,绝对不能怀疑他的剑术造诣!
这是他的底线,底线懂吗?
陆霄似乎完全没听到秋雨桐的话,只是失神地望着手中的“夜雨”。
“……连你的剑气,也不忍心伤害弱小吗?”他轻声道。
陆霄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地几乎变成了呢喃,仿佛在对着某个并不存在的人偶偶低语:“你对这样一个贱人,都狠不下心,为什么却对我……”
他的声音非常含糊,秋雨桐只听清楚了前面几个词。
“弱小”。
“贱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呵呵。
算了,忍了,不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陆霄愣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把“夜雨”收进了剑鞘。
归剑回鞘之后,他又垂下眸子,淡淡瞥了秋雨桐一眼,忽然扬声道:“张德福!”
“吱呀”一声门响,张德福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陛下,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老奴?”
陆霄垂眸看着秋雨桐,淡淡道:“张德福,你把这个人,给朕送到……送到西六宫去,随便找个院子安顿下来。”
“是。”张德福看了秋雨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但也并不感到意外。
陆霄轻轻抚摸着“夜雨”的剑柄,不再搭理二人,转身去了后殿。
张德福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秋雨桐从破笼子里扶了出来,一边叹着气,一边不住地絮絮叨叨:“唉,雪容公子,你没事儿吧?能站起来吗?瞧你这头发乱的……”
秋雨桐在这位老太监的帮助下,终于勉强站起身来,却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这具身体在笼子里蜷太久了,两条腿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雪容公子,你没事吧?”张德福关切道。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腿有点发麻。”秋雨桐尴尬地拽了拽腰上那片小得可怜的布料,勉强遮住要紧部位,“小德……张公公,能不能给我找件衣裳?”
“这个自然。”张德福点了点头,扭头吩咐下面的小太监,找了一袭大红色的缎面披风,给秋雨桐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