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深夜静,秋雨桐并不想引起围观,只得起身打开窗户。
窗外的中年男人脸色阴沉,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身材健硕魁梧,果然是晋王陆炎德。
“怎么这么久?”晋王冷哼一声,翻身进了卧房。
秋雨桐瞪着他:“陆炎……王爷,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恐怕不太合适吧。”
晋王冷笑道:“你进了宫,翅膀长硬了,自以为可以得到陆霄的宠爱,就忘了本王的事了?”
“……什么事?”
“小雪容,你这是跟本王装傻呢,还是装傻呢?”晋王逼视着他,“你进宫已经这么久了,怎么什么消息都没有传递出来?!”
哦豁,感情这雪容还是个卧底啊。
晋王见秋雨桐不吭声,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东西到底在哪儿?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东西?”秋雨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别装傻了。”晋王不耐烦道,“本王听说,你进宫的那天,在静心殿逗留了整整一个时辰,陆霄想必已经宠幸了你。凭你一个大红清倌人的本事,还有这张要命的脸蛋儿,完事儿之后从陆霄嘴里套点消息,在这后宫里找件东西,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大红清倌人……要命的脸蛋儿……呃,好吧。
“你说的这件东西……”秋雨桐想了想,试图套出一点话。
晋王焦躁地打断了他:“这件东西,屠仙师已经等了很久了。如果再没有消息,本王固然讨不了好,你也别想好过!”
秋雨桐蹙起眉头,迟疑道:“屠仙师?”
凡人们习惯称呼修士为“仙师”,以前陆霄的下属,便称秋雨桐为“秋仙师”。
这么说,晋王果然找了个修士做靠山?
而且听晋王的意思,似乎这位屠仙师想要找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在大宁宫的后宫里,所以晋王才把雪容送进宫里,希望他能找到这件东西?
还真是曲折。
“怎么,被陆霄玩儿爽了,连本王和屠仙师的事也忘了?”晋王冷冷道, “你忘了其他的不打紧,可别忘了你身上的蛊毒。”
秋雨桐喃喃道:“蛊毒?”
他立刻想起了那天的刻骨寒意。
晋王似乎以为他害怕了,便放柔了声音:“本王知道,这冰蚕碧血蛊让你吃了不少的苦。屠仙师也说了,只要找到那件东西,就解了你身上的蛊毒。”
“冰蚕碧血蛊?!”秋雨桐猛地抬起眸子,漆黑的眼睛直直望向晋王。
他心下一片雪亮,原来之前这具身体忽然寒疾发作,并不是生了病,而是中了蛊!
“冰蚕碧血蛊”……
秋雨桐身为剑修,并不精通丹药蛊毒之道,但也听说过“冰蚕碧血蛊”的大名——这是北海剑派掌门人,云洱海升仙岛灵虚观主,归无涯的得意之作。
灵虚观主归无涯,名字虽然仙风道骨,却是个毒剑双修的大能,为人极其残忍,常用活人炼药,背后人称“鬼乌鸦”。
“冰蚕碧血蛊”,是将数百条透明的冰蚕,放入一只小小的寒铁钵饲养,却并不给予任何食物,冰蚕饿极了便会互相吞噬,最后只剩下一只巨大肥硕的冰蚕,便是母蛊。
用母蛊产下的虫卵,再加上九十九味性情极寒的药草,以活人心头血炼制,便可制成“冰蚕碧血蛊”。
中了此蛊之后,若不定期服用解药,发作起来犹如万千条冰蚕在血脉中蠕动噬咬,令人痛不欲生。更可怕的是,手握母蛊的蛊主,还能驱动蛊虫,让这痛楚成百上千倍地增加。
这具身体,竟然中了冰蚕碧血蛊……难道,晋王背后的靠山,竟然是北海剑派?
是了,归无涯共有三个师弟,其中最小的那个,就叫屠无畏……想来就是晋王嘴里的“屠仙师”了。
晋王见秋雨桐一直垂眸不语,着实有些不耐烦。
他勉强压抑住烦躁,做出一点怜惜的神色,伸手揽住了秋雨桐的肩膀,柔声哄道:“雪容,自从那日扶柳楼一见,本王心里就有了你。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花费整整五千两银子,给你赎身呢?”
秋雨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往后退了两步,将晋王的手甩了下去。
大哥,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晋王似乎误会了什么,立刻踏前一步,单手撑在秋雨桐脑袋旁边的墙上:“雪容,本王知道,你心里委屈……你对本王的心意,本王自然是清楚的。只是眼下,本王必须以大局为重,不得已才将你送给了陆霄。”
“……”秋雨桐无言以对。
谁能告诉他,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
看来,那位真正的雪容公子,是个什么头牌清倌人,被晋王重金买下之后,又被哄着进了宫,去偷一件什么东西。而晋王和那位“屠仙师”还不放心,在雪容身上下了蛊,只可惜这个身子太过虚弱,经不起蛊毒折腾,竟然死了。
“你只要把陆霄哄开心了,找到了那件东西……”晋王压低了声音,“到时候,有了屠仙师相助,只要弄死陆霄,这大陈朝的天下,便是本王的。”
“哦?是么?”秋雨桐淡淡道,“有了那个什么屠仙师的相助,这天下就是你的?”
屠无畏?
呵,哪怕是屠无畏的师兄,北海剑派掌门人,灵虚观主归无涯亲自来了,他也丝毫不怵。
想动陆霄?先过了他这关。
“只要陆霄死了,他又没有子嗣,这天下自然是本王的。”晋王深深凝视着秋雨桐,眼中尽是万千柔情,“待本王登上大宝,虽然不能立你为后,但四个妃位,一定少不了你一份儿。就算陆霄已经碰了你……本王也不会嫌弃的。”
“……”秋雨桐木然地看着晋王的嘴脸。
怎么办,他有点想吐。
作者有话要说: 陆霄:这该死的晋王送了个奸细进宫,还想来偷朕的夜雨!朕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晋王:听说偷到那件东西,屠仙师就会帮我杀了陆霄,让我做皇帝。
秋秋:呵呵,屠无畏这种角色,我一只手可以打十个。
第10章
晋王握住秋雨桐的肩膀,柔声道:“本王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虽然你出身勾栏,也不能生养……但只要找到那件东西,你便立了大功,本王绝不会亏待你的。”
秋雨桐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笑了笑:“是么?”
只可惜,那位真正的雪容公子,已经死了。
“雪容,你是不是……还在恨本王?恨本王把你送给了陆霄?”
“……不说这个了。”秋雨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转移话题,“关于那件东西,我目前还没有头绪。王爷可有什么新的线索?”
晋王叹了口气:“本王只知道,它是一块黑色的灵龟龟壳,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屠仙师说,这块灵龟龟壳,已经遗落在大宁宫很多年了,陆霄自幼在大宁宫长大,或许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天家隐秘,所以本王才让你去接近他,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秋雨桐垂下眸子,心中十分疑惑。
他还以为,北海剑派如此大费周章,要找的东西定然是罕见的天材地宝,没想到,只是一块灵龟龟壳?在修真界,哪怕是千年的灵龟龟壳,也只是一种常见药材,算不上什么奇珍异宝。
见他犹疑不语,晋王似乎误会了什么,冷下脸来:“雪容,你可不要吃里扒外,迷上那个陆霄。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爷倒是说说,陆霄是个什么样的人?”秋雨桐回过神来,淡淡道。
“天下人都说,陆霄是个大大的明君,极其勤政不说,还十分节制寡欲……除了手段残忍,喜欢任用酷吏,几乎没什么大毛病。”晋王冷笑一声,“本王曾经也以为,我这侄儿无懈可击,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五年前,先皇在云熹殿办寿宴,那天的寿宴一直闹到很晚,本王喝多了点,本想到殿后的厢房歇息片刻。谁知,竟然看到陆霄在……”
秋雨桐蹙起了眉头:“陆霄怎么了?”
“具体的事情,涉及天家阴私,本王不便多说。总之,那天晚上,本王终于知道了,这个侄儿的龌龊心事。”晋王神秘一笑,“多余的事情你也不用知道,你性子单纯,知道得多了,反倒在他面前着了痕迹。陆霄这小子,鬼心眼儿多得很。”
秋雨桐望着对方,心中疑惑。
晋王的样子,不像在说谎。五年前,老皇帝的寿宴……秋雨桐仔细回想着,是了,那次他也去了。
那天是老皇帝的六十大寿,整个大宁宫一片张灯结彩,巍峨灿烂,热闹无比。云熹殿的皇家大宴,更是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酒如流水美人如云。
那天晚宴上,秋雨桐第一次喝到大宁宫特产的秋露白,觉得这酒清淡甘甜,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没想到,这秋露白虽然入口清淡,后劲儿却很大,他没有运灵力解酒,竟然不小心醉倒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燕王府自己卧房的大床上,身上换了干净的雪白内衫,清清爽爽的。
陆霄坐在床边,神色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雨桐还有点昏沉,迷迷糊糊道:“霄儿?”
陆霄微微一震,终于回过神来,哑声道:“师尊。”
“嗯。”秋雨桐又闭了一会儿眼睛,才伸出手,让陆霄扶着他坐了起来。
陆霄把他扶起来之后,又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低垂着眼帘,没有看他。
秋雨桐感觉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长发散乱,雪白的内衫也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锁骨,实在很没有形象,难怪陆霄神色那么别扭。
他赶紧扯拢了领口,又轻咳一声,勉强维持住师尊的威严形象:“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陆霄目光闪躲,似乎有些不敢看他:“师尊稍微多喝了两杯,我……我就提前退席,把师尊送回府了。”
陆霄一向冷静淡定,秋雨桐见他那副一反常态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得心下起疑,试探着问道:“我……我没怎么样吧?”
陆霄的神色明显绷紧了:“没有。”
“那就好。”秋雨桐放下心来。三师兄说,他喝醉了就喜欢抱着人撒酒疯,果然是骗自己的。
……
秋雨桐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形,那天早上陆霄的态度,似乎的确有点奇怪。
难道前一天的寿宴上,他醉酒之后,陆霄偷偷跑去做了什么事情,被晋王发现了?
可是,陆霄做事,从来不会瞒着他……晋王到底看到了什么?
“雪容,你听明白本王的意思了吗?不要迷上陆霄,这是为了你好。”
晋王的声音,把秋雨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晋王叹了一声,又道:“陆霄此人,性情极其凉薄残忍。先皇自缢,根本就是被他逼死的,那可是他的亲生父亲……还有江妃,陆霄那个贱婢亲娘死后,江妃好心收养他,他却恩将仇报,灌了江妃疯药,将她囚禁在白露园里……”
他盯着秋雨桐,一字一顿道:“这种人,你如果指望他,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秋雨桐不想和他争辩这些旧日的天家恩怨,便道:“天快亮了,王爷还是走吧。”
“雪容,你可千万记住,不要耽误了本王的事情。”
“我知道了,就是一块黑色的龟壳,对吧?我尽力找找。”秋雨桐心道,他倒的确想要瞧瞧,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让北海剑派的人如此趋之若鹜。
“你知道就好。”晋王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枚指头大小的碧绿丹药,“这是今冬的解药,你服了吧。”
秋雨桐接过解药,轻轻嗅了嗅,而后一口吞了下去。
晋王轻叹一声:“雪容,那日屠仙师逼着本王服用冰蚕碧血蛊的丹药,你抢着吞了下去,本王很是感激,你这份情,本王一直记着。把你送给陆霄,实在是无奈之举,你千万不要怨本王。”
秋雨桐微微一愣。
这冰蚕碧血蛊,竟然是雪容主动代替晋王服下的?而晋王却转手便将他送给了陆霄?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雪容不会怨你的。”
虽然雪容瞎了眼,但他既然那么喜欢你……我便送你下去陪他,想必他就不会怨你了。
既然接手了这具身体,那便了却了他的因果,也算干净。
“本王就知道,你最懂事。”晋王又好声好气地宽慰了他一会儿,眼见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时还爱怜横溢地摸了一把秋雨桐的脸,把他给恶心坏了。
送走晋王之后,秋雨桐倒在床铺上,思绪万千。
晋王和雪容那堆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倒不怎么在意,反正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到时候送晋王下去,陪那个可怜的雪容就是了。
只是,北海剑派这些年来声势浩大,而且野心勃勃,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要找的东西一定极其重要。
那块灵龟龟壳,到底是什么东西?
秋雨桐有些懊恼,他从前一心练剑不问世事,下山后又在人间历练了整整十年,对于修真界的很多事情都十分陌生,不像掌门师兄那么博闻强识,也不像三师兄那么消息灵通,此时简直一片茫然。
唉,早知道,就该听掌门师兄的话,多读读藏书楼那些书了。
算了,先不管那块龟壳到底是什么,找到东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