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怀远站在独孤岳卓的尸体旁,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他,就这么死了。
“是净梵阁的人。”上官海彦道。
胥钦诺和胥怀远两人都同时看向他。这意味着,七皇子已经等不及出手了。算日子,今天,涂钦宇飞已经到了京州,锦心应该也进宫去了。
现在,独孤岳卓被杀,独孤誓重伤昏迷不醒,这驿站的任何消息断掉,或是迟几日再送到京州都是有可能的。那么潼纪营走到哪里,远在京州的皇城,才会有人知晓呢?
“你快回去!”
胥钦诺想到此,急忙对身旁的上官海彦道,这时上官海彦也明白过来。未曾多言,便冲出了院子。
若是真要造反,控制了驿站,接下来便是水路无疑。这一群人的做法,无非就是先杀人,乘着混乱之际,再找人接手。也是现在,最有效最快速的方法了。
“找人来,将他好生安葬吧。”胥怀远重重地叹了口气,人既已死,寻仇也不能再寻了,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胥怀远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就算是有深仇大恨,他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好友死在自己面前而坐视不理。
胥钦诺一个人留在了独孤府。七皇子的人想杀她,无非是害怕她去帮忙找人。现在锦心已到了宫中,她便对他们没了有威胁,不会再有人对她动手。暂时算是安全了。
将一切事宜处理妥当,已经是两日过去。这两日,她白天照顾独孤誓,晚上回家,两边不停地跑。上官海彦那边,幸好相安无事。
独孤誓昏迷醒来之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两日时间里,没说一句话,未进一粒米。每次胥钦诺端进去的饭菜,就那样放着。凉了再做,做了放凉,无论端进去多少次,他就是不动筷子。甚至连水都懒得喝一口。
到了勉强能下床的时候,便坐在院中的亭子里不动。一待就是半日。
接连的大雨,将院中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只血腥气还散不去。
这晚雨势停歇,许久不见的月亮竟挂在了空中。
第28章 贰拾捌 倒是生死两茫茫
“明日,我便不再过来了。你自己振作些吧。”
胥钦诺坐在独孤誓的对面,将一碗粥放在他的面前。这是她刚刚在厨房熬的。独孤誓抬眼看了看那冒着热气的碗,喉咙动了两动,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有些事情多思无益,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你不必折磨自己。”
胥钦诺看着独孤誓一夜之间消瘦下去的脸,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能够理解他的心痛。可是她不能去宽慰他,理解他。也再没有更多的话讲与他听。
胥钦诺离开的脚步刚走下第一步台阶,身后的独孤誓却忽然站起来,从身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
独孤誓声音沙哑着,从她的头顶传来。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抱住胥钦诺的肩膀,将她圈在怀里。他们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若是以前,胥钦诺会高兴得飞起来。可惜独孤誓的胸膛冷冰冰的,双臂勒得她的肩膀很痛,原来,他的怀抱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好。
“我知道,我不能奢求你的原谅。可我还是想跟你道歉,替我父亲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胥钦诺沉默了良久,将手轻轻附上独孤誓的手臂,缓缓地道:“这不关你的事。”
然后将他的手拿开,转过身,回过头,望着他:“独孤誓,我们都身不由己,我不怪你。这么多年来,我总是仰望着你,喜欢着你。我知道因为我的喜欢,给你带来了很多负担。以后,我不想再这样仰望你了。”
说完,她慢慢地走出去了几步,直到不用抬着头也能看着独孤誓的距离,向着他微微笑着:“以后,我们不做朋友,也不做仇人吧。”
胥钦诺消失在院子里不知多久,独孤誓依然呆呆地立在那里,好久也不动。
独孤岳卓死了,胥钦诺心里虽不平,虽有恨,但她不能杀了独孤誓来报仇。回忆起小时候和兄长的趣事,不甘与难过充斥着整个心脏。夜晚,她乏力地趴在窗前,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干了一般,什么也不想做,只望着那月亮不动。
这时,也立在自己院子里不动的还有一人,刚刚回来的涂钦宇飞。下午撞进眼里的那一幕,似乎一直在上演。看着独孤誓抱着她,连多呆一刻的勇气也没有,静悄悄地跌跌撞撞回了自己府中。
连日的奔波,他一点不觉得乏累,只想早日见到她。见了之后,又好像死心了。
在这城里,三个不同心思的人此刻都同时望着天上那轮皎白的明月在伤心,在思考,在发呆。
在冬日的长夜里,只有胥钦诺一人在后半夜里,枕着肩膀睡去了。
清晨,胥钦诺正揉着自己发麻的手臂,采儿已经拿来了早饭和涂钦宇飞的信走进来。
“锦心已入宫,你可心安了。”短短的几个字之外,再无其他言语。胥钦诺这时才想起来,她已有两日没有收到涂钦宇飞的信了。昨日他就应该回城了,上一封信里,他不是邀她见面吗,怎么就这几个字就完了?
仔仔细细确认了信封里再没有其他的信纸,她越发觉得奇怪了。
难道涂钦宇飞受伤了?想到此,胥钦诺也顾不上吃早饭,穿了外衣就往外跑。骑着马一路飞奔到他家。
“涂钦宇飞,开门啊。”
胥钦诺用力地敲着大门,很快便有人来开了门。
“涂钦宇飞呢?”
“少爷在房间里呢。”
“他怎么样?”
“呃,这个,小的,小的不知。”开门的人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什么叫作他怎么样?
“算了,带我去见他。”胥钦诺干脆拎着那人进府去。
涂钦宇飞的院子在最里面,拐来拐去走了不少路,不像是住处,倒像是个迷宫。路边上都种着一簇一簇的竹子,这涂钦宇飞的喜好倒是跟她很像。
“少爷,来客人了。”
下人在门外通报完毕,房里冷冷地传来一句:“进来。”
打开门,胥钦诺跟着进去,是涂钦宇飞的书房。
涂钦宇飞见下人口中的客人是胥钦诺,忙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来:“你怎么来了?”不等她回答,又对通传的人说:“你先下去。”
“你没受伤?。”呼吸均匀,行动方便,没瞧出受伤的迹象。
“没有,你听谁说的,我受伤了。”
“你上次在信中说要见一面,今日在信中又只说锦心入宫的事。我还以为......”
“以为我受伤了?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担心我了?”
涂钦宇飞脸上露出笑意,拉着她坐下来。
“毕竟,锦心是我找来的,本该我送她去京城。你若是受伤了,那便是我的错了。”
涂钦宇飞的笑容僵在嘴边:“原来,你担心我是因为这个。”
第29章 贰拾玖 昔何情深今何重
涂钦宇飞想到昨日的情景,本不明显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下去。
她喜欢独孤誓,他是知道的。所以,这么多年,他隐忍着,克制着自己的这份爱。想着她只要幸福就好了。原本以为,他们两人最终会走到一起,可独孤誓要娶的却别人。
于是,那份被克制已久的心动又重新在他的心里变得强烈,指使着他去靠近,去追寻。
半夜去河里捞花灯,却不敢表明自己的身份;想去安慰她,却又轻易被她的话语给中伤;想送她早已做好的玉笛,却又找不出送礼的理由。好不容易表明自己的心迹,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却害怕得不到回应。
看着她受伤,他难过,心痛,只想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保护她。可是,他再多的努力也许都是徒劳。
因为,胥钦诺喜欢的人不是他。
他曾经还伤害过她。
喜欢一个人,强求不来。
“话说回来,你们这一路上还顺利吗?”
涂钦宇飞点头:“倒是来了几波人,像似在试探我们。后面见没有机会下手,也就没有行动了。”
“锦心入宫后的事情你知道吗?”
“宫里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她跟在三娘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希望皇后能保她周全,否则便是我的罪过了。”
“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能找到她。进宫作证,也是她唯一的活路了。”
胥钦诺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总是介怀。她若是不答应去找,锦心此时可能依旧在那山林里过悠闲的日子。若是真有其他人找到了,锦心是生是死,那也不关她的事。现在,她总是提着一颗心,害怕出什么事情。
“上次你在信中邀我见面,可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现在倒是没什么要说的了。”
“现在没什么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事情已经解决了,没必要再说了。”
“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胥钦诺心内疑惑,却也没有继续追问。自从上次涂钦宇飞突如其来的表白之后,她便很怕他再说出什么其他的话。
“我送你吧。”
两人一齐走至门口,胥钦诺牵了马,向着涂钦宇飞点点头示意告辞。涂钦宇飞站在原地看着她骑马离去。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骑着马追上去。
清晨的早市,也挤满了人。小贩们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刚开张的店铺伙计正在清扫;临街的点心铺子飘出一阵阵香味。
涂钦宇飞从后面追上,将一包点心递给胥钦诺。
“你怎么来了?”
“请你吃早饭。”
两人骑着马,边走边将点心放进嘴里。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城外的河边。
九年前,胥钦诺连续在这儿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她的兄长回来。从那时起,她便再没有来过了。
天空阴沉着,那些乌云好像下一刻就要压下来。河岸两旁的树都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河流的水浅了一些,缓缓地流着。冬日里,时长都是这样的光景。
牵着马,涂钦宇飞与胥钦诺并肩走在河岸上。耳边是河水流动的声音。
“也许,我现在说这些话,你不会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当年,我并没有要娶她的意思。我父亲想要拿到三色坊,才要我跟苏家结亲。我反抗过,可是没什么用。后来我想在成亲那日不出现,这亲就结不成。可惜,苏姑娘却等不及做了那样的决定。”
涂钦宇飞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苏家派来追的人,我替他们挡了些时辰。可是没想到他们本上了船走了,为了救人又折回来。你兄长受伤落水,等我到时,已经太晚了。”
“别说了。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曾经确实尽了我所有的努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不喜欢她,更不想变成我喜欢的人心里的一根刺。只是当时的我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能为力,我太没用。但,你知道吗?当你拿着剑来找我报仇的时候,倒是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涂钦宇飞说这些话时,相较之前的每一次都显得轻松。胥钦诺也静静地听着,不再逃避,不再抗拒。他们是并不适合做倾听对方心意的人,但现在,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里,两人的心似乎都不再那么冰凉了。
一丝清风,将云吹散了一些。吹动了胥钦诺散下的长发。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如果,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交好。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呢?”涂钦宇飞目光灼灼,盯着胥钦诺的脸,他想知道答案。不管会与不会,他只是想听到答案,这样,他才会心安。
第30章 叁拾 心若如是必不能
会不会喜欢他呢,胥钦诺也不知道。
年少和涂钦宇飞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开心。他总是包容她做任何事,幼稚的也好,离经叛道的也好,只要是她想做的,都义无反顾陪她去做。两人是最好的朋友。
而这些年,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去恨他。加之在他身手的,只有恨意与疏远。
就好像她习惯了喜欢独孤誓一样。她认为,如果要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必须是独孤誓。所以,她从没有想过去喜欢别人。
说起来,自己那么喜欢独孤誓,却从来没想过要去争取什么。不像涂钦宇飞,会直接告诉自己他的心意,还一遍遍的想要答案。
胥钦诺没有给涂钦宇飞答案。自己却想知道答案。
到底会不会喜欢他呢?她一遍遍地翻着近段时间涂钦宇飞给她的书信。每一封信,读到开头,她便能记起接下来写了什么。她看这些信时,很认真。
采儿收拾好床铺,见胥钦诺还在翻那些信,眉头不展,满面愁容。
“小姐有心事?”
胥钦诺对于采儿一向是无话不谈,可这件事,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关于涂钦少爷的?”
“嗯。”胥钦诺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他受伤了?”
“没有。”
“那就是有其他事情。”
胥钦诺心内烦杂无序,干脆将之前发生的事情,涂钦宇飞今日在河边说的话一五一十全都说给她听了。
“若是抛开往事不谈,涂钦少爷应当是个不错的人选吧。”采儿将胥钦诺近日来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涂钦宇飞刚走时的心神不宁,养伤时收到信的欣喜。这些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改变,采儿都发觉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且她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就算自己的心意有了变化也难以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