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全不信任卫敛,确实也有这个原因在。
他自小陪在秦王身侧,知道秦王长这么大有多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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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前,公子越与母亲云姬在冷宫,无人照料,日子清苦,却也能平安长大。九岁被扶成傀儡登基后,却是日日都活在性命之忧中。
李福全是在秦王九岁登基时才被派去伺候幼主的。那时的孩童因为生母的坠井而显得沉默寡言,像只被抛弃的孤独脆弱的小兽。低垂的凤眸没有神采,终日发空地盯着某一个方向,不言不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们一排与秦王年龄相仿的小太监就被送进去。掌事公公下令,谁要是能逗陛下开心,谁就有重赏。
一群活泼机灵的孩子很快围上前,叽叽喳喳拿着各种玩具逗弄陛下,想尽法子引起陛下的注意。
李福全那时候还叫小福子,性格木讷,不如其他孩子机灵,很快被挤在人群外,呆呆站在一边看那些孩子努力争取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被一群小太监欢声笑语围绕着的稚童始终低着眼,一言不发,眉眼漠然,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不存在。
身陷落在人群之中,心游离在人群之外。
小福子在外头看着,觉得小陛下是想母亲了。他想念宫外娘亲的时候,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到最后陛下烦不胜烦,终于开口说话,说的却是一个“滚”字。
所有小太监都吓得立马噤声,跪伏在地上请罪。
小福子却小心翼翼走上前,说:“陛下,奴给您讲个故事罢。”
那其实并不是多么新鲜的故事。是民间耳熟能详的、几乎每个母亲都会给自己孩子讲的故事。
小福子的娘也给他讲过。小福子因家贫入宫,时常会想念娘亲,思念难以抑制的时候,就会想娘亲儿时给他讲的故事。
小福子只是觉得小陛下是想娘亲了,所以一时脑热,把这个谁都知道的故事讲给陛下听。
他战战兢兢讲完,就见陛下终于抬起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跪在地上磕头:“奴叫小福子。”
“哦。”陛下极淡地应了一声。
就因那一声,他成了陛下的贴身太监,伴驾十二年。
后来李福全才知道,他那是误打误撞,那个故事,也是云姬给小时候的陛下常常讲的。
那时陛下才九岁,正是稚子天真的年龄,便已陷入到权力之争中,做了牺牲品。
太后垂帘,外戚专政,秦国无人把九岁的幼主当成真正的秦王。
更有甚者,想要杀了陛下,取而代之。
刺客从来都不会少。端茶的宫女袖里可能藏着毒针,入口的膳食也许已被人下药,衣裳布料,室内熏香,样样都能被人动手脚。
就连夜里入眠,都要时刻提防梁上挥来的短剑。
陛下年幼弱小之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夜夜梦魇,梦见被人杀死。
他不敢信任何人,即便是心腹李福全,他同样有三分保留。
陛下隐忍五年,直到十四岁将太后一党连根拔起。赐太后三尺白绫时,陛下亲去送行,身边只跟了李福全一人。
少年对太后道:“你当年派人将我母亲推入井里,那一幕,孤看见了。”
李福全闻此秘辛,登时毛骨悚然。
陛下曾亲眼瞧见生母被推入井中……
却没有当场发作,歇斯底里地质问,也没有哭闹,对待第二日将他接出冷宫的太后甚至可以感激涕零作依恋之态。
……以此获得秦王之位。
而后谋划五年,将其九族诛杀。
彼时年方九岁。
该是何等心性。
李福全是真切地心疼又敬佩陛下。
此后七年,秦王征战六国,大杀四方,手上亡魂越来越多,成为人人畏惧的暴君。
便是李福全,对日渐陌生的陛下也多了一丝敬畏,不如儿时敢言。
但他仍是对其忠心耿耿,不许任何人伤害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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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全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望着眼前姿容绝世的年轻公子,神色微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福全对卫敛是从来都不信任的。
“卫敛虽为楚国公子,然也不过是一枚弃子,对其早无牵挂。”卫敛道,“倒是来了秦国,陛下待我百般柔情,卫敛皆铭记于心。”
“公公若担忧我有异心,大可不必。”卫敛淡笑,“今日同公公说这些话,不是要您日后与我行方便,只求莫要再与我为难,如此可好?”
李福全思量一番,肃容道:“公子是楚人,陛下是秦王。楚人对我们陛下如何痛恨,奴也是知晓的。公子既坦诚相待,奴也不妨直说。您若是意图伤害陛下半分,奴拼了命也得让您付出代价。”
卫敛道:“此事绝不会发生。”
虽然他确实有些弑君的念头……那也只是想想,谁让秦王太能折腾他了。
可他还没打算真正杀死秦王。如今秦王已经维持了七国的平衡,天下趋于安定。这个节骨眼他再杀了秦王,乱世再起,又没有第二个人有一统天下的能力,长期混战下去生灵涂炭,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当然,卫敛自认,他有能力成为这个第二人。
可是他懒。
比起征伐天下,他更爱逍遥四海。
李福全得了保证,也不敢尽信,只是态度略微改变,不再同之前一样完全站在卫敛的对立面。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就算做不成朋友,也至少不要成为敌人。
思及此,李福全脸上重新带上圆滑的笑:“奴省得。公子继续透气,奴便先行告退了。”
卫敛颔首,待李福全转身消失在长廊拐角处,才淡了神色。
他不是要讨好李福全,事实上,就算把李福全得罪死,他也是不怕的。
可李福全了解秦王。
身为贴身近侍,他对秦王的了解绝对比珠翠多得多。卫敛如今命都系在秦王身上,自然在意秦王的相关事物。
第一步不打好关系,接下来还怎么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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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敛转身回到殿内,秦王抬眼:“透完气了?”
卫敛坐回原位:“吹了阵冷风,清爽许多。”
姬越“嗯”了一声,平静道:“待在孤身边觉得闷?”
卫敛执筷的手一顿。
这可真是一道送命题。
说待在秦王身边闷是不可能的,说了就是死。
说屋子里闷热好像也不行,秦王也许会让他去外面站在冷风中爽上三个时辰。
不管哪个都要命。
啧,这狗皇帝,也忒难伺候。
卫敛羞涩道:“倒也不是,只是一见到陛下,就想到昨夜被您吻得喘不过气……”
“咳咳咳!”正在喝汤的姬越突然一阵咳嗽。
卫敛忙道:“陛下慢点。”
周遭旁听的宫人都心照不宣地低头。
姬越用帕子擦了擦唇瓣,觉得不能这么掉面子,每次都被卫敛克制得死死。
姬越故作淡然:“如何就令你喘不过气?”
卫敛一怔:“陛下,这儿有人,可怎么好说……”
姬越命令:“说。”
他倒要看看,卫敛的脸皮能厚到什么程度。
卫敛为难地扫了眼四周的宫人,面颊微红。
哼,说不下去了吧。
姬越顿时有种扳回一局的成就感。
然后他听青年低头,吞吞吐吐:“春光杳。鸳鸯帐暖长欢好。长欢好。青丝微缠,红烛轻绕。檀口相凑抚眉梢,玉簟轻枕锦衾扰。锦衾扰,覆上情郎,颤至天晓。”
姬越筷子顿在手中,夹的一只水晶虾仁饺凄惨地掉在桌上。
他没想到卫敛这么狠,当场就能作首艳词。
卫敛是假尴尬,姬越是真害羞。
姬越听到一半,脸红得比卫敛还厉害:“闭,闭嘴。你怎么这么不知……”
不知羞耻,什么话都编得出口。
卫敛不解道:“是您要臣说的。”
姬越扶额,头疼:“你别说了。”
怕了怕了。不服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暴君依然在给暴君界丢脸呢。
词牌名《秦楼月》,词浮白曲写的。
我文采不好,但你们要当它是神作,因为公子敛是个大才子,他写的肯定神。
这个作者比卫敛还自恋←
第16章 绮梦
姬越和卫敛第不知道几次交手,又是以失败告终。
姬越觉得,单论嘴皮子功夫,他恐怕这辈子都斗不过青年。
卫敛着实是口齿伶俐,反应迅捷。更重要的是无论面对什么状况都能保持一副淡定,还能反将一军。
俗称不要脸。
姬越到底是个君王,总还顾着几分颜面。
是夜,龙榻之上。
身边青年安然入睡。
姬越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盯着盖在身上的锦衾,脑海里就不觉想起白日里青年作的那首艳词。
锦衾扰,覆上情郎,颤至天晓。
神他娘的覆上情郎,颤至天晓。
姬越听到的时候都惊呆了。
他目光复杂地投向里侧熟睡的卫敛。青年与他隔着一尺的距离,背对他侧卧着,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好看的轮廓。
如此风雅之人,竟能作出如此虎狼之词。
真是人不可貌相。
姬越满怀心事地闭上眼。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青年,殷红唇瓣中吐出放浪不堪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在嘲笑他是童子鸡,竟然听首艳词就方寸大乱。
岂有此理,何等放肆。
姬越想让人把他舌头割了,好让人闭嘴。
可这是在梦中,他喊了好几声“来人”,都没有任何人搭理他。
姬越思索片刻,索性大步上前,揽过青年的腰,俯身以吻封住青年的唇瓣,也封住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言。
青年惊呼一声,双手抵上他的胸膛,又推拒不开。
只得仰头任他索取。
那些恼人的话语都消失在齿缝,只余下微微的喘息。
直至被吻得双眸泛红,唇瓣微肿,险些背过气,青年才软软唤了声:“陛下……”
姬越脑中一空,将人拦腰抱起。
梦境画面一转,是牡丹红纱帘垂下,烛光映照出两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将人抵在榻上临幸。青年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指尖无力地垂下,咬着唇瓣,颤着长睫,脸上泛着红晕。
绘着淡烟流水的屏风在外头竖着,掩去室内水声潺潺。
“陛下。”青年低声哀求着,“……饶了臣罢。”
他轻佻而得意地逼问怀里的人:“现在还敢笑孤童子鸡么?”
“不敢了不敢了。”青年喘着气,“陛下简直是只战斗鸡。”
姬越顿时有种斗鸡胜利的自豪。他满意地抬起青年的下巴,想要给他一个吻,却在看到青年泪眼朦胧的脸庞时身体一僵。
那是卫敛的脸。
随后一声尖锐的鸡啼,惊得姬越从床上坐起。
天光破晓,公鸡打鸣。
……他竟然做了一夜的春梦。
梦到的人竟然是卫敛。
姬越面色阴晴不定。
寻常王族十三四岁就会有宫女为他们启蒙,可姬越当年将启蒙宫女赶了出去,这么多年再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事。
他向来清心寡欲,莫说召寝,便连自渎都没有过一回。直到二十一岁才第一次做了绮梦,对方同为男子,姓卫名敛。
这也无可厚非。姬越常年接触者只有大臣与宫人。身边那些宫女他一个都记不住,朝上那些大臣他还没那么重口,总不能梦到和李福全做那种事吧。
思来想去,唯有年轻俊美的卫敛是合适人选。
正常情况,孤无需多想。
姬越一边如此安慰自己,一边想下榻唤人来梳洗。天色微亮,该是起床上朝的时辰。
谁知一动便浑身僵住。
亵裤……湿了……
……
姬越坐在床上,陷入迷茫。
更糟糕的是,他的动静惊动了一旁沉睡的青年。
卫敛迷迷糊糊睁开眼,睡意朦胧道:“陛下醒了啊……”
姬越僵着身子:“嗯。”
卫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需要臣伺候更衣吗?”
姬越条件反射:“不需要!”
这一声极为严厉,立时让卫敛清醒了大半。
卫敛定睛一瞧:“陛下昨夜没睡好?眼底怎么一圈青黑……”
姬越别过头:“做了个噩梦。”
对,那是噩梦。才不是春梦。姬越给自己洗脑。
卫敛面露担忧,想要靠过来。姬越一个激灵,怕被人发现被褥底下的异样,立刻将人推开。
“……呃!”卫敛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肩膀狠狠撞在床头上,雪白的肌肤霎时就青了一片。
姬越见状,下意识想要去扶,一句对不起就要脱口而出,又在察觉身下黏腻时生生止住。
大脑也冷静下来。
他还从没跟人道过歉。
姬越冷声道:“没你的事儿,继续睡。”
“可是陛下——”
“孤命令你睡。”
卫敛:“……”
姬越看青年沉默下来的模样,喉头一哽,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肩膀上抹些玉容膏,止疼。”
其实只是很轻微的一撞,盖因卫敛皮肤太白才显得如此严重。姬越倒好,价值千金的玉容膏跟不要钱似的往卫敛身上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