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错乱,只死死地捏着舸笛的手,这动作是在紧张的时候的无意识的。
舸笛吃痛地皱了皱眉头,但没做声。只把这疼忍过去之后才出声唤道,“姜逸北?”
姜逸北没反应。
舸笛却依旧道,“姜逸北,你做噩梦了,是梦。”
那人手上的动作松了一瞬,但是依旧还是捏着舸笛的手。
那边晏师已经打开了机关,回来打算重新背上姜逸北。但是姜逸北拽着舸笛的手不松开。也没说捏得太紧,但抓的巧妙,不疼,就是挣不开。
舸笛想让他松开手,软的硬的都试过了,可这人的爪子居然纹丝未动
虽说这前有汉哀帝“断袖”,但舸笛总不能为了这个断手吧?
正在这纠缠不清呢,突然听到前路有机关开启的声音。
舸笛一怔。
然后就听远远有人道,“诶?上次来换长生香的是谁,怎么出去的时候墓穴都不知道关?”
“管他是谁呢。咱们赶快换了出去罢,每次来这种阴阴鬼鬼的地方我都瘆得慌。”
舸笛也没具体算日子,但是听这意思分明就是来换香的人。
他也没怎么慌,反而觉得来得正好。
毕竟现在有晏师在,不比他一个人带着姜逸北。这两人来了也没什么威胁,倒是正好给舸笛送消息了。
他想知道玄机阁现在如何了。
若是云叔能控制住场面,现在他便可带着姜逸北直接回主峰,让玄机阁的大夫帮姜逸北看看。这样更快些。
那两人也不知里面有人,只走近了就看着墓穴里逆光杵着个人影,当场吓得魂飞魄散,胆小的那个的尖叫声仿佛恨不得把这夜台崖震出个峡谷裂缝来。
站着的那个自然是晏师,舸笛和姜逸北蹲在一旁,反而因为阴影不大明显。舸笛听着这声音就觉得搅扰先辈安宁,对晏师下命令,让他把这两人制住。
那两人本就三魂惊飞了七魄,晏师一出手这俩就直接软地上了,嘴里念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啊”等等不知所云的东西。
等到这两人发现了舸笛,才冷静下来一点。
因为舸笛他们是见过的。
准确说,不是见过舸笛,而是见过舸笛的画像。
其中一人惊讶地扯着同伴,道,“不是鬼不是鬼,你看,是他。”
舸笛:“…………”
舸笛可不觉得会有这么年轻的玄机阁弟子识自己,顿时颇有些惊讶。细细问过方才知道,他们认识的并不是“舸笛”,而是“迫害阁主的歹徒”。
原来那日舸笛除了舸翁亭,外面的一众玄机阁元老却是没瞧见的。这群人一大部分都惜命得紧,还是看见一道黑影的姜逸北闯了进去,方才知道机巧阵好似是失效了。可又不敢确定,拉了几个随从做替死鬼,试过之后方才进入的。
进去的时候舸笛姜逸北与舸翁亭便都已失踪了。阁主失踪,事不再小,于是顿时陷入了混乱。
云叔本欲借此造势,准备一举让三年之前的事沉冤得雪,甚至准备了相应的证据,好为舸笛正当拿回玄机阁阁主之位做下铺垫。
可尚未等到证据出场,舸轻舟便已经带着人从北峰回来了——原本云叔是派人在舸轻舟回来的路上截杀的,但是却未能成功。
于是原本的澄清,愣是在对质之时,被舸轻舟颠倒黑白搅和成了一潭浑水。
从固有印象上来说,舸轻舟才是正统的玄机阁少阁主。而舸笛,反而是个流窜的叛徒,杀父弑母,灭己全门,为人不齿。
虽也有几个对当年之事存疑的,但在场的不少都是见风使舵的角色。
舸轻舟从北峰带回来的人不少,云叔的人却不多。于是很快就风向逆转,没等到证据呈上来,舸轻舟就以少阁主的身份判定云叔作乱,要将其拿下。
云叔当时侥幸逃脱,但是不知所踪。
而舸轻舟以舸翁亭失踪为由,正式主事玄机阁。并将舸笛和姜逸北的画像分发出去,对下说是迫害阁主的歹徒,令全山搜捕。
舸笛想到之前追到山谷的那些人,想来舸轻舟的人应该已经在那里找到了舸翁亭的尸首。
既然知道舸翁亭已死,想必舸轻舟做事便会更加没有顾及。
这人是个疯子,舸笛在三年前就对此有所觉悟了。
玄机阁肯定是去不得了,只能先下山。舸笛在山脚下的那个小镇尚有熟人,现今保住姜逸北的命猜是最重要的,至于其它人其他事,都可以暂时缓缓。
舸笛便让晏师将这两人处理过,然后吩咐他背上姜逸北尽快下山。
他心里推算着如何下山走哪条路相对安全一些,转头却发现姜逸北居然还拽着自己的手没曾松开过,顿时心里无奈得紧,“松手!”
第55章 《鹧鸪天》
舸笛这声音有点凶, 姜逸北瑟缩了一下, 真跟个孩子似的, 然后委屈巴巴地把手给松开了。
弄得舸笛哭笑不得,一方面觉得姜逸北这个反应怪可怜的, 另一方面又因为这种和平日完全不同的反差,让舸笛有点想笑。
不管怎么说,好歹算是让姜逸北松手了。还是由晏师带着姜逸北, 三人一起下山。
下山比上山要快, 虽说天架山的守备森严了一些,但晏师在这里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更何况主要的人力都被舸轻舟调去主峰了,他似乎是觉得舸笛逃不出主峰的地界。
算来舸轻舟这人还真是一直在错过舸笛,不论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以敌人的身份。
舸笛他们到达天架山山脚的小镇之后, 没有贸然进去, 而是低调行事,先做了个简单的伪装。
这山脚下严格来说也是天架山的地界, 虽说镇子里的人不能算是玄机阁的部下,但总归离得近, 舸轻舟不可能完全不管这里。
舸笛带着晏师按照记忆找到了镇子上唯一一家药材铺, 那药材铺名为“回春”, 和不染城中的医馆同名。
里面的大夫是个姑娘, 叫做蓉蓉, 年岁不大, 也算的是柳倚春的弟子。
当初柳倚春还年少的时候, 曾来天架山采药,误踩了玄机阁的机巧陷阱被逮了回去。结果刚好被舸笛的妹妹舸楚蹊瞧见,便让手下的人放过了柳倚春一马。
那时的舸楚蹊年岁也不大。柳倚春也不过刚刚及冠,却对舸楚蹊一见钟情,原本只是打算采了药就走,却为此在这山脚下的小镇子住了三五年,愣是等到舸楚蹊到了豆蔻,仍是觉得喜欢才去追人家。
他一个脸皮薄的大夫,也不好意思天天去送拜帖,就在镇子里待着。平日里帮人看看病,等到哪日听说玄机阁的大小姐偷溜下山在街上晃荡,他就关了药铺,涨红了一张脸去跟在人旁边和人搭讪。
他与舸楚蹊的缘分是他这般等来的求来的,原本以为苦尽甘来,谁知一场变故便什么都没了。
他本人也因为和舸笛舸楚蹊曾接触过密,而被舸翁亭追杀,甚至悬赏金够他上了江湖暗花榜,最终只能在不染城里才有些安宁。
柳倚春虽走了,但这药铺还是留了下来。
蓉蓉是当时柳倚春收容的一个孤儿,柳倚春走后,她便接下了这个药铺,一直守在这儿。
舸笛和晏师带着姜逸北进门的时候,蓉蓉正在和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吵架。她身量不高,看着也纤细,柔柔弱弱的。偏偏袖子卷上去一叉腰,乍一看就是个骂街的泼妇。
那汉子嘴拙,吵不过便要动手,巴掌抬起来还没呼下去呢,就见蓉蓉抬脚就踹人两腿中间,再魁梧的汉子也经不起这个,捂着裆在地上缩成一团。
蓉蓉“啐”了一口,“你家里那个就是个牲畜!说什么你媳妇儿?我今天医你明天打,那我还医个什么?!横竖她舍不得离开你,你也舍不得那几口马尿,多般配啊!你直接喝醉了打死她了事,别找我治了,在姑奶奶这儿装什么深情!!”
舸笛几人只站在门口,听着里面这个动静也没什么异样的神色。涵养颇好,只安静地站在那儿等待接诊。
蓉蓉此时瞥了一眼门口的舸笛几人,心头气儿还没顺,连带着骂道,“没看见姑奶奶这儿乱吗?!今儿不看诊,滚!”
舸笛干咳了一声缓解尴尬,多少还是有些惊讶——三年前乖巧的小妹妹怎么就成了这么个样子。
但是他涵养好,也没表露出来。也顾及着那个大汉还在场,没当场相认,只道:“我朋友在山上不幸踩失滚下山坡,被枯枝穿透了胸膛,还请蓉蓉姑娘帮忙看看。”
蓉蓉听这声音就觉得熟悉,不觉一怔。此时才仔细看过去,瞧着这两人带着斗笠遮着脸,就连背着的那个人也俯在别人肩头看不见容貌。
但是稍稍矮一些的那个男子,身形怎么看怎么熟悉。再联想到不久前贴上的那两张告示,蓉蓉当即反应过来是谁了。
刚刚那恨不得烧着屋顶的脾气瞬间就消失了,踢了一脚地上的大汉,慌张赶人,“没瞧见我这儿来病人了吗?还不快滚!”
那大汉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蓉蓉急着轰他走,以为他是要药,于是随手从身后药柜里抓了几个药瓶扔在大汉身上,打发他道,
“这药去给你家那位擦上,能好就好,不能好就自己去买棺材,滚滚滚!”
好不容易把大汉送出门,蓉蓉才过来站在舸笛面前,试探着道,“笛子哥哥?”
舸笛将斗笠掀开少许,露出一张蒙着眼睛的脸来,歉意道,“抱歉,可能要打扰你了。”
“真是你?!你这是哪里的话,快进来,往内室走,别站在这门口。”蓉蓉一边把三人往里引,一边问道,“对了,三年前柳先生突然就没影子了,你又被传那些事,到底是……”
“这些日后再说,”舸笛打断蓉蓉的话,“你先看看我朋友,他失血很多,又昏迷了很久。”
晏师两人放下,蓉蓉看了一眼这人苍白的脸色,又瞟了一眼姜逸北的衣服。姜逸北外面罩着一件不知道哪儿来的粗布麻衣做掩饰,里面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
蓉蓉一看就知这人性命垂危,也顾不得和舸笛聊些旧事了。立刻指导晏师将这人放平,可是晏师压根不理会她的话,还是舸笛开口了才有所行动。
舸笛目盲,自然也帮不上忙,只能在旁边干杵着。晏师在舸笛的授意下帮蓉蓉打下手,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儿,闻得舸笛心里泛恶心。
他不晕血,他只是生理性地厌恶这股血腥弥漫的味道。一般情况下却也还好,这种干杵着做不得任何事的时候,闻着血腥味就让他恶心又心慌。
蓉蓉折腾了几个时辰方才收手将姜逸北的伤口彻底包扎上,药都是用的可用范围内最好的。
她已经尽了人事,接下来就不归她管了。于是长舒一口气,转头却见着舸笛一张脸也是惨白惨白的,险些吓了一跳。
等到回过味儿来,方才叹息了一声,想要安抚一下说两句“别太担心”之类的话,却又不怎么习惯说谎。最后也只拿着药瓶过来帮舸笛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舸笛听蓉蓉过来,就知姜逸北的伤口已经处理完了,问道,“他怎么样?”
蓉蓉:“看他命有多硬吧。”
舸笛:“…………”
蓉蓉一边清理伤口一边问道,“笛子哥哥,三年前到底怎么了?”
舸笛心系着姜逸北,反应有些慢,过了一会儿才接上,“……一言难尽。”
舸笛这话基本就是不大想具体说了,蓉蓉也不是当初的小女孩儿,自然明白,便也不深问旧事,只是转口问,“那你知道柳先生去哪里了吗?”
舸笛:“…………”
舸笛知道,但是却也不好说出来。
蓉蓉把舸笛手臂上处理好的伤口包扎起来,赌气似的,“不方便说便不说了吧,反正他都不要我了,也不要这药铺了。”
蓉蓉对柳倚春也没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她曾被柳倚春收养,虽然口上叫着“柳先生”,但是心里却已经当人是亲人了,还小的时候就想着将来报答柳先生。
结果她还没成人呢,柳倚春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蓉蓉帮人包扎好了伤口,也没再多伤感旧事了,站起身道,
“现在镇子里有人查呢,虽说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怎么把两张画像往心里去,但说不准有那么一两个多事的,你们就在我这待着,没事莫要出去。”
舸笛点头,道了一句“多谢”。
蓉蓉没接话。但是眼见着这三人的衣服都已经脏污得不堪入目,便估量了一下身形,准备自掏腰包去成衣铺给这几人买了衣物,还要去买菜。
舸笛听闻她要出门,想着刚刚她教训那男子的情形,怕她被报复,便让晏师陪她去了。
蓉蓉走后,舸笛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心里没着没落的。一会儿又走到姜逸北身边坐下,先是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发烧,又不放心似的摸了摸胸口的包扎。
等到这些弄完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干坐在人床边。
外面有微风,吹得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乱响。
舸笛突然想起来一件旧事,对姜逸北道,“还记得之前我要给你作曲子的事吗?”
姜逸北自然是没回应他的。
舸笛抽出姜逸北送给他的那管青玉萧,道,“本来早就作好了,但是还没吹与你听过。”
舸笛那日答应了要帮姜逸北作一支只属于他的《鹧鸪天》,说作便作了,只是后来姜逸北没再提起,舸笛也就没有献技似的非要吹给人听,结果就拖到了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