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位祖宗说,若是阁中有难,可带走这屋中的宝物,但为了防止被人随意取走,所以此物需以自己的性命来换。且宝物用完需得归还,否则死无全尸——啧,真是位慈爱的好祖宗。”
先要拿命换东西,要是换完不还,那你就尸体都别想有。
舸笛却没在意这个,只是问道,“他没说天鉴匣在何处?”
“没,”姜逸北笑道,“可能想要和你们玩儿个捉迷藏。”
姜逸北随手把这封信重新叠好,又装进信封,放回了桌子上,“要不我帮你翻一下?”
反正这屋子也不大,姜逸北觉得翻翻应该挺快的——毕竟这瞎子找东西好像也不太方便。
舸笛摇头,“暂且不必。”
他只是觉得,这位先辈已经把使用天鉴匣的代价说出来了,还要求了归还。这便是同意后世在危急时刻使用它了的意思。
既然已经同意别人使用,那便没必要还特意把东西藏起来等人找。
这东西应当就放在显眼的地方才对。
此时,梁上的那只麻雀突然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然后展开翅膀准备从屋子里飞出去。
但是也不知是不是这小雀眼神不大好使,居然迎着光一头撞在了窗棂上。
这一撞可不得了,估计自己把自己惊着了。瞬间开始在这屋子里扑棱棱地乱飞,又撞了几下,越撞越慌张,估计头也撞晕了。
一个没留神,直奔着那青衣白发的男子去了。
可这小麻雀还未近身,突然之间寒光一闪。
甚至都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小麻雀便被凌空划成了两半,掉落在木质的地板上,血瞬间染开。小脚弹动,空抓了几下,不动了。
姜逸北:…………
舸笛虽没见着,但是刚刚也分明听到了机巧运转的声音,虽然只有一瞬,还被那划开血肉的声音遮掩着。
舸笛问道,“刚刚是什么?”
姜逸北从长案旁站直了身体,“你别乱动!”
舸笛一怔,他刚刚确实有心往前走,去查看一下的。听声音,刚刚那动静留在床前。
但是姜逸北这么一凶,舸笛下意识就停在来了,犹豫着问道,“……怎么?”
“总之,你别动。”姜逸北咽了口唾沫,“别靠太近。”
床边那个白发青衣的男子右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剑,剑身极窄,只有一指宽,颜色是诡异的黑,只锋刃处两线银白。
他依旧坐在床边,剑尖斜指地面,银白的位置看得见有血流过,只是不多。
事实上,这地方没有设置机巧陷阱的原因,除了因为这里是他们的“桃源”,还因为不需要。
这具尸体做成的人偶,除了拥有爱人的外形,其本身也是那位阁主一生最杰出的机巧妙品。
刚刚那麻雀撞得极快,让这人偶误以为是飞过来的飞镖暗器,此时已经进入了防卫状态。
那阁主想必一声遭遇无数非议,死后也不得不未雨绸缪。若是有后人也看不惯他们这般,想要毁了他们以正家风,那该怎么办?
那人偶看了看地上被削成两半的鸟儿,又抬起头又看了看舸笛和姜逸北。
苍白的唇艰难地颤抖了几下,缓慢地开合着,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奇怪,一字一顿,像是用某种发声机关,强行模拟人声。他道,
“虽,是,血,脉,之,亲……不,能,容……则,杀……”
“我的天,”姜逸北尚有闲心惊讶,一脸震惊道,“尸体说话了???”
他刚刚震惊完,那白发青衣男子便起身一个飞掠。动作和说话完全不一样,流畅至极,手中长剑一挥,直指舸笛脖颈。
舸笛慌忙避过,可一剑未完另一剑又至,舸笛现在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应接这个换招速度。
锋利的剑锋直接擦过舸笛的上臂,也不知道割得到底多深,反正血瞬间就顺着手臂流下来。一下子就侵染了整个衣袖。
这两招不过是瞬息之间,舸笛就已经伤重至此,第三剑便是直取舸笛的性命。
就在长剑挥下的时候,听得“当”的一声响。姜逸北已经飞身至舸笛身侧,提剑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可这人偶手劲大得可怕,姜逸北的剑也算是兵器谱上有名号的,却当场被砍出了一个缺口,虎口也被两剑相击时带出来的震颤而震得发麻。
姜逸北甚至都来不及心疼一下舸笛的伤,只当机立断地抽剑反击,想着先把这人偶带得离舸笛远一些。
但是在这人偶手底下,他根本就占不得主导。不过三五招便被这人偶狠狠的压制住,手上的剑也满是缺口。姜逸北的手麻得几乎拿不住剑,虎口的位置都已经因为振动而开裂渗血。
碾压般的实力差。
无论是非人的敏捷度和力度,还是兵刃的坚韧度与锋利度,以及“他”刀枪不入的皮肤。
姜逸北一剑划过这人偶的小腿,但是人偶未伤分毫。
这根本就没法对抗。
舸笛按压着大出血的手臂伤口,在武力这块儿他肯定是帮不上忙的,唯一能做的便是思考如何让这东西停下来。
要依靠机巧术。
这人偶是机巧术支撑的。
那么就需要用从破解机巧术的角度去思考。
关窍是什么?
它是如何运转起来的?
它是靠什么做出判断的?
…………
舸笛听着打斗之声便可得知姜逸北的处境。心里很慌,脑子却依旧运转得很快,从小到大接触过的无数机巧术相关从他脑子里匆匆流过。他需要从中抓取自己用得上的。
快一点,再快一点。
如果是自己,自己制作了这么个东西……
自己会用什么来驱策他?
怎么触发,怎么停止?
声音?不对。
阵法?也不对。
…………
突然,伴随着一声脆响,只有一半的剑刃打着旋儿从舸笛身侧飞过,带起一阵风掠起了舸笛的发,然后死死扎进了身后的门框里——那是姜逸北的剑,断剑。
舸笛听到那人偶的剑划过空气,原本飞速运转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姜逸北!!!!”
第52章 亲我一下
“噗——”
姜逸北甚至都来不及躲闪, 只能堪堪避过要害, 就被一剑穿透了胸部。
舸笛:…………
刺透血肉的声音如此清晰, 以至于舸笛觉得这一瞬间,自己好似呼吸跟心跳都一起凝滞了。
而后又是一声响, 剑从血肉中拔.出来,能听见血洒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是姜逸北因不支而踉跄了两步,脚步错乱, 似乎是撞到了长案, 才倚靠着长案停下来。
“咳……你……你喊那么大声干嘛……”姜逸北嘴角渗着血,用手按着胸口,血却不断地从他的指间渗出来。他声音虚弱,语气埋怨,“吓着我了……”
舸笛是无措的。
即使白绢布蒙上了他的眼睛, 也依旧能从他的眉梢嘴角看出脆弱。
时光仿佛倒退了三年。泼天的血光下, 家人一个个远去。珍爱自己的,自己珍爱的, 都消逝在这个世间。
可那青衣白发的男子只不过是一具人偶,自然也不会留时间给这两人告别。
他只是盯着姜逸北的胸口判断了一下伤势, 然后就再次提起了剑——他要确认这人一定会死。
姜逸北看着这人偶的架势, 没忍住低头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站直了身体, 似乎想要应对, 但是刚刚那一剑他伤的不轻, 此时根本就是站立都困难。
姜逸北皱着眉头看着人偶, 话却是对舸笛说的, “还不跑等着我起身送吗?”
舸笛:…………
面前这个人偶无论是长相还是身形都和正常人无异,但姜逸北心中无比了然——会死在这里。
虽然自己还很年轻,还有放不下的东西,也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情…………
但是自己现在就会死,死在这里,死在这个人偶手底下。
自然是不甘心的。
但是也没有想过转身逃。
原因他没有时间深想,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逃不掉,也许是因为自己逃了这瞎子必死无疑。
姜逸北用尽剩下的全部力量,支撑着将真气蕴藏到手掌之上,仿佛要掏空丹田一样不留后路。
虽知必死,但并非就愿意坐以待毙。
这人偶一剑劈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知再无退路,反而生出了几分背水一战的狠绝,那一剑居然被姜逸北生生用手上真气接了下来。
剑与真气相碰,因为真气抵挡,剑身未曾触及姜逸北的血肉。但他整个人后退半步,直接撞上长案,长案当场“咔擦”一声,出现了好几道裂痕。
但也就仅仅这一瞬间的抵挡而已,这人偶变招极快。一剑弹开,第二剑几乎是立刻就又到了眼前。
姜逸北眼见着那银白的剑刃挥向自己的脖子,剑身未至,剑风已经破开了脖子的皮肤……
时间到了。
姜逸北下意识转头看向舸笛的方向,脑子里居然想的是——最后一眼了。
啧,这傻子居然还没跑……亏了。
…………
“晏师,住手!”
这声音极大,几乎破音。
但出声的同时,那人偶便身形一顿,停下了。
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如此快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那人偶的剑离姜逸北的脖子只有寸许,他就好像突然被定格了一样,停在了那里。
姜逸北开始察觉到脖子上有些微痒,那是剑风划破的伤口流血了,血顺着皮肤往下滑,很慢,所以有些痒。
舸笛惊魂未定,觉得自己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手里还捏着挂在脖子上的墨玉葫芦吊坠,葫芦的塞子已经打开。
他不知道自己猜对没有。
他咽了一口唾沫,想要出声问问,问姜逸北,你还活着吗,你还在吗?
但是有些不敢开口。
只能认真地听着空气里的动静,努力去辨别空气里还有没有姜逸北的呼吸声。
“嘎吱——”
姜逸北失去力气一样的靠上身后的长案,本就出现裂缝的长案发出几声嘎吱声响。
姜逸北让自己的脖子离那柄剑远了些,换了口气,才道,“刚刚……”
他的话还没说完,舸笛一颗心重新落回了地面,那口吊着的气终于有胆子呼了出来——
“你还活着……”
“嗯。”姜逸北靠在长案上,按着自己不断冒血的胸口给了个肯定的答案,然后在偷偷心里补了句——暂时。
那刚刚还行动流畅的人偶就好像突然被点了穴道,这么久还是一动不动。
姜逸北问道,“刚刚……咳咳……怎么了?”
舸笛往姜逸北这边走,一边口上答道,“我有钥匙。”
天鉴匣的钥匙,也就是他脖子上挂的那个墨玉葫芦。
想必舸翁亭和舸轻舟两个人找了舸笛三年,却再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天鉴匣的钥匙居然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挂坠。
舸轻舟甚至可以说是和这钥匙擦肩而过。
他那次抓住了舸笛,搜房间搜包袱,连手腕上的袖箭都取了下来,却没想到要动这么个吊坠。
不过也怨不得他们,其实最开始连舸笛自己都是迷惑的,他甚至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这个根本不是天鉴匣的钥匙。
他将这个小葫芦从里研究到外,也没看出什么玄机。
如此普通,葫芦里是散发着清香的药汁,葫芦外不过写着“晏师”两个字。
刚刚姜逸北生死一瞬。
舸笛突然想到之前那封信,说是想要天鉴匣之宝,便需以性命作为代价。
且用完尚需归还。
这位先辈一生什么都不图,机巧造诣已经绝顶,但是“墓穴”外面的漏天光却没有夸耀任何自己制造的机巧术。
那么有什么宝贝,是需要他死了之后借出去,还惦记着要人还的。
只有一件东西,一个人。
所谓以性命为代价,便是墨玉葫芦里的药汁。那是让人偶听令的关键,也是让人交出性命的契约。
药汁一点都不苦,舸笛甚至觉得齿颊留香。
舸笛试探着问道:“晏师?”
人偶嘴唇颤抖,艰难而干涩地发声道,“晏,师。”
姜逸北尚且不知舸笛已经服下了毒,此时他自己都是虚弱的,甚至有些想睡觉。胸口的血顺着衣服往下滚,在衣角处“滴答,滴答”地往地板上落。
此刻确认这人偶不再危险,便整个人松懈下来。身体往下软,被舸笛一把扶住。
姜逸北一眼看到舸笛被血染透的袖子,有些心疼道,“你流了好多血。”
舸笛:“…………”
舸笛:“这一屋子的血腥味可不是我的血造成的。”
姜逸北笑起来,因为自己没力气,干脆整个人靠在了舸笛身上,语气有些疲惫,戏谑般地道,“心疼啦?”
舸笛:…………
姜逸北:“不心疼,我皮糙肉厚。”
他声音低低的,鼻音很浓。就跟那天低烧的时候说梦话一样。
“姜逸北!”舸笛听着就觉得心里慌,忍不住唤他,他摸到姜逸北身前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温热的。
那一剑就算被姜逸北避开了心脏,至少也伤到了肺。而且剑当即就拔了出去,瞬间血流不止。而后他又自断后路地凝聚真气,造成现在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