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藤椅旁借着光仔细端摹着阮勺儿的小脸,“怎么长得这么白嫩呢?当时若是给了鲁将军,现在是不是已经能在校场耍枪了?”他后悔了。
看着看着眼泪就流出来了,他的心从那天晚上就绞着疼,像是被活生生地剜下了一块。他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想忍住嗓子里的哽咽,可试了半天也没成功。
最后颓然地将脸埋到膝盖上,失声哭了起来。
那晚李宴将阮元带走后阮勺儿就再也没好好睡过一觉,他执拗地认为他的阿爹在他睡着的时候会过来看他,就像往常一样。他睡着的时候每每听到些声响就会睁开眼爬起来四处寻觅一番,可总是看不到他日思夜想的那个瘦小身影。
阮元推门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可他躺在椅子上不敢动弹,内心的喜悦与惊慌交绕,他想睁开眼睛,可又怕还是如往常一样,空欢喜一场。
“阮儿...”
阮勺儿乍然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搂着狗崽子的小胳膊骤然缩紧,嘴唇不自觉地抿起来,小手死死地攥着狗崽子的前爪,小狗崽被他攥地嘤嘤叫了两声,“这是梦吗?阿爹回来了吗?”
他睫毛微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只有小小的一团,那人的肩头抖动,头发散着,虽然看不到脸但阮勺儿知道,这就是他阿爹。
这些天积压的思念与悲伤在阮元抬起头的瞬间泄出,他跪坐在藤椅上,张着嘴嚎啕大哭,“阿爹!爹...呜呜呜,呜啊啊..阿爹..”嗓子因为这几天甚少的进水与无休止的哭嚎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原本软乎乎的奶音如今却像是用旧的破风箱一般。
阮元怎么舍得他这么哭,撑着残破的身体就想去抱住他,可刚起身屋外就来了一个宣旨太监,“阮公公,皇上口谕,”阮元听到后连忙又跪到地上,“您半个月后就得搬出这小轩阁,往后就住到凤栖宫去,皇上还说了,六殿下那边已经告知过了,您记得看着时候。”说完,这太监转身就离开了,连门都没进。
半个月。若今日就去监刑司,半月后也不过是能下床走动两下,伤口根本没法痊愈。李宴这是给了他条死路。
吃过午饭后赖吉祥边收拾碗筷边开口道,“太后不知是怎得,非要我再搬回去,也就这几天的事,我瞧着勺儿也能自个儿呆着了,”他将东西收好摞到地上,搬了个板凳坐到阮元对面,“那我明日就不过来了啊,太后的旨意,咱不敢不听是不是?”
说完往睡着的阮勺儿头上摸了一把,“死崽子,他干爹都要走了也不说起来再看两眼!”
阮元抱着阮勺儿低着头嚅嗫道,“以后我也要走了,”话还没说完就被赖吉祥晃着肩膀打断了,“什么意思啊?!什么叫你也要走了?勺儿呢?!你给扔啦?”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就要往外冒,“我没有,我没有,是皇上,他说六殿下缺个陪伴儿,要把阮儿送过去,我没有要扔了阮儿!我没有!”
阮元撇着嘴一边哭一边着急地解释,“他还说半月后就送过去,那不就是今日得去净身吗?呜呜呜,呜..咳!”
阮元哭得直咳嗽,赖吉祥在旁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哄,“那能怎么办啊,他是皇上,谁还能忤逆了不是?他都做到这步了,是铁了心的让你身边除了他就不能有旁人啊!”
“得了,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太后把我宣回去了,你也别哭了,等勺儿醒了咱就过去吧,给操刀子那人多塞点银子,让他利索点,好了好了不哭了啊,”
两人搜刮了全部家当,抱着一大兜的银两首饰拉着阮勺儿到了监刑司,赖吉祥会说话,过了没一会就打点好了,“勺儿啊,一会这个大哥让你吸东西的时候记得使点劲,知道不?”
阮勺儿攥着他阿爹的食指看着那个五大三粗的糙汉,虽然害怕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赖吉祥转了两圈还是觉得不放心,又蹭到那糙汉身边掐着嗓子问,“能给我家崽子再喝点迷汤不?他胆子小,回头再给吓着。”
那糙汉收了银子也懒得再看他,把他推到一边吼道,“再给喝就傻了!真没见过你们这么娇气孩子的!舍不得别送过来呀!”
赖吉祥瞧着再说下去指不定那人手上就没了轻重,连忙闪到一边不碍事了,“欸呀大哥,要不是迫不得已,谁舍得让孩子来受这一刀呢?一会您手上留点准头啊!”
那人“哼”了一声,冲着躲在门后的阮元喊道,“把孩子抱上来吧!”
阮元眼里噙着泪使劲地亲了阮勺儿一口,眼神深得像是要经历生死别离一样。
阮勺儿躺在床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刚刚像是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拽自己的小鸡鸡,还把它绑起来了,勒地特别紧,最后...最后疼了一下...疼了一下!
想到最后阮勺儿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用意念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小鸡鸡...好像没了。
切没了!
“呜呜呜呜呜,阿爹,我的小,小鸡,鸡鸡呢?我,”他还想说什么就被身下的一阵剧痛打断了思路,“哇啊哇啊!好,疼,好疼!爹爹...”
阮元刚刚都没敢看着操刀,现在阮勺儿又在那撕心裂肺地哭,他更是难受得要命,本来要哄阮勺儿的,最后两人倒一起哭起来了。
赖吉祥被吵得实在头疼,把阮元赶到一旁,自己将阮勺儿托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喂了些止疼的汤药又哄了一会儿才堪堪止住。
“别哭了,是不是不疼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阮勺儿抱起来,扯了一个挡风的斗篷罩住阮勺儿就往回走,出了门转头看了一眼,冲着阮元喊了一嗓子,“走了。”
回到屋里赖吉祥把阮勺儿交给阮元后匆匆收拾完东西就走了,走之前从袖子里掏出来个小盒交给了阮元,“咱儿子的子孙根,好好留着,别给丢了。”
宫里太监的这玩意一般切了都得留在那,死的时候得托人给监刑司总管打点些银两才能拿回来拼个全尸,可这玩意那么多,保不准给的是不是当初从身上切下来的那根。若不是的话,就算放到了一起,轮回的时候还是要走畜牲道的。
“吉祥,你怎么拿回来的?”赖吉祥不想和他解释那么多,显得想要承他的情一样,随口扯了一个谎,“偷来的呗,要不我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干吗,”说着翻了一个白眼,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顿了一下,连忙说道,“对了,我晌午的时候跟六殿下宫里的太监打听了下,咱们这个六殿下可不像传的那样,你放心吧,勺儿到那受不了委屈。”
说完火急火燎地走了。
小孩子心思恪纯,身上的伤不疼了恩怨也就散了。
日子在兵荒马乱中过去,今日就该把阮勺儿送到六殿下那里了。
“阮儿,今天就该把你送到小殿下那了,”阮勺儿一边逗着他的小狗一边乖乖地点了点头。
阮元心想,不闹两下吗?不会舍不得我吗?
他又重申了一边,“阮儿,以后就很少能见到阿爹了啊。”阮勺还是点了点头,他以为刚才阮元没听见还“嗯”了一声,抬头看着阮元对他说,“我知道啦,不过每月的望六还会见到阿爹的!这些阿爹都说了好几遍了。”
阮元有点小难过,自己悲伤了这么几天,他的小阮儿都没有感同身受!
他一气之下就拿起阮勺儿的小包袱拉上他给六殿下送人去了。
往六殿下住的重华宫走的路程不算远,在路上稍微叮嘱了一会儿就到了路口。
他们刚转过去就见宫门口的台阶上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身后还陪着两个太监。
阮元一看就猜到了少年的身份。
他正要弯腰去和阮勺儿讲一会儿见了殿下要行的礼,可是刚一转身阮勺儿就不见了,抬头一看,那小人儿都快走到殿下跟前了。
阮勺儿的伤不能多走动,现在撑着走到少年跟前已经是到了极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可他还是艰难地摆出了一个笑,冲着少年甜甜地喊了声,“六哥哥。”
第9章
少年被这清脆的一声“六哥哥”叫回了神,他向着阮勺儿快步走去,笑着说,“慢一些。”
两人相拥入怀,少年的手轻轻地拍着阮勺儿的后背,故作埋怨道,“走这么快作甚?我还能跑了不成?”说着揉了一把阮勺儿的发,心疼地问他,“疼不疼?”
阮勺儿用小脸蹭了蹭少年的衣襟,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地哼了声“疼的。”
少年正想带他进屋里休息,抬头却看到了姗姗来迟的阮元。
他放开阮勺儿顺势拉过他的小手,向着阮元微微颔首,“阮公公。”
阮元见状就要跪下拜礼,可刚撩起前摆就被少年伸手扶住了,“阮公公不必如此。”少年的声音清澈温润,举止也是彬彬有礼,不似传言中的半分。
阮元瞧见如此便放下了心,对着少年说道,“殿下万福,往后还请殿下多关照些阮儿。”说完,不顾少年的阻拦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阮勺儿见状也随着他阿爹向着少年一拜。
少年扶额,“我自是不会亏待阮儿的,阮公公还请快起来吧。”
说完他又将阮勺儿扶起来,捧着他的小脸认真地说到,“往后不许随便跪下了知道吗?多疼啊。”
阮元在一旁看着如此亲昵的两个人不免有些疑惑,心想,“他们两个,是未曾见过的吧?”
少年看着阮元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不禁笑道,“阮公公怕是没留意过,我前些日子总是会去寻阮儿的,你经常不在所以没有撞见过。”说罢歪头看向阮勺儿,后者绷着小脸点了点头。
阮元嘟囔了句,“原来是这样啊。”
少年心疼阮勺儿站的时间久,想要带他进屋躺下,向前走了两步,仰头笑道,“阮公公,人也送到了,想必你也要回去收拾一下吧?莫让父皇等急了才是。”
阮元听到,脸上一红,拽着阮勺儿又嘱咐了两句便匆忙走了。
阮勺儿看着阿爹离去的背影,嘴唇紧紧抿着。他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动,盯着阮元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小声说了句,“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说完这句话,喉间的苦涩涌了上来,他赶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可脸上早就是泪痕遍布。
他不敢当着阿爹的面哭,也不敢说舍不得的话,他怕阿爹犯傻去求皇上,然后又要遭罪。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离开阿爹。一点都不想。他知道这次分开后就再也见不到阿爹了,干爹说得对,皇上不会放了阿爹的,他都明白。
阮勺儿的动作少年都看在眼里,可他没有办法改变这种离别。
少年上前把阮勺儿的手拿下来,给他擦了擦眼泪,“哭吧,你阿爹走远了,听不到了。”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他的开关,他站在原地仰着头发狠地哭,手上还攥着阮元刚刚给他的小包袱,眼泪拼命地往下掉,没一会就湿透了少年的手帕,他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难过全都哭出来一样。
少年心疼坏了,上前将阮勺儿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抚道,“阮儿乖,别哭了,往后哥哥陪着你,你若是想你阿爹了,哥哥就带你去寻他,好不好?哥哥会对你好的。”
阮勺儿靠在他的肩头执拗地摇了摇头,少年以为他在否认自己刚刚对他许的诺,便又郑重地重复道,“哥哥会对阮儿好的,大丈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阮勺儿不是不信他,他是想说,寻不到的。阿爹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第10章
虽然还在悲痛中,可他知道,要适可而止,不然六哥哥会烦的。
他拽着袖子蹭了一把眼泪,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冲着少年说,“六,六哥,嗝,哥,我,不哭了,我们,进去吧,呜呜…”
少年以为他是累了,连忙拉着他往殿内走。
原本宫门那卡着一道门槛,可少年念及阮勺儿的伤处,早早的就让宫人砍了,现在才好一路平坦地走回屋内。
少年将他安置到主殿照顾着他躺下,又吩咐宫人取了温热的手巾替阮勺儿擦拭哭花的脸蛋儿。
“阮儿当真爱哭,比刚出生的小娃娃眼泪都多”少年笑着打趣他,“以后我身上是不是要多备几条帕子?一个都不够擦的。”
说着捏了一把阮勺儿泛红的鼻头。
阮勺儿被他说得羞红了脸,绞着手指不敢动弹,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和他解释,“原本,没那么爱哭的,就这几日,才哭得多了些。”
少年被他逗得乐出了声,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意。
他爬到阮勺儿身侧,明澄澄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少年清澈的声音传到了阮勺儿的耳朵里,“阮儿莫怕,往后,我不会让你再哭的。”
阮勺儿听到这句承诺,猛地侧过头,瞪大眼睛看向少年,他的眼睛泛着光,像是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假。
少年被他看得欢喜,拉过阮勺儿叠在一起的手,十指交缠到一起,用了些力气,语调里敛去了刚刚的笑意,听起来多了几分庄重,“我李潜,以后绝不会让阮勺儿再掉一滴眼泪,盖章起誓!”说完,啵的一口亲到了阮勺儿肉乎乎的脸上。
阮勺儿还沉浸在他刚刚说的话里,细细地嚼了嚼少年刚说的那句话,呆愣了一会后,眼泪又要往外冒。
少年见到后连忙捂住他的眼睛,调笑到,“刚盖了章就要破约,阮儿好不给哥哥面子,快别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