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燃感到自己被狠狠插了一刀,痛的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他小心环住杨安宁,说:“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了。”
杨安宁的眼睛缓缓阖起来,凌燃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上。
杨安宁突然拉住他的袖子,睁开眼睛,问:“阿宁呢?”
凌燃握住他的手,说:“阿宁马上就来,他也没事,你先睡,我保证你醒过来就能看见阿宁,好吗?”
杨安宁点点头,睡了过去。
门口的柳三折和乔大声目睹了整个过程,不需言语,他们都知道,杨安宁的病这次是真的加重了。
除了阿宁,杨安宁又想象出一个“阿燃”,阿燃可以帮他赶走魔教教主凌燃,或许阿燃本该像阿宁一样是个幻影,但恰巧出现在房间内的凌燃代替了这个角色,杨安宁把“阿燃”的存在合理化了。
三儿和乔哥都能看到阿燃,所以现实里的“凌教主”也能被“阿燃”赶走,阿燃可以保护他。
柳三折恨得牙根痒痒,可他也知道,现在不能让凌燃滚,也许在现在这个特殊的阶段,对杨安宁来说,眼前这个“阿燃”比阿宁还要重要。
15.
腊月二十三,灶王节,北三省家家户户吃饺子。
杨安宁之前一直很忙,马上就过年了,他终于把庄子一年的大小事情盘点整理完毕。该准备的年货吃食早就备好,还余下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山庄的其他人就能解决。
每年过年前这几天,是杨安宁一年中最清闲的几天。为山庄奔波操劳一整年,除非山庄要倒了,杨安宁乐得当甩手掌柜。
热腾腾的饺子摆上桌,在寒冷的房间里晕开一团暖洋洋的热气。
杨安宁坐在桌子旁,神情放松自在。
自从柳老庄主去世后,小年大年都是他和柳三折一起过,乔大声有老婆孩子,偶尔会来陪他们,但多数时间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阿宁自然也是在的,可是柳三折看不到他。
今年饭桌上多了凌燃。乔大声自然不会跑来给自己添堵,他和柳三折看到凌燃能忍住不动手已经是极限了,还要一个桌子吃饭?算了吧!
柳三折跑不了,他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桌子上的凌燃,只恨自己的眼神不是利剑,戳不透对面的畜生。
杨安宁看上去比前些年都要高兴,这些天他没再看到那个人,阿宁和阿燃始终陪在他身边,回来之后,他的心从未像现在这般安定过。
阿燃能保护折柳山庄——这件事让他悬在空中的心终于安放下来。
这么多年,杨安宁一直不自觉地回避“魔教教主凌燃”的存在,但他心底始终惶恐不安。凌教主心思深沉、睚眦必报,而杨安宁不会武功,折柳山庄的势力与魔教相比又有如天堑之别,倘若有一天魔教找上门来,折柳山庄完全没有抗衡之力。杨安宁答应过柳老庄主,看好柳三折,保护好折柳山庄,折柳山庄是杨安宁的根,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弃折柳山庄于不顾。如果因为他将折柳山庄置于危险之境,杨安宁哪怕死了也不会安生。
可现在,他有阿燃,阿燃不怕那个人,他有能力替他保护整个折柳山庄。
杨安宁喝了酒。他身体不好,平时柳三折和乔大声不许他沾,他本身也不爱这口。可今天他太高兴了。
酒气晕染了他的脸颊,双眸也更加清润。
杨安宁将自己的酒杯斟满,笑吟吟地说:“阿宁,阿燃,三儿,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来,跟我干一杯。”
说完,杨安宁将酒一饮而尽。
凌燃跟柳三折也将杯中酒喝光。
柳三折说:“杨叔,别喝那么快,我知道你高兴,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杨安宁冲他摆摆手,说:“不碍事,我有分寸。三儿,我是真的……我一直都怕,有一天我会护不住你,护不住庄子,我在外面惹了债,我怕连累你们。可现在,我终于安心了。”
柳三折瞥了凌燃一眼,说:“杨叔,你可别小看我,我不是小孩了,二十一了,现在该我护着你才对,你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债,我都替你扛着。”
杨安宁扑哧一笑,说:“口气不小,先把自己管好了再说。我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跑闭月阁去了?”
柳三折的表情呆滞了,随后摆出一副求饶的样子,说:“不是吧杨叔?你今天跟我算账?”
杨安宁用筷子点点酒杯:“今天不跟你计较。不过你都二十一了,下年是该给你找个媳妇了,你乔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娃都生了。”
柳三折哀嚎起来:“杨叔不要啊,我还小啊……”
杨安宁不理他,转过头来对凌燃说:“阿燃,谢谢!这次幸亏有你,我敬你一杯。”
凌燃仰头把酒喝下,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滑下,烧的他全身灼痛。杨安宁的语气太诚挚,可在凌燃听来,这真心的感谢反倒更像是伤人的刀子,一片片剐着他的心。
凌燃说:“谢什么,这是我该做的。”
杨安宁说:“以后还要继续仰仗你。三儿虽然会武功,但是放到江湖里还是太弱了。阿燃,我有个不情之请——你武功高,能请你指点三儿些许吗?”
柳三折顿时感到了深深的恶意,犹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他怪叫着:“谁要他教?”
杨安宁瞪了他一眼,说:“你闭嘴。”
凌燃没说话。
杨安宁见状,说:“如果不方便,就当我刚才没提过。”
凌燃又喝了一杯酒,说:“不会,安宁开口,我肯定答应,就是不知道柳庄主有没有意见。”
柳三折叫到:“我当然有意见,哪个要你教?我去江湖上随便找个人来都比你强!”
杨安宁轻轻敲敲桌面,说:“三儿,别胡闹。阿燃哪里不好?你看看你现在的武功,也只能在庄子里横一横,到了江湖上,大门派随便一个弟子你都不是对手。你是一庄之主,折柳山庄是你的,山庄里老老少少都要靠你,如果你不能保护他们,还有谁能替你保护他们?别人都是靠不住的,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只有你自己有了力量,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三儿,你说你要保护我,可是你要怎么才能保护我呢?如果下次凌燃再找上我,你能护住我吗?三儿,你对阿燃有成见,我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阿燃和那个人是不同的,你对他的不满不该迁怒到阿燃身上来。”
柳三折几乎要呕出一口血。哪里不同?阿燃、凌燃根本就是一个人!但是再怎么想吐血,柳三折都承认,杨叔的话是对的,他现在太弱了,根本没办法保护杨叔。如果凌燃能传授他更高的武学,能帮他提高的自己的实力,他又为什么要拒绝?
想到这里,柳三折恨恨地说:“我学!”
杨安宁重新露出笑脸,说:“那我们就一起喝一杯。”
喝完这杯,杨安宁又将自己的酒杯加满,这次他转向了桌子无人的那侧。杨安宁举起酒杯,说:“阿宁,谢谢你这些年陪着我,这杯我敬你。”
柳三折对此已见惯不怪,凌燃却没有,除了来折柳山庄的第一天,杨安宁从未在他面前与阿宁互动过。凌燃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些,看着杨安宁就像在演独角戏一般,起身、碰杯、仰头饮酒,喝完后还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柔笑容,他就像被用冷水泼了全身一般惊醒过来。
杨安宁是真的疯了。
过去的那些年,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杨安宁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温润、包容、心思剔透的人,他是个疯子。
凌燃再怎么欺骗自己,再怎么否认,以前的杨安宁都已经不在了。
凌燃感到四肢冰冷,五脏六腑像结了冰一样,明明是如此喜庆的节日,他却再也感受不到一点欢乐。
来折柳山庄之前,凌燃自信满满。他的手段一向霸道毒辣,在那般残酷地对待过杨安宁后,他仍觉得他是可以挽回的。他是西苗教教主,他有通天的手段,他有后半生的时间可以对杨安宁好,杨安宁怨也好恨也好,他都受着,他可以像以前一样死缠烂打,杨安宁对他一直都是心软的,只要他坚持,总有原谅他的一天。
可是,现实告诉他,不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听到杨安宁说:“又吃醋了?我当然知道阿燃和你是不同的。”
他听到杨安宁说:“你是我夫人,我只爱你一个人。”
他听到杨安宁说:“别吃醋啦,阿燃总有一天会走的。来,我们俩敬他一杯吧。”
凌燃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眼前仿佛爆开一团血雾,让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杨安宁端着杯子走到他旁边,说:“阿燃,我和阿宁敬你。”
凌燃的手颤抖着,这杯酒却怎么也喝不下去。
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安宁的世界中已经不再有他的位置。不,应该说他的位置一直都在,只不过他自己放弃了,所以安宁便找了阿宁来替代他。阿宁才是安宁现在的爱人,哪怕他与阿宁是同一个人,也不能取代阿宁。
他来迟了,他迟到了十二年。
所以安宁不需要他了。
凌燃两眼通红,手上的酒杯被他捏的粉碎。
杨安宁惊讶地看着他:“阿燃,你这是?”
凌燃无论如何不愿喝下这杯酒,喝了这杯酒,就好像要他亲口承认阿宁才是安宁的爱人,他做不到。安宁是他的!
凌燃惨笑一下,说:“安宁,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喝不下了。”
杨安宁如何看不出凌燃说的只是托辞,他眉头微皱,说:“如此,那你赶紧回去休息,这几天辛苦你了。”
凌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饭桌。
16.
小年过完后,紧接着是大年、正月十五,十五过后,山庄众人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
柳三折作为一庄之主,不仅要处理山庄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要抽出时间来挨揍。
柳三折从未这么憋屈过。
挨揍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也要看为什么挨揍,怎么挨揍,揍你的人是谁。
柳三折现在是被一个他恨不得剥皮抽骨的人揍,揍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被揍完还要听那人鄙视自己有多废物、实力有多弱,而且连骂回去都不行——谁让自己现在就是这么没用。
柳三折天天磨牙强忍,忍的面目狰狞,眼冒绿光,却意外收获了山庄众人的青眼:感觉庄主最近变稳重了呢。
这日,柳三折被揍的趴在地上呲牙咧嘴起不来,听到凌燃说:“我要离开几日。”
柳三折一愣,讥讽的话脱口而出:“这才几天你就放弃了?你的耐性不过如此。”
凌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我去接张神医。”
柳三折当然听过张神医的大名,也知道张神医有多难寻,杨安宁病后,他无数次想找神医来为杨安宁看看,却从未成功。
并不是说神医脾气古怪,不愿为人看诊救命,而是神医热衷于搜寻各味珍奇药草,常常一入深山便不见踪影,三五月不见是家常便饭。江湖传闻,这次神医为了找一味神药,已经一年多没人见过他了,甚至有人传言,神医已不知死在哪座山中。
柳三折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凌燃说:“我自有办法。”
柳三折一口老血卡在胸口,恨恨地从地上爬起来——有什么好狂妄的!
凌燃说:“我可能要去四五日,这几日你要照顾好安宁。”
柳三折说:“我照顾杨叔是应该的,用你废话?”
凌燃眼神暗了下,说:“安宁不想请大夫。我跟安宁说,这些天……那人又有些动作,所以我要离开去处理一下。我们回来之后,你就说神医是你请来的。”
柳三折目瞪口呆,见过坑自己的,但没见过坑的这么顺溜的。本来杨叔对“魔教”、“凌教主”就排斥,找这么个托辞,不怕杨叔对他的恶感更进一层?
凌燃说:“安宁以为我是他想象出来保护你们的,不用这样的理由,我脱不了身。我若不去接,张谦要许多天才能赶来,安宁的病,我等不了。”
柳三折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张谦指的就是张神医,听凌燃的语气,他和张神医似乎很熟。
柳三折讷讷地说:“随你……”
17.
杨安宁有些心神不宁。
阿燃说最近那个人又有些动作。
杨安宁不知道他还想做什么。
杨安宁一直以为他与凌燃之间的债已经结清了,毕竟当初放他走的时候,那个人对他说:“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你能走出十万大山,就算你命大;你若是死在山里,也别怪我没给你活命的机会。”
杨安宁没死在山里,但也去了半条命。他在山里弄坏了身子,没办法立刻回北方,回来时距离他离开山庄已经过了两年。刚回来时他还有些担心,担心凌燃会不会再找上门来,可他一直都没有。这些年,他才渐渐放下心。
万万没想到,过了十多年,凌燃会重新找上他。
为什么来呢?都过了这么久,是见他现在活的太轻松?还是游戏没玩够?既然不想让他好过,当初又为何放他走?
杨安宁坐在书房中,食指轻轻敲打着书案。阿宁就在他的身旁,他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阿宁问:“在想阿燃?”
杨安宁点点头,说:“我有些担心。”
阿宁说:“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赶走那人一次,自然能赶走第二次、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