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主动邀约了,我要是不来见你,那可真是很棒棒了。
不过这只是上半段,还有下半段。
我再往下看,发现他写了别的内容。
“你若还是想逃,尽管走。只是我会用下半辈子去追你,你到天涯海角,我便到海角天涯。你逃多久,我等多久,无论你身在何方,我都会走到你身边。”
……这是威胁信吗?
这语气怎么转了个一百八十个弯道?
这个前后画风完全就是两个人吧!?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变化很可怕了,赶紧把时间地点一记,然后把信揉了揉,用内力震碎了。我看这漫天纸花纷纷扬扬而落,居然反射性地打了个喷嚏。
过敏性鼻炎不是遗传病吗?
这不是李藏风的不治之症吗?
这还能传染给我的吗!?
由于我马上要迎男而上,这一晚上我找了个最贵的客栈投宿,务必创造一个良好的休息条件。按常理,要死的人是什么都不必怕的,但死也得排队,死这个事件还排在三天后,李藏风这个遭遇战还排在死之前。
那我就得想想怎么应对他了。
逃是可以逃,但我这都走到了人生尽头,没头没尾也没意思,而且我本来就想见见这个决斗佬。我觉得我们还是得打一架,把这个事情做个了结。打完之后如果我还活着,那我就和他交流交流组织,我一直怀疑他在组织里有内线,否则他的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
所以第二天清晨,我点了一大堆山珍海味,把自己喂得饱饱的,揉着肚子出发了。
天魔崖这个名字听着怪吓人的,很有种仙侠小说里最终决战地的感觉,但这个地儿倒没有名字那么邪门,只是它山高地陡的,走上去就得费很大精神。我走到最后肚子里的存货都没了,我就忍不住深刻怀疑——李藏风是不是想让我在爬山过程中耗尽体力,这样我上山时要是怂了,想遁,那我就没体力逃了,只能和他死拼到底,不是他干死我,就是我干死他。
这么想想,他数学还算合格。
就是他的脑回路,还和大紫霄宫那时一样,清新脱俗到不符合时代。
我想着想着就上去了,一路上看风看水看山,看出了天地茫茫,我这一个人在天穹下走着跑着,就和蚂蚁在丝绸上滑来滑去一样,怎么走都走不到边。
可见人在这天地间本就渺小熹微,命丢了也没什么好遗憾。我理应抱有一种盲目乐观主义,兴许这回挂了就穿回现代了呢,说不定还是好事儿呢。
到了山顶,李藏风果真在那儿等着。
他着了一身平凡的青衣,背影着重突出了个寂寥与坚硬,肩膀似能顶天,脚下如能震地,还未给个正脸,就有如此气势,要不是我了解他,我都得被他唬住了。
我心血来潮,想和他比比谁的隐匿功夫比较强。毕竟当初在金线河畔初见,他可是到了我十步左右的距离我才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那我也不能给老七丢面儿是吧?
我屏住气息轻声轻脚地走近,大概也到了十步距离,他回头了。
还是那张帅动天地的脸,阳光打在他脸上,像把最英俊的几个部分突出展示,凛冽与锋芒结合得完美,叫人想重新定义俊这个字。
只是这次我看他,重点不在看脸。
我仔仔细细观察了他铁脖,发现那儿只剩下了浅浅的一条白痕,稍微涂个粉就完全看不着了,全然瞧不出我那日的一招是怎样的凶险。
表面没有,那心里的痕迹呢?
李藏风也在看我,只是他礼貌性地盯盯我咽喉,就开始不礼貌地盯我的胸口,盯了会儿,发现我眼神落在他的铁脖,这人就转看我的眼眸了。
他似瞧出了什么,整个人的神态都跟着变了一变。
“你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会来,我万万没想到他第一句问的是这个。
他难道看出我中毒了?我的脸色难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不应该啊。
我疑惑:“什么怎么回事?”
李藏风定定地看我:“你的气息变了。”
我提醒他:“气息就像人的气味,味道总是能变的。”
比如我昨天洗了个澡,本来想香飘飘地见你,爬了几个时辰的山就只剩下芬芳的汗臭了。
“但你变得太多,变得太快,你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变多还是变少,我都是我,我的人已经在这儿。”
你不能因为这种虚的东西就嫌弃我的这种实的存在,这不科学。
李藏风目不转睛地盯我:“但我认识的老七只有一个。”
我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藏风:“我花了许久才想透这一个老七。他假装冷心冷情,却连人都不舍得去杀。”
他口口声声地老七,心心眼眼地盯我,那我就知道他想暗示什么了。
“现在我能杀人了,你反而不习惯了?”
李藏风:“我得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理由呢?”
李藏风几乎是不假思索,冷漠又霸道地下了结论。
“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因为我想。”
“我若一定问到底呢?”
他顿了一顿,稍有犹豫,便是斩钉截铁。
“因为你这一条命,曾经停靠在我心口。”
第37章 戏精杠精
我叫方即云,我觉得李藏风有问题。
什么叫——我这条命,曾经停靠在你心口?
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还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暂时不往那边想,但你再这么讲,我要真往那边想了啊。
他这么说,是想暗示我在他胸口的一靠,让他觉得对我有了责任?
还是因为我们曾经生死与共、亲密无间,却兜兜转转到了悬崖上?
我唯一让他知道的秘密,是我无法再杀人。
可到了今时今日,这个秘密也算破了,它的根基早已不在,维系我和李藏风间平衡的那一条线已断得彻底。就在这一刻,他没有任何理由放过我,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的挑战。
可到了这时,反而是他不急,他不想和我决斗了。
李藏风啊李藏风,我以为你这一层皮囊是机寒之冰所塑,你本该是冷心冷肺,没一丝热度的。
莫非你的冰只盖了薄薄的一层,里面的五脏六腑早就暖和透了?
你不想和我斗下去?
你是脑子热了,还是因为你仍把我当朋友?
你说说你这个人,让我怎么办才好?
我好像只能叹口气,然后想想接下来怎么处理。
既然他以诚待人,我也不能只想着自己。我这一条命反正也只有三天可活,死的时候最是难熬痛苦。倒不如成全了他这心思,也顺便成全一下自己。
打定了主意,李藏风再打量我时,我就没觉得那么刺眼和难熬了。
我沉了口气,说了段话。
“一只鹰鸟若被一条线绑着脚,自然难以施展手段。倘若线断了,难道这鹰还不能振翅高飞,捕获猎物吗?”
李藏风双眸一闪:“你叛出接星引月阁了?”
这种巨大的变化,才能解释我为何忽然之间能杀人了。
李藏风正色道:“你已是自由之身,不再受命而杀人,恭喜。”
他似是喜欢这变化,我本来也该喜欢的,只是在付出了沉重代价之后,我整个人的情绪像是慢了一拍,许多事情从口中讲出,如一把钝刀子在伤里挑肉。我自己都不明不白的,用怎样的情绪去说?
好像喜是对的,不喜也是对的。
那我就干巴巴地笑了,说:“对我来说是喜,对你来说未必。”
李藏风:“此话何解?”
我道:“一个杀得了人的老七,通常是你最不想看见的老七。”
李藏风迅速领悟:“你已改变主意,想与我生死决斗了?”
我道:“你从前千里追杀,追得我疲于奔命。拖到今日,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结。”
这话等同于是下战书,可李藏风瞅我片刻,眼中的战火却没有跟着燃起,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李藏风:“这话放在从前,我信。”
“如今你就不信了?”
“除了叛出组织,你还有别的事瞒我。”
“又如何?”
“这件事很重要,战之前若不弄个清楚,我以后会后悔。”
看样子他是非弄个清楚不可了。
我要是告诉他我中毒的事儿,那他保证不会找我打,说不准还得把我给供起来。
可这有个什么意思呢?
我和他叨叨来叨叨去,我是快活了,轻松了,然后三天后嗝屁了,他得看着我受尽煎熬而死,于我于他,并没有半点益处。
曹几何也不会放过他的,这个心思阴毒的老狐狸利用完了我,利用完了老八和苏未白,又怎会放过连连威胁接引阁的李藏风?
倒不如决斗吧,以他这天赋资质,能从决斗中学到的东西是别人的十倍甚至二十倍,有老七的身手,有我的杀心,我想他能从这场战斗中学到得更多。
学多了,才能变强。
强上一个阶层,方能对付接引阁一波又一波的刺杀。
我心中主意已定,无论如何都要逼着他出手,但这个决斗佬吃软不吃硬,和他直说等于没说,得演一场精心炮制的戏,这架才能打下去。
于是我冷漠地瞅他一眼:“你活了这二十多年,是不是只晓得练刀,不懂得如何看人?”
李藏风道:“我看的人大多都死了,只有刀一直在。”
我笑道:“可你只要看错一回人,你就会人亡刀失,刀又怎会一直在?”
李藏风眉头一紧:“可我没有看错你。”
我冷笑道:“那是因为你从未看对过我。”
他面色一变,我接着说。
“我第一次见你,是被组织逼着出手。我本想趁此机会诈败逃走。”
李藏风目光一闪:“你的溺水就是为了潜逃。”
我适当地添了一点渣攻味的冷笑,我认为七哥现在的表情完美符合欠揍两个字。
“我本就可以逃,可你偏要多管闲事,跳下去救我。”
李藏风顿了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两下,似乎想肯定了某些我不知道的事实。
“果然,你从那时起就已恨上我。”
我维持着反派笑容:“你如今才知道,也不算迟。”
本以为这番话是十拿九稳,没想到李藏风还是不上套。
他像是学乖了,一个劲地拿那双利眼戳我,一开口就问了好几个问题。
“仇深恨切,为何不在暗算的时候杀了我?”
“嫌我碍手,为何在密室里还要帮我?
“到最后,你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为了什么?”
……
李藏风,你作弊啊。
以我的智商,省了这么久,我也只能一次只回答一个问题的,你这一连串都问了多少问题了?你这是仗着自己加戏能力超群,专门考验我临场发挥的能力吗?你以为我谁?狗血梗之父?我想一个梗得花很长时间的好嘛,这不为难人吗?
可李藏风就这么一动不动,宛如石像般地盯我,我稍有个异动,他怕是就会在逻辑上占上风,然后利用自己超凡绝伦的加戏能力,把我打得无戏可演。
得上狠的,下剂猛药!
我笑了笑,我保证我的笑最大限度地呈现出了苍凉与冷酷。
“我本来没打算放过你,可你实在厉害。”
“厉害?”
“你不过短短几天就杀了老九老十和老十一,惹得组织上大为忌惮。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会是我遇到的最厉的一把刀。”
“什么刀?”
“有了你这把刀,我不必出手,只需等着,你就能与组织拼上个你死我活。”
这话一出,果真戳中了李藏风的心与肺。
我瞧见他那万年不变的脸色,第一次在我面前露了裂缝。
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坝,在酷烈打击下出现了一道缺口。
我接着道:“你果然如我所料,一连出击,连老三老四和老六都败在你手里。组织上的高排位高手一下子去了大半。”
“你下手这样利索,我怎舍得要你的命?我巴不得让你继续杀,杀他们杀个片甲不留,我才方便出逃。”
世上最残忍的谎,往往不是精心编织,而是把真相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叙述,然后加上个风凉凉冷飕飕的只言片语,便可打造成这世上最烈的武器。
我之前就有让他替我杀人的意思,只是那时是为了躲懒,并非存心利用,如今这么一说,却是奠定了我幕后黑手的形象,老七的酷哥人设和我之前的憨憨人设,全是崩到十万八千里了。
李藏风脸上僵冷如铁,纹丝不动。
可他攥紧的拳,揉在刀鞘的拇指,把他内心的剧烈波动暴露无疑。
“这若是你的真心,你大可一直瞒着,何必如今才道出?”
我知道他不会轻信,换做是我,也不敢去信——和自己听过心跳、共过呼吸的人,会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混账。
可我必须得让他信。
我嗤笑一声,我得保证自己的眼中尽是鄙夷与冷漠。
“昔日我需要与组织虚与委蛇,如今我都已叛逃,又何必在你面前演戏?”
“我见到你之前,也没想到你的心思竟这样单纯。那日金仙河畔,我不过是装个柔弱,示个可怜,你就上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