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对你用心到了这等地步,那否认也无用,不过徒增笑话,多几分让人脑补的余地罢了。
我在这边细细感动时,李藏风忽的把目光一沉,用一句话终止了我的感动。
“你之前说你在乡下务农,我知道那是撒谎。”
“因为我看着不像是个乡下人?”
“你更像个常困于某处,不能得见天日的人。”
……常困于某处?
你不会觉得我之前消失是被梁挽囚禁了吧?
我原来觉得这个脑洞是天雷科天雷属天雷种,现在想想在他这种扛雷达人身上,这都已经不算是特别雷的梗了,这都属于常规脑洞了。
结果李藏风说:“怎么?你想让我亲自去查证一下你的谎言?方即云这个名字不多见,我随便找人一查就能查出来。”
我马上道:“不必,那些的确是谎言。”
李藏风的嘴角微微扬起,看不出这弧度是因着讽刺还是胜利。
“是你的好表哥叫你撒的谎?”
“是我自己想撒谎,与他没有关系。”
李藏风再进一步:“那他到底是你的表哥还是别人?”
“是一个朋友,在我困难时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
“什么样的朋友得藏头露尾,不让你去见故人?”
我皱了皱眉:“他只是在担心我,是你对他存有偏见。”
李藏风笑了笑,他这人从前不知道笑字怎么写,所以一旦笑起来就不正常,那嘴角像僵僵的蚯蚓似的,一节一节地蠕动,彻底破坏了他脸上的俊与美,可我却知道他在笑什么,所以内心憋了吐槽,只在脸上露出了为难。
“你说我对他有偏见,可我坦荡,他却如何?”
“他有难言之隐,无法坦荡。”
李藏风不信:“你若真要在我面前回护他,至少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我这就不说话了。
我认为我不能随随便便再对李藏风说谎。所以等到需要撒谎的时候,我干脆就当这嘴不存在,当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哑巴人。
李藏风道:“你不说,是因为想保护他,还是因为……你还是不够信我?”
我笑道:“李大侠想我信你什么?”
“你对自己的过往还记得多少?”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就是我今天要解决的正题了。
“你觉得我之前的样子,难道都是演出来的?”
李藏风闻言一愣,仿佛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延伸出了无穷无尽的意思。
端茶倒水,殷勤打扫,张口闭口都是替身梗,我知道我如今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和七哥联系起来,李藏风该是知道的。
可他无法相信。
所以强行解释。
他想用一个“失忆”的借口去掩盖一切疏漏,可这样强行解释,他心里怎会不留一个疙瘩?怎会没有疑虑?
我看他这模样,掩住叹息,强作心硬。
“我已经学会放下,你也该如此。”
李藏风沉默良久,问了我一句。
“你想放下的究竟是过往……还是我这个人?”
这回轮到我听愣了。
我身上一震,我四肢百骸的毛孔都在此刻直楞楞地竖起来,我脚下寒气直冲脑门,胸口热气滚烫四散,我的语言中枢就此罢工,逻辑中心当场爆炸。
李藏风在说什么?
他说的是我放下他这个人?
他意思是我的过往就等于他?
还是觉得我只是单纯想甩了他?
李藏风看我脸上如走马灯一样来回闪,似乎知道自己的话切中了痛点,起到了实实在在的作用,又说了一句。
“如果你一定要放下我,我必须知道理由。”
“什么理由?”
李藏风道:“你费劲千辛万苦,才脱离了组织。所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诓骗你、逼迫你,叫你去做他的刀!”
我心中一震,他又继续道:“你若一定要放下我,我必须听你亲口说出来,这得是你自己的想法,而非为人所迫!”
我道:“若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你就会乖乖接受?”
李藏风沉默,那拳头在腰侧攥紧,大拇指死死地压在刀鞘上,连动都不动,另有一层灰蒙蒙的阴影裹住了他漂亮的鼻尖,在这短短这一刻,他的鼻子似乎连好看这个功能都不存在了,连带着他的精气神也跟着一颓。
“是,我会接受。”
我看了他那么久,仿佛我是第一次看人看得这么清楚。
从前看了这个男人那么多次,都只是抓住了拼图的一角,如今才把这拼图完完整整地拼出来。
李藏风啊李藏风。
你执着至此,叫我怎能放下?
我叹了口气,我向前一步,走到他目光的包围之处。
“做人做事只能选择向前看,一个人的过往再如何惊心动魄,也比不上今时今日的这一刻。不管我过去是谁,不管我记得多少,如今我只活在当下,就只是方即云。李大侠若不能体会这一点,你我就永远无法谈到一块儿去。”
李藏风困惑道:“体会?”
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似里面蕴含的意思戳中了他的某个点。
我笑了笑,我对着他露出了方即云的笑。
“但倘若你能体会,可以在我身上看得见方即云而不是老七,那我认为我们如今的这场对话,还能继续下去,而且继续很久。”
话一说完,我趁着他发愣的时候走上前。
我心里想的是揪一揪他胸口两个瘤子,以此打个招呼。
但心里想的当然不能直接做,我只是把他那只按在刀鞘上的手,给握了起来,挪了开去。
他这个人,你别看他话少人硬,看上去正正经经的一只决斗佬,其实他小动作多着呢,比如他每次一得意就揉刀鞘,那大拇指都揉的要摩擦起火了,还以为是瞎的看不出来。
可如今他却是整只手都贴在刀鞘上,掌心与金属的尖锐相抵,他只怕不是得意,而是紧张透了。
因此我看这手不顺眼,我看这僵僵硬硬的大拇指也不顺眼,我就希望它继续动起来,欢欢乐乐地摩擦起火。这样比较像是李藏风。
结果李藏风看我捧起这只手,他就更愣了,而且更紧张了。
紧张之下他一把反握住我的手,十根指头碰了我的,一下和着了火似的滚烫,他的骨关节像被这滚烫烧融了似的,硬邦邦地握在那儿,我一挣之下,竟没分开。
这么个十指相握法,想干什么?
我一看他,结果他却不看我,他的整个人像要扑到这十根指头上,他的眼一直落在我的指尖与他的指尖,仿佛那十根指头已经成了一条无法分开的线,一条跳动在他胸口的线。
所以我干脆带了带他的手,我把他的手带到我的胸口,放在那里,就好像他曾经把我的手掌贴在他的心脏上方。
“你听听看这心脏,你好好记得我这里的样子。”我对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或许见过老七,但方即云这三个字,一直都藏在这里。”
李藏风脸上微微震动,似乎领悟了什么,我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得把接下来这话送他,这是我早就该给他的。
“李藏风这个名字,也一直藏在这里。”
第75章 我与他的立场
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李藏风是个好朋友,好队友,同时也是一个好的印钞机。
但他也是个决斗佬。
而且还是古龙风的。
虽然偶尔携带了一点晋江风,但总体而言化学性质是稳定的,这就和九成金一样,九成是金子,掺了一成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更为硬实,更加无坚不摧。
我认为对付这样的人,不能撒谎。
要用实话去喂他,拿真心去砸他。
脑壳再硬的人,真心砸得多了,那他也是会得脑震荡的。
震到后面他就会晕晕乎乎,被我感动得云里雾里,决定不再深究我的过去,而是接受我的现在。
但这也的确是我的真心。
我作为一个资深腐男,一个狗血文学十年阅读者,我知道这话在别的文里是可以被解读成什么意思的。
那我为啥还这么说呢?
我之前提过的,我是一个器官平等主义者,我认为一个器官不应该因为它的大小或者尺寸被歧视,这句话延展开来,一个器官也不该因为它的功能而被特殊对待。换句话说,一个人的器官除了生理功能以外,还有许多功能有待开发。
其中一个功能,或许也是最重要的功能,是愉悦。
比如揪一揪两个瘤子,就很愉悦。
又比如我们在各类文学里常见的各种运动,也很愉悦。
那些已经学会了开发这种额外功能的人,本不该被歧视、被抗拒,被各种各样的主流文化拒之门外,他们更该走在一条平平稳稳的康庄大道上。
奈何世人素来排斥不同者,他们很多人并不是器官平等主义者,他们或有偏见,或有异议,使一条平稳的路也走成了荆棘路。
至于李藏风,我认为他这个人的属性比较复杂,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搞清楚他,很有可能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
这要是换了一个文风的人在我面前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给出那些反应,那他就绝对是个基佬。
他绝对是对我有意思了。
可你别忘了他是个古龙风的决斗佬。
你要是闲暇时分随便翻一本古龙小说,那你该知道这话对于古龙风来说压根就不算啥,这种生死之交的友情可以常见到泛滥。
古龙风有时候约等于基佬风,但这个约字得留着的。
我作为一个严谨的耽美学家,不能对他直接下论断。
所以我经常吐槽李藏风像个基佬,但吐槽归吐槽,我对此并不过分执着。我对弯掰直或者直掰弯一直很有兴趣,但我认为这是一个自然发酵的过程,一个人若是真有这个倾向,即便他直了整整二十年,他在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的时候,他都是会弯的。
李藏风会不会弯?这个他自己才知道。
但他会不会,我都在这儿。
他跨出那一步或不跨出那一步,他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
他可以为我豁出性命,我可以替他赴汤蹈火,这一点无关属性,不与文风搭钩,它作为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映在我们俩的心口,永远都不会改变。
如果他克制本性,有一天领悟到了自己的属性,我会为他高兴,因为他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如果永远没有那一天,那我也替他高兴,因为他没有被耽误,没有在自己的真心和世人的偏见里苦苦挣扎二十多年。
他希望我通过自己的意愿选择,我也如此。
至于我究竟是弯是直,这倒是个很有乐子的话题。
我博览群文、眼过千书,tag翻到手烂,评论发到指颤,我见过的小受比某些人扫过的文还多,我点过的文比某些人喷过的书还多。
现在流行的那种受,嘴上叫着不要不要,身体叫着就要就要,以欲迎还拒为遵旨,直到最后一刻把自己送到人的嘴边儿,才肯承认自己是个什么属性。
我才不嘴硬,我才不玩什么口嫌体正直。
因为我压根就没有确定下来自己是个啥。
我这个人,对不同用途的器官似乎抱有同等浓厚的兴趣,说自己为纯直,那是故作偏颇,把自己当纯弯,好像也有点太早。所以我认为这也是个自然发酵的过程,在确定下来之前,我先别去找女生探索,容易耽误人家,我先去找男生探索,这个不耽误。
我的心里话叨叨完了,其实我的人还在李藏风跟前呢。
你看他那个样子,整个人化作了一个大写的震惊体,那五官像一下子错了位,身上刚刚还会动弹几分的,如今已僵成了一块儿木雕泥塑,不知喜怒哀乐为何,只知立在跟前,无言以对。
他的嘴不说话,他的眼睛却很会说。
他刚刚只会盯着指尖,如今全盯在我的脸上,钉在我的眼睛上了。
“你……你刚刚说什么?”
他似是不敢相信,只能再问一遍。
那我也再答一遍,我当着他的面再把这话说一遍。
“李藏风这个名字,一直都在这儿。”
李藏风似乎领悟到什么,那眉心猛地一颤,像打了个结似的扭曲、纠结,而后似领悟到了什么,终于在这一瞬间得以释放。
“你一直都记得?你什么都记得?”
我想了想,我觉得这么说也不太合适,毕竟我不是真的七哥,这一点还是得和他暗示一下的。
“许多事我已经不记得,只是与你相关的那一切,我的确都记得。”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藏风就那样定格在了原地,他今日定格的次数似乎是有点多。
但只僵了一瞬,这个人又重新焕发出了生机来。
像得到了一种莫大的胜利似的,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为之一振,你从来不会想到,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叫他一扫颓气,做回自己。
他唇角微扬道:“你既都记得,那很好。”
不是都记得,是只记得和你有关的一切。
我刚想纠正,结果一看见李藏风那笑,我就不想打断了。
我对面瘫大概是有些偏见,我以为他这个人就学不会正常的笑,一笑起来要么天崩地裂,要么阴阳怪气,可如今一看,他笑的弧度又浅又淡,这比正常还正常,比美丽还美丽,他的俊与美在这一瞬间展露无疑,说明笑容真是扩展美貌的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