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昭容向他做了个鬼脸,跑走了。云殊归看着她的背影,注意到她又迅速抬起手擦了擦眼泪,似乎是不想被他看到。
云殊归沉默伫立在荷塘前,目光怅然道:“作茧自缚。”
一只信鸽扑扇着翅膀落在他肩头,云殊归解下鸽子腿上的信,目光落在纸上匆匆一扫,刹那面沉如水。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说
第6章
沈菡池一路睡大街,睡树林,睡柴房,今天到贪狼城终于住上了不那么软的床。他先是迫不及待地叫小二挑了水来,痛痛快快洗去一身风尘,接着又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沈菡池本想再打个坐吐纳一番,但上下眼皮却不给面子地疯狂打架。最终他撑着一口气把长剑压在枕头下,身体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他又开始做那个梦。
结果刚进入梦乡,一声巨响就在他耳旁炸开。沈菡池几乎是一刹那抄起枕边长剑,翻身下床,整个身体紧绷,戒备地盯着周遭的一切。
“大哥,饶命啊!别打脸!”
一声怪叫响起,接着便是粗野的骂声。沈菡池意识到似乎不是冲自己来的,松了一口气。他凑到门前,打开了一道门缝,结果却叫他目瞪口呆。
“说了别打脸!哥,我真的不知道!”
一个穿着松松垮垮道袍的年轻道人,滚在客栈楼梯上。他身后的大汉手里提着根碗口粗的木棍,骂骂咧咧地就往道人身上砸。
“老哥,你媳妇说要同我睡,我先前可不知道是有夫之妇啊!何况小道裤腰带都没脱呢!”道人一边打滚一边求饶,“天地良心,出家人不打诳语!真的,你婆娘自己说的,你问她,我可啥都不知道!”
那大汉脸气成猪肝色,哪里听道人求饶。他那木棍直冲道人天灵盖打去,眼见着道人便要头破血流。道士赶紧使出驴打滚的绝技,向一侧滚了一圈,这才躲过当头一棒。
沈菡池发现那灰头土脸连连叫苦的道士明明是个身怀武功的高手,却依旧老实挨打。五大三粗的大汉继续撵着他打,沈菡池作出靠在门边把这出闹剧当戏看的姿态。没想到一下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道士连滚带爬直接撞进了沈菡池的房间。
“娘咧!”道士看到沈菡池手里有剑,扑上去死死抱住沈菡池的腿,“少侠救命!”
这道士面若桃花、唇红齿白,要不是眉眼间有股猥琐之气,端是一位俊俏风流的神仙人物。沈菡池打量了他两眼,心想怪不得这满脸横肉的大汉的媳妇要跟这道士滚做一对……实在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大汉喘着粗气,站在门口吼道:“别多管闲事,我今天就要打死这野道士!”
道士正是黄门城的祝清平,他躲在沈菡池身后嚷嚷道:“你婆娘说她是寡妇,我怎么知道!这不还没干什么吗?!”
沈菡池嫌弃地踢了他一脚:“兄弟,你这是要求饶,还是煽风点火啊?”
祝清平死死抱紧沈菡池的腿,沈菡池试图挣脱,却依旧被死死抱住,确定了他确实是个练家子。撞见这种出家人被捉奸在床的事儿,还被当事人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实在是生平头一遭。沈菡池嘴角抽搐,轻轻踢了踢他道:“兄弟,我可是无辜的,你放开我成不?”
祝清平很有骨气地一仰头:“我不!”
“……”
气头上的大汉正要再次发难,沈菡池转头道:“大哥,要不这样吧……”
他正说着,直接飞起一脚把祝清平踢到了窗外。年轻道士从二楼撞飞窗户而出,重重摔在地上,滚动了两圈后,口吐鲜血,生死不知。
大汉傻眼。沈菡池笑容灿烂道:“我替你打完他了。”
过了半晌,狼狈不堪的祝清平跟沈菡池蹲在了两条街外的面摊上,一人手里端了碗羊肉面,稀里呼噜地吃着。
祝清平风卷残云吃完一碗,又一口一个“漂亮大姐”,死皮赖脸要老板娘给他加汤。老板娘是位半老徐娘,坏笑着掐了俊俏道士的腰一把,揩足了油后,白送了他一碗羊肉汤跟一个馍。
祝清平举着白面馍,唉声叹气道:“唉,谁想到呢,贫道居然混到要出卖美色换食物的份了。”
沈菡池一直以为自己算是喜欢胡说八道的人了,如今也在风流道士面前甘拜下风了。他一边吃着面,一边翻白眼。
祝清平重重拍了拍沈菡池的肩膀,豪气干云道:“沈兄弟,谢谢你救命之恩啊。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一碗羊肉面一笔勾销啊。”
刚刚沈菡池踢祝清平这一脚只用了三分力,之后撞出二楼口吐鲜血昏迷不醒都是祝清平演出来的闹剧。这两个坏胚对了个眼神,就瞬间合计好了一出戏来,吓得大汉扔了棍子就跑,生怕吃上官司。结果还被凶神恶煞的黄大嫂揪着赔窗户钱,惊魂未定地丢下钱一溜烟跑远了。
在大街上众人惊恐的目光下,嘴边擦了朱砂的祝清平站起来,能跑能跳,相当自来熟地揽了沈菡池的肩膀去吃面,美其名曰要报恩。
沈菡池帮他也只是出于好奇,把面碗放到桌子上,把心底疑问说了出来:“你武功应该比我还好上不少,怎么不还手?”
祝清平拿筷子挑起来汤里的一片羊肉,放进嘴巴里嚼嚼,很是忧伤:“我有错在先,怎么好还手?而且武功这玩意儿也不是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
“算你这假道士还有良心。”
祝清平正色道:“沈少侠,你这就不对了,什么叫假道士?贫道可是正儿八经挂牌修行的道士,还有文牒呢。”
沈菡池讥笑道:“除了你,还有正儿八经的道士跟寡妇偷情,结果被人家老公捉奸在床上?”
“有啊,”祝清平仰头喝光了汤,一抹嘴巴,“我师父也这样。唉,可惜了,那个大嫂风骚的要死,没睡到手啊。”
沈菡池对道士一职有了崭新的认知。祝清平大声嚷嚷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沈兄弟,我们后会有期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怀,突然脸色一变。沈菡池只见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最终苦了一张脸:“坏了,我钱袋叫那假寡妇摸走了。”
“……”沈菡池露出古怪的笑容:“老哥,你这情偷的很值啊。”
身无分文的白峰观新一代天骄只好哭丧着脸求沈菡池结账。沈菡池看着这讨厌鬼道士吃瘪,幸灾乐祸道:“你怎么不去用美色换取食物啊?”
“呔,这位施主,谨言慎行,贫道可是正儿八经的出家人!什么美色不美色!”祝清平正气凛然地指责起了沈菡池。
“我还是不结账了吧。”沈菡池慢悠悠地把钱袋收回了怀里。
“好哥哥,我一见你就觉得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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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最后沈菡池结了帐,俊俏道士被老板娘又摸了个遍。报恩不成,又欠了债,还没钱住宿的祝清平又死皮赖脸赖上了沈菡池,要给他做五天临时跟班。沈菡池哀叹人不应该手贱,但想了想有个贴身护卫也不错……至少能让他去喂喂驴。
晚上,沈菡池还是把剑放得离床头更近了一些。
没想到当晚他好端端睡着觉,这没脸没皮的道士又给他找事。沈菡池正做着大梦,门忽然被轻轻敲响,他立马翻身坐起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祝清平鬼鬼祟祟从隔壁房间跑过来,向他挤眉弄眼:“池弟啊,天字房住了一个漂亮女侠,跟我去偷看两眼吧?”
知道沈菡池比他小一岁半,在门派中辈分最小的祝清平的尾巴翘上了天,非要沈菡池叫他哥。沈菡池的回应是冷冷一笑,架不住对方心宽体胖,仍旧是口口声声喊他池弟。
“滚滚滚,大半夜的你怎么不去死?”
祝清平怜悯的眼神落在沈菡池腰上:“有漂亮妞儿都不看,你是不是寡人有疾啊,池弟?”
“老子有心上人了,快滚啊!”
祝清平一脸震惊,似乎是大受打击一般:“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美男子,结果你居然是个痴情种子!何必早早把自己吊死呢,来吧,跟我一起去看漂亮女侠!”
沈菡池气得红眼,抓起手边枕头去砸他,这兴风作浪的妖道夹着尾巴跑走了。沈菡池拿被子捂头,发誓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跟妖道过招,专往他引以为傲的俊脸上招呼。
结果被祝清平这么一搅和,沈菡池愤怒之下又睡不着了。他辗转反侧良久,最终坐起身来,推开黄奎加急钉好的窗,怔怔地看着清辉月光洒进房间里来,落在他身上的被子上。
夜风吹拂,远处似有蝉鸣声声,又转瞬而逝。万家灯火皆灭,天下寂静无声。
放眼望去,永朝辽阔无比,却也没有一盏烛火愿意为他点亮。哪怕华京城灯火通明的正月十五,满街灯火如星河自天边垂下、落入凡尘,他也只敢躲在城楼上提着酒葫芦,偷看别人一家团圆,幸福地在闹市中穿梭。
沈菡池年少时还傻乎乎相信“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青年时才明白世间万般道理在他这天煞孤星身上总是不适用的,渐渐便不再去奢求什么。
“痴情个屁,活该自己难受。”沈菡池恨恨骂道,也不知道在骂谁,“一厢情愿而已,还做白日梦,想别人也心悦你。凭什么有人爱你?”
他重重躺下,整个人砸在床上。他在心里把那个名字念了无数遍,想象着自己拿笔在宣纸上写了又写,最终想撕掉的时候却又不舍得。
普天之下的孤独都在这个夜里,如潮水一般涌进这扇小窗,层层叠叠压在了镇西将军次子身上。刺骨寒冷席卷了他的身体,从骨髓里向上冒。
再等等,快要结束了——沈菡池混乱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话,翻来覆去,隆隆作响。
没人知道这个被当朝首辅钱照云称赞为“治兵用军有其父之风,一人可挡羌军百万”的沈家之后在想什么,无数华京权贵之流都只觉得他是个笑脸迎人却又只独来独往的怪胎。背地里,总有人说他明明克父克母却依然恬不知耻地占据家业。终日游手好闲不去书院也不去练武场,偏偏不知为何却走了狗屎运得了首辅大人青眼。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在雁子村看到那头老驴要被拖去宰了而掏钱买下的时候,他只是太寂寞了。
而一件连他也不知道的事情是,每年华京城中的正月十五,总有同一个人提着灯笼,在长廊下为另一个人点亮一盏长命灯。
长命灯的主人,陵上滈水、满池菡萏。
次日沈菡池从噩梦惊醒,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祝清平的脸在他头顶做出挤眉弄眼的表情来。他先是一惊,下意识要反击,结果却在真气流动的瞬间被祝清平拉住手腕命门。
沈菡池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刺客。结果他坐起身来,刚要说话,祝清平又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床前躺了两个黑衣人,捆成了两个粽子。看身形一男一女,女的那位被捆出来的姿态实在是有点不堪入目。
祝清平洋洋得意地邀功道:“池弟,为兄这一手不错吧?”
沈菡池眸色暗沉:“这是怎么回事?”
“哦,昨晚我去幽会佳人,就看到这两个货蹲在你屋顶吹风,就给你抓过来了。”祝清平一边说着,一边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好像还拿了个什么管子对着你房间吹呢。”
沈菡池这才后怕起来,昨晚自己发了寒病,根本没察觉有人在屋顶上。要不是祝清平误打误撞,说不定此刻自己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想到这里,他向祝清平一拱手:“谢谢祝兄搭救。”
“没事啦,毕竟小道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那个女的,**真不错,你也摸摸?”
沈菡池好不容易对他生起的感激全部烟消云散。他披上外衫,翻身下床,把两个黑衣人面罩扯下来,发现自己没有见过。他又翻找了一下他们的随身物品,发现除了凶器什么都没有。沈菡池翻开那名男刺客的衣襟,这才找到了点端倪——里面绣着一个篆字,应当是梅。
永朝朝堂之上,三省六部。朝堂之下,还有两把刀悬在所有官员的头上。一把是东宫所属的羽林力士,一把则是钦差掌印太监刘思礼掌控的梅厂。前者明面上监视百官,后者直接就做些杀人勾当。
拿出梅厂来刺杀,够抬举人了。只用了十五天就追查到他的踪迹,不得不说一句很有效率。
沈菡池端起洗脸水,泼了这两人一个透心凉。两个刺客咳嗽着醒过来,祝清平在一旁直摇头:“池弟,你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女刺客先惊醒,第一反应就是要去咬嘴里藏着的毒药。沈菡池右手钳住她的下巴,毫不留情卸了她的下巴。剧痛之下女刺客发出一声悲鸣,她盯着沈菡池,看到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嗜血杀意。
像是西北传说中白毛绿眼的孤狼王,在夜色里亮出锋利獠牙,要撕扯开她的喉咙。
沈菡池唇角上挑,笑意盈盈,唇边小痣两点夺目:“我还有更不怜香惜玉的。”
他反手又卸掉了男刺客的下巴,接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梅厂是吧,我听说你们死士骨头都硬的很,还有不少时间验证一下这个说法。祝兄,你先出去吧。”
祝清平正在低头抠鼻屎,突然被点名,傻乎乎地“啊”了一声,接着不无担忧地道:“池弟啊,虽然哥哥我不知道发生了啥,但是你尽量别搞出人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