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斯大公抵达当天,白金汉公爵在城门外举行了一个极为简陋的欢迎仪式。虽然双方的敌意仍旧强烈,不过在教皇特使的见证下好歹是“和好如初”了。
一方面是出于急切,一方面是出于戒备,格莱斯大公尽力缩减了加冕的整个流程——和以往隆重盛大的加冕典礼截然不同,这次加冕典礼只剩下必要的几个步骤,甚至禁止举行任何盛装游行。
整个过程,白金汉公爵像已经死了心,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举动。
唯独拒绝交出蔷薇王宫。
理由是蔷薇王宫是国王最重要的行宫,只有正式成为国王才能入住。
格莱斯大公不愿意在这种要紧关头触怒老公爵,只好选择暂时放弃,加班加点地筹划加冕仪式。
加冕就在今天。
戒严的命令传遍梅茨尔城墙的每个门楼。显然,格莱斯大公并没有真的放松警惕。他甚至从南面调来了一支军队,以防白金汉公爵在加冕的时候暴起发难。
“该死的天气。”
现在已经十月了,指挥官被冻得瑟瑟发抖,他抱着自己剑小声地咒骂。他从眺望口再一次望出去,视野中白色的雾凇里模模糊糊出现了一支奔驰而来的骑兵。
到了!
指挥官精神陡然一振,他急忙从角楼里伸出两面白玫瑰旗帜,向着外面打出约定好的旗语。
那支军队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近前,骑兵队伍上空飘扬着两面同样的白玫瑰旗帜。一名骑兵举着旗帜跃出队伍,率先抵达城门之下,他用力地挥动着旗帜,打出了约定的旗语。
指挥官放下心。
“放下吊桥!”
他从高处看清了那名骑兵,认出来那是新王党阵营里的博恩子爵——格莱斯大公调来的军队就由他指挥。
梅茨尔的城墙高大结实,城墙外还有坚固的壕沟,一共有十二座城门分布在各个方向。城门全都开在两座圆形塔楼中间坚固的石台高座上,并配备了沉重的吊桥。想要从外面攻破梅茨尔城非得花上好几个月不可,它堪称坚不可摧。
而今天,唯一被允许放下,就是西南面这座吊桥。
宽阔的吊桥放了下来,骑兵们像一阵旋风般冲过来。这个时候指挥官刚刚从塔楼上下来,准备上前迎接博恩子爵,传达大公的安排。
他刚刚走下台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血腥!
无比浓厚的血腥味!
城门一开,迎面而来的骑兵们身上都带着浓得让人颤栗的血腥味!
“你们遇到袭击了吗?”
指挥官纳闷地迎上前,他话刚开口,脸色就变了。
因为他看到打出旗语的博恩子爵脸色苍白得吓人,身上没有任何铠甲——一名将军怎么会不穿戴铠甲?
然而没有等他再明白过来其他的事情,一切就都终结了。
速度快得惊人的骑兵转瞬之间就经过了吊桥。
最前面的战马直接踢翻了指挥官,那战马上的人披着猩红的斗篷,他握着一把狭长的弧刀就势下挥,一抹温热的血瞬间飞溅而起。一刀得手,那名年轻的骑士毫不停留,疾风一般地冲进了城门。
他的红斗篷翻卷起来,猎猎展开。
其他骑兵们紧随其后。
守卫城门的士兵发现了事情的剧变,他们意识到来的不是战友而是敌人,但是一切都晚了。骑兵们已经全部通过吊桥了,卫兵们徒劳地架起长枪上前阻挡。
但是他们怎么可能抵得过这一支安格尔骑兵?
是的,他们认出来了。
来的不是博西子爵的骑兵,而是安格尔的轻骑兵。这些生活在安格尔的野性骑兵们直披挂简单的皮甲,使用的是一种单刃的,刀身狭窄修长的骑士刀,最适合从马上挥砍,劈下时会像万千弧形的弯月。
他们放声大笑,背着长弓与箭囊,挥刀紧随他们此时的首领。
而率领这支骑兵的人年轻得不可思议,他的银发在晨雾中飞舞,映衬着他血腥的长袍。
那是国王!
普尔兰一世。
被认定已经死了的国王重新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一出现就是带着犹如某种讯号的血腥骑兵。
…………………
圣威斯大教堂。
这里是历代帝王的加冕之所,今天这里聚集了许多手握权势的贵族们。
白金汉公爵已经放弃了抵抗,保王党一败涂地,新王党们洋洋得意地看着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敌人。其中最得意的莫过于格莱斯大公。
他的护卫私兵们分散在圣威斯大教堂之外,教堂里他的对手颓然丧气,王冠触手可及。
——哦,不是传了一代又一代的那一顶。
那顶蔷薇王冠可能已经埋在泥土里了,格莱斯大公自掏腰包打造了一顶新的王冠。
加冕将在圣威斯大教堂中殿与翼部交叉的地方举行,格莱斯大公出于谨慎尽可能地节省了整个典礼的流程,但为了向人们宣告自己的胜利,他还是按照传统在加冕的地方放了一个巨大的木质舞台,以便中殿的人能够清楚地看到新国王的诞生。
洪钟敲响。
这大概是罗格朗帝国有有史以来最为古怪的一场加冕典礼。气氛生冷得不像一场盛典,倒更像一场无形的战争。
祭坛附近的贵宾席上。
以白金汉公爵为首的那部分人保持缄默,并不欢呼,披风上依旧缀着铁蔷薇的徽章。新王党的人虽然取下了白玫瑰,换上了华服,但是他们也谨慎地在华服下穿了贴身的软甲,并携带了刀剑。
“新国王”格莱斯大公的王袍下,也有着一副精致的锁子甲。
如果不是为维持威严,他几乎想套上一身板甲来参加典礼。
在庄严的吟诵声里,唱诗班奏响了辉煌的圣歌,这一切掩盖了空气中那种针锋相对的气息。格莱斯大公穿着金线紫袍肃穆地踏上了长长的红毯,走进教堂。
他一级一级地踏着那台阶,登上了高台。
教皇特使年轻的枢机主教是这场加冕仪式的主持人,他站在高台正中央的御座前,身后是圣威斯大主教。主教手中捧着的托盘上,那顶新的王冠被放在柔软的天鹅绒正中间。
格莱斯大公与枢机主教交换了一个眼神。
枢机主教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看向所有人,发表讲话:“……在仁慈的圣主和神圣的教廷面前,我请求所有人允许格莱斯大公凭着他正当的身份来索取罗格朗帝国的王冠……”
保王党核心成员们瞬间将目光投向了白金汉公爵。
这是不符合加冕仪式的惯例的!
按照正常的顺序,应该是先进行加冕誓言,然后受予圣油,最后才是授封仪式!
但是现在,格莱斯大公显然与枢机主教串通好了,将最后的授封仪式提到了最前面来。新王党们早已经知道这个变动,几乎是在枢机主教话音刚落,他们就欢呼起来,大声呐喊“同意!同意!”
白金汉公爵脸色一沉,他简洁有力地打了一个手势。
贵宾席上的保王党们霍然起身,纷纷掀开了华丽的斗篷,拔出了锋利的刀剑。
几乎是在白金汉公爵他们起身的同时,新王党们也停止了呼喊,同样掀开外袍,拔出了藏在披风下面的武器。
转瞬之间,教堂之内杀气席卷。
“白金汉公爵先生。”
枢机主教在高台上冰冷着脸,看向白金汉公爵。
“在圣主面前喋血,这就是您给圣主的回复吗?这里是圣灵栖息之地,不是你们的战场!”
“如果圣主的规定是可以由人更改的话,那么教堂当作战场自然也不是什么大事。”
白金汉公爵回答,他缓缓地抽出了长剑。
“要么按照规矩来,要么现在就开战,这就是我的答复。”
格莱斯大公脸色铁青。
按照传统的规矩,宣讲加冕誓言,进行圣油仪式,最后授封……整个流程至少要大半个早上。而他此时简直一秒都不想多耽搁。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不安笼罩在格莱斯大公的心头,这种不安在双方拔剑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双方僵持了片刻。
枢机主教看向圣威斯大主教,想暗示他缓和气氛。
然而就在此时,金铁碰撞的声音伴随着临死前的惨叫从教堂外面传来。格莱斯大公大惊失色,所有人在瞬间猛地抬头看向了教堂的入口。
急促的马蹄声。
仿佛有一整支骑兵奔腾而来,战马攒蹄踏至,杀意毫不掩饰。
这不是他的军队!
格莱斯大公意识到了这一点。
贵族们惊呼出声。
一匹战马出现在了教堂狭长中殿的入口处。
在高高的拱门之下,战马上的人逆光而立,他被笼罩在阴影之中,人们只能看到他宽大的猩红斗篷,还有那垂在战马一侧的狭长弧刀。一滴血顺着刀身优美的线条缓缓向下。
嗒。
那滴血落到了红毯上。
“如果我没有记错——”
战马上的人缓缓抬头,圣殿的光透过彩绘玻璃下落到他脸上。
“我,才是国王!”
第25章 捍卫王座
凌冽的北风呼啸地灌入圣威斯大教堂。
那风里夹杂着那么浓烈的血腥味, 结合刚刚的惨叫声还有国王手里的弧刀,新王党们意识到, 外面属于格莱斯大公的私兵们是什么下场了。
国王没死!
他在这个要命的时间突然杀回来了!
新王党的大贵族们醒悟过来之后, 在心底将白金汉公爵骂了个狗血淋头。
怪不得这老家伙这段时间愿意退让但又死活不肯交出蔷薇王宫,刚刚又强硬地要求格莱斯大公按照规定来。白金汉公爵那是在为国王拖延时间。
该死的!白金汉公爵肯定早已经和国王取得了联系,他就等着和国王联手上演今天这一处好戏!圣主啊!这该下地狱的狡猾老骨头!
哒、哒、哒。
战马踏着红毯走进了圣威斯大教堂的中殿。
整个圣威斯大教堂的平面构图就像一个平放的十字架, 此时红色的地毯沿着中殿长长的中轴线铺展开,众人所在的内厅有着由两层拱廊组成的长廊。洁白的大理石柱笔直地向上延伸,柱子两端的浮雕描摹着圣人之歌的故事。
国王经过那些分立两侧的石柱。
建造这座教堂的时候采用了筋梁栱顶的设计,每相邻的四根柱子顶端组成互相垂直的栱,弧形的长梁优美地向斜对角伸出, 远看仿佛某种神圣生物的肋骨。阳光会透过顶部柳叶窗的彩绘自高空中落下,一道道五光十色, 就好像圣灵的神辉洒遍人间。
那些光辉此时落在国王的身上。
随着战马不紧不慢地前行, 人们看到那些绚丽的光影交错变幻落在他的战马,他的斗篷,他的银发上。
中殿狭长观礼贵宾席前的新王党贵族们一时间进退两难,他们来参加加冕仪式之前并非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 但是同国王挥刀和同白金汉公爵挥刀是两个概念!
更何况,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已经表明——
他们的决心无关要紧, 国王早他们一步挥起了惩罚叛徒的屠刀。
当然, 让新王党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还是紧随着国王出现在教堂大门口的士兵们。
新王党们心中产生了巨大的疑惑——为什么一向与王室关系不和的安格尔士兵会跟随国王而战?
如今,那些见鬼的野蛮家伙们已经从马背上下来了,一个个都已经将箭搭在了弓弦上。这么近的距离, 这么狭窄的空间,只要有人胆敢轻举妄动,准会被射成一个刺猬。
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王走近。
当那匹战马从面前经过的时候,站在前端的贵族们能够清楚地看到不断有鲜血从国王的斗篷上滴落下来。
魔鬼说对了。
他若为王,定是以鲜血为袍。
“我很高兴。”
国王端坐战马之上,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提着染血的弧刀。国王眉骨之下,冰蓝的眼睛微微眯着,直视高台上披着紫袍一脸惊愕的格莱斯大公。
此刻,两相对比之下,人们惊愕地发觉在国王面前,披着王袍的格莱斯大公竟然只像个滑稽的小丑。
年少的国王反而更让人畏惧。
国王身上有一种岁数大些的贵族们十分熟悉的东西。
威廉三世纵横披靡,战火厮杀的影子穿过了十几年的光阴降落到他儿子身上。一时间,威廉三世的身影与披着圣光将血带进教堂的少年国王重叠起来了。古老的蔷薇家族那疯狂的血脉在此刻发出了它可怕的怒吼。
“诸位为我准备了如此隆重的欢迎仪式。”
国王目光仍然注视着格莱斯大公,却也微微侧头,唇线上扬,朝新王党们露出了一个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森冷微笑。
“也许我该回报一下,你们的忠心?”
回报忠心?怎么一个回报法?
让教堂大门口的弓箭手们对着他们的脑袋来一发齐射吗?
新王党中有意志薄弱的人再也扛不住了,身体软绵绵地下滑,几欲昏厥。
更多人苍白着脸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高台上的格莱斯大公身上。
中殿狭长,但也仅仅只是狭长而已,战马很快抵达高台。
“主教先生!主教先生!”
格莱斯大公惶恐地看着作为教皇特使的枢机主教。他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援军没有到来,国王却带着一支可怕的安格尔人军队包围了圣威斯大教堂。但是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