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狮不老!
白金汉公爵大踏步走出了蔷薇王宫。
铁甲洪流汇聚在王宫大门之前,蔷薇王室的亲兵静静地肃立在天光之下,数十面猩红的王旗在风中展开,就好像一片翻涌的血浪。这些人中最前面的是一些双鬓已经带了白发的骑士,但他们却比那些年轻的骑士更加令人畏惧。
“出发!”
白金汉公爵翻身上马。
铠甲反射着灼目的光,王旗翻卷,铁流由静转动,骑士们纵马紧随着白金汉公爵奔驰而出,马蹄带起了翻飞的雪泥。
这就是蔷薇家族的骑兵!
…………
在白金汉公爵率领亲兵出征北地的时候,罗格朗东南沿海的城市,架起了一座座高大的投石机。
这是国王的命令。
新一年初渡过深渊海峡的那些瘟疫船只,首先迎上的是王室舰队。在接到来自费里三世的密信之后,国王就下令加强海上的封锁线,紧急扩充的王室船只比先前更加严密地巡视着海岸。
没有等瘟疫船只接近陆地,王室舰队就抢先一步抛掷巨石,击沉它们。
但王室舰队的巡逻相较于整条绵长的海岸线而言,终究是有限的。还是有些瘟疫船只逼近陆地,成功地将一些尸体抛掷进了城市之中。
不过,好在已经有了科思索亚瘟疫的例子在前面,各个城市应对瘟疫有了仿造的典型。
一旦有尸体被抛进城中,各个城门的吊桥立刻降下,城市立刻进行大封锁。在科思索亚瘟疫之后,其他的城市也加强了对城市的清洁处理,仿造着科思索亚进行排污铺设,这些或多或少地对疫情的遏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但真正让人们保持住冷静的,还是得归功于国王。
在不久之前,国王成功地将科思索亚从瘟疫中拯救出来。而如今,国王就在东南。这让人们面对爆发开的黑死病,有了一份宝贵的冷静和理性,没有演变成恐慌。
瘟疫群船在一月初,的确对罗格朗东南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在那段时间,东南的城市接二连三地感染了瘟疫。
那段时间里,国王的马车几乎每一天都在路上。一天中,国王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处于从一个城市赶往下一个城市。得益于国王、王室舰队,各个城市的应对措施,终于黑死病在罗格朗东南沿海逐渐地被控制住了。
马车碾压着路面的积雪。
内务总管在刚刚将从蔷薇王宫而来的信交给了国王。
国王一手按着额头,一手拿起了信。
信是他的堂兄约翰将军写的。
在信中,约翰将军告知国王白金汉公爵率领亲兵出征,并且将蔷薇王宫暂时交付到他手中的事。在信的末尾,约翰将军向国王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请求出任国王的“捍卫者”。
国王看着信末约翰将军带着几分紧张的话,微微笑了一下,将信纸放到马车中铺设的矮桌上,提笔应许了约翰将军的请求。
“低地国家……”
写完给约翰将军的回复,国王有些疲惫地靠在车厢壁上,这段时间来频繁地打开地狱之门,对于国王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北地具体的战报同样送到了国王手上。
看到关于纽卡那叛军竟然拥有精良的装备之后,国王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低地国家与罗格朗北部隔海相望,以“海上帆船”闻名的低地国家当然有那个能力,借着商船的遮盖,将支援叛军的武器装备秘密地送达罗格朗的北部。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情。
北地的这场叛乱蓄谋已久。
看来,圣廷为了让罗格朗陷入战火,无暇顾及圣廷建国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马车停下了。
这里是这趟“瘟疫”之行的终点,这是最后一个被大规模感染的港口城市。
在赶往每一个被感染的城市之时,国王已经下达了命令:
他要求,所有沿海城市进行面对瘟疫的自卫活动。每一个城市每天都要让人在眺望塔上观察逼近的疫船。并且每座城市都要架起投石机,一旦有非王室战舰的船只逼近,不用做任何沟通,直接击沉它们。
如果这样的命令,是在瘟疫袭扰罗格朗之前下达的,肯定要遇到重重的来自“人道”的指责与阻力。
然而,如今,这些沿海城市已经前所未有地近距离接触了黑死病,就算有“慈悲者”想要说话,也会被其他更加在意自身安全的声音淹没。
城市降低被感染的风险,国王解决猝不及防下被感染的城市……在这样的应对下,预言中的“死亡群鱼”未能真正逼近罗格朗的海岸,瘟疫被控制住了。
等到粮草筹备完毕,各地服从兵役的骑士聚集完毕,国王就将离开稳定下来的东南,亲自北上加入战争。
冷风里,国王走下了马车。
他仰起头,看着车队飘扬的蔷薇王旗。
为什么蔷薇家族最终选择了“猩红”作为自己的标志?
——因为一个国家的旗帜,总是被鲜血浸染。
………………
什么是战争?
血、火、荣耀。
这些是那些掌权者,交锋者拥有的东西。
但是对被卷进战火中的普通人来说,还有其他的——呻吟的伤员,横躺的尸体,难辨是非的仇恨。
起于1432年末的战火在北地蔓延开来,像个巨大的怪物,一点点地吞噬着生命。罗格朗设立在纽卡那境内的集市城镇,被卷进了这场叛乱。
城镇堡垒的外墙被推翻,获胜的叛军骑着战马冲进了移居此地的罗格朗人市镇,集市的商人,平民……不论男女老少都遭到了屠杀,财富被劫掠一空。然后烈火在遍布哭嚎的自治镇上燃了起来。
布列尔就是这样一个罗格朗在北地建起来的自治镇。
三天之前,北地叛军攻下了它,于是灾难的一幕在这个普通的小镇上演了。
“院长。”
两名穿着黑袍的年轻牧师抬着担架匆匆地走进了布列尔修道院中。
这个不大不小的修道院是在战火中唯一幸免于难的,叛军没有踏进修道院。在城破的时候,附近的不少人就躲进了修道院,修道院安尼尔院长庇护了他们。
此时修道院中尽是伤员的呻吟,担架已经摆到了院子里,教士们这些天来穿梭在废墟中,替死者收敛尸体,发现还活着的就带回修道院。
拯救病人伤员和施济穷人一样,都是写进《圣本尼的规矩》的准则。
神爱世人,于是要求他的信徒也爱世人。
布列尔修道院的院长,安尼尔神父很快地走了出来,他同教士一起为伤员清洗了伤口,并念了短短的一段圣书。
等到新的伤员安置好之后,安尼尔院长回到了十字架前。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脸上总是笼罩着忧愁。
“院长。”
年轻的勒米神父跟在他身后,他忧虑地开口。
“您担心的事发生了。”
安尼尔院长抬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痛苦地说:“这是罪孽啊。”
安尼尔院长与勒米神父的口音都带着深渊海峡东侧的色彩。
在二十多年前,安尼尔院长是圣廷最年轻的神学天才,他被认为很有可能成为圣廷历史上最年轻的枢机主教。然而,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安尼尔神父却在圣廷发出了与教皇,与圣所违背的声音。
——他要求“圣廷归回清洁”。
安尼尔神父认为这些年来,圣廷的一些行为已经违背了圣廷的宗旨。
他主张神职人员应该恪守清贫,应该静思默想,反对圣职买卖,反对神职人员参与权势之争。在1411年的圣廷圣灵湾城堡会议上,安尼克神父对以教皇为首的会议对《忏悔典》的解读提出抗议。
很快地,教皇下令在维诺森城堡对他进行受审。
法庭之上,安尼克神父成功地辩驳了主教团对自己“异端”的控诉,他对圣书与诸多圣廷经典的引用堪称一绝。甚至,那一次杰出的辩驳,为了赢得了一部分支持者。
圣所找不理由将他压上火刑架,最终只能将他从圣廷的权力中心流放到了罗格朗北地充任不起眼的修道院院长。他的部分追随者同他一起,渡过了怒波汹涌的深渊海峡,他们在罗格朗荒凉的北地中过着苦修士一般的生活。
以安尼克神父为首的这些人,陆陆续续地在北地建立了数十个修道院,他们形成了一个派系,将“不应当凭借权柄,无理由地压迫穷苦之人;审判应秉公无私,对孤儿,寡母应当扶持,对穷苦之人应当尽经济之力给予帮助。”当成了自己的宗旨。
二十年如一日。
现在,安尼尔院长当初忧虑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这些时日,他痛苦地看着争锋从深渊海峡对岸展开,席卷了大地。
那些把握权势的人,他们推动着这历史的洪流,可是——
他们要建立神国,却让那些慈悲者、怜悯者、虔诚者置身何地?
如修道院中这些虔诚的年轻人,他们的贡献与付出,这些爱,会被战火与仇恨淹没。
他们要怎么办?他们会怎么样?滚滚大势汹涌而来,又会有多少人会被卷入,会被轻轻地碾压成为尘土?
“圣主啊!这是我们的罪。”
已经有了白发的院长跪伏下去,将额头贴到了冰冷的地面。
年轻的神父看着他静默地跪伏在十字架中,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尊圣像。
神明的力量,不在于火刑架与刀剑,而在于爱。
第70章 帝国雄狮
圣廷已经开始在建立他们的神国。
国王确认了这点。
在最后一个需要国王亲至处理的港口城市, 一位来不及把自己收拾得整齐些的密探得到了国王的接见。
他是罗格朗派到勃莱西的海外密探。
也是唯一一个成功回到罗格朗的。
在新一年初,国王便下令召回一批与勃莱西费里三世有接触的海外密探。但直到今日才有这么一位回到了罗格朗, 其他人都被截杀在半路上了。
这位幸存下来的密探先生将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交给了国王。
信出当初那位与国王谈判的勃莱西远征军, 卡尔将军。信的内容十分简短,国王看完之后,看向面前的密探先生:“在你离开勃莱西之前, 卡尔将军处境如何?”
密探先生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和以往没有什么差别,费里三世的加冕礼同样由他负责。但是……卡尔将军的管家却新换了两位。”
管家新换了两位……
“去领你该得的吧。”国王微微颔首,“连带其他的那份。”
密探行了个礼,避开其他人出去了。
国王将信搁在桌上。
在密探回来之前,费里三世的加冕典礼就开始了。时间就在罗格朗遭到瘟疫群船, 北地叛乱之后不久。而费里三世通过卡尔将军来写这封密信,传达了他并没有被圣廷加冕的秘法洗礼控制的讯息。
这是一个好消息。
只要勃莱西真正的君主没有被控制, 那么圣廷想要夺取勃莱西建国, 一场战争就无法避免。
但这同样是一个坏消息。
以费里三世先前与他联系时表现出来的谨慎,他不至于直接让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卡尔将军来将这封信交到罗格朗密探手中。这太容易暴露了——它意味着秘法虽然没有成功,但教皇使团仍在勃莱西首都拥有了极高的掌控。
卡尔将军的管家接连更换两位……所有费里三世亲党的人都处于监视之下。
“神国……”
国王冷冷地笑了一声,将信投进壁炉。
如果他没有猜错, 在罗格朗的密探克服各项艰难,成功返回的时候, 在深渊海峡另外一侧的勃莱西此时应该已经同样陷入到了战火之中。
内务总管将返回蔷薇王宫的诸项事宜准备好了。
东南的瘟疫已经处于控制范围内, 而此时按照征兵令,领主们已经带着他们的骑士从全国各地赶去汇聚点。国王此前设立的“罗格朗交通负责部”在这个时候协调着粮草,物资的调运。
因为封锁令无法出海贸易的商人们这时候也接到了由王室委派的任务。
停泊许久的船只又一次划动起来了, 在陆上交通负责部的协调下,商人们履行了自己的义务,通过内河航运,以最快的速度将物资运往北方。
等到国王返回蔷薇王宫,筹备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
“走吧。”
国王对进来请示命令的内务总管说。
他甚至不打算等天亮。
夜色暗沉沉的。
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塔楼上,一道身影静静地立着。
普通人可做不到在这样的寒风中,安然无恙地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而他也确实不是普通人。
寒风刮动着魔鬼的黑礼服,他一手撑着黑伞,自从那次邀请国王前往地狱之后,他就好像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把藏着剑的伞。他这些天执行了国王的命令,清洗东南沿海小范围的瘟疫,似乎也格外忙碌,一直没有在国王面前现身。
然而,此时他无声无息地立在此处,却表明事情好像不是那样。
他似乎已经不需要像一开始那样,那么麻烦地亲自打开到每个地点打开地狱之门了。
高塔周围停着的鸟类全部都消失了,那些往常躲在温暖屋檐下的小鸟们比人类更加敏感,魔鬼站在这里,于是周围便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