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裴声回来了,闻见屋里头一股子苦嗓子的药味儿,心头不虞,顺着苦劲儿往里走,走到偏房门口,推门一看,是杜若靠在林三身上,林宝珠正喂着药呢。
“裴大哥,你回来了。”
林宝珠见了他,不似往常热络,淡淡的打了个招呼,而后又到,“杜大哥今日发了高烧,你也不叫个大夫来看看,若不是林三发现了,他可得烧傻在这里。”
林三见了他,更无好脸色。
平日杜若待他和气,整个人温温柔柔,一捧水似的,林三就爱他这好脾气,只可惜杜若并非女子,否则他是想着要提亲的,裴声得了这么个可人儿却不知珍惜,当真是狼心狗肺。
“可得了吧,裴叔根本就不在意杜哥,这不,杜哥哥病的这个模样,他还不没事儿人似的。”
林三火气大了,说起话来也阴阳怪气,颇得高大娘真传。
林三越说越火大:“也不知你是个什么心!”两日里遭两个人明里暗里讽刺狼心狗肺,裴声更是心头火起。
林宝珠尚顾着裴声面子,随意呵斥林三两句,转过脸来向裴声赔罪。
裴声阴着脸任由林三破口大骂,听完了,冷冷质问:“你懂什么情情爱爱,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他就算死在这里,也与我无关。”
林三气得要喘不过气,若非杜若仍是病着,他非得上去跟裴声动起手来。
林宝珠喂完了药,面上没什么表示,心里头却是心寒,她想不到裴声竟然是这样的人,冷心冷情,她以为只是自己不令裴声看得上眼,不料他对曾历鱼水之欢的人也冷酷无情。
铁石尚能磨,可人心呢?冷的就是冷的,怎么也捂不热。
林宝珠看着裴声冷硬的面孔,忽的发觉,自己一片痴心,不过是笑话,早些死心,才是好的。
哦我可怜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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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26 20:02:07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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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细密的桂香飘进来。
杜若不安的卧着,身子不时的颤抖,如一朵垂头丧气的花儿,晶莹的泪珠子落下来,落在青丝上,也落在裴声眼里。
裴声气了一天,气得自己临近深夜仍睡不下,倏而想起杜若病着,遂来随意看看。
杜若依旧昏迷,烧是退了些了,也不知他梦见些什么,不安的落泪。
裴声脸拉的老长,心里头“啐”一声,怨他娇气。
他不住的告诫自己,杜若不过是教坊司逃出来的妓子,身份低贱。
入了教坊司,终身贱籍,世代贱籍。
而裴声移不开目光,看着杜若的模样直皱眉,不时神情变换,又怔怔的看他流泪。
坐久了,裴声肩疼,轻手轻脚的按着肩膀活动胳膊。
没动两下,又觉着领子蹭的脖子痒痒,一摸,发觉上头缝了线。
他出神的摩挲密密缝补的口子,摸得出来,补得不好,针脚不干净,穿线不利落,歪歪扭扭的像条虫子。
裴声活了三十年,头一次有人替他补衣裳,他自小活得苦,什么都是自己做,衣裳自己洗,破了自己补。
他抚摸着丑陋的针线,看着杜若不安而委屈的睡颜,脑中浮现杜若隐忍温柔的眼。
杜若手腕不便,是如何一针一针的做这细致活儿的呢,他会不会笨手笨脚的被针扎到,他这么娇气,会疼得流泪吧?裴声想,他会不会怨我这般看他,这般想他,这般欺辱他,假如他能说话,是否也咒我一句“狼心狗肺不得好死”?没由来的,裴声信他,信他不会怨憎。
这一刻,坚如磐石的心,头一次松动软化。
月亮遥遥坠在夜空中,月光从容流落,裴声伸手去接,他握了一手新酿的月光,却留不住指尖的月亮。
桂香游走在空荡的屋子里,香甜的气息萦绕在二人的鼻尖。
?杜若昏沉沉的飘在梦里游荡。
他梦到自己变作孩童,走过庄严辉煌的宫殿,两处琼楼玉宇,高轩楼阁,檐飞碧瓦,名贵花草随处可见,百花斗艳暗香浮动。
走到一处高轩危楼,拾阶而上,中庭一颗百年大榕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到一处观台,见前头身现一男子,白袍乌发,身如长剑,宽袖翻飞,不食烟火,虽看不清五官,仍觉赏心悦目。
杜若走进几步,方见那人着的是一身道袍。
男子朝杜若笑笑,拂开他鬓边碎发。
“急急忙忙的,所为何事?”杜若身量不够,只能抱住他的腿。
“为什么我们要呆在这里,我想出去。”
“为师要事缠身,来日得空再带你出门,正巧,城外宏山寺方丈邀我一叙,过几日我们出城去,如何?”杜若摇晃着小脑袋想了想,甜甜的笑了:“好。”
倏忽眼前风景变幻,杜若立在榕树边,脚边落着个鸡毛做的毽子。
男子牵着一个孩子,徐徐穿过月洞门。
“这是工部尚书之子,今后他是你的师弟了。”
小孩儿见了杜若,不仅未有丝毫的敬意,反而恶狠狠的瞪他。
杜若瞟他一眼,立刻怯怯收回目光,瑟缩的捡起毽子躲到树后。
杜若还是比较喜欢宏山寺里见到的那个哥哥,看似桀骜冷漠了些,但总比处处找茬跳蚤精的好。
这孩子,来的第一日就捉弄杜若,一会儿叫他踢毽子给自己看,一会儿又抢过去踢到杜若脸上。
相处几日,杜若见了他就白了张小脸儿,见了面只打招呼不说话,一桌子吃饭也离得远远的,能不看他就不看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碗。
一眨眼,眼前的白瓷碗消失了,变作一张做工精良、云流花刻的檀木桌。
杜若迷茫抬首,道袍男子正端坐正北,面前摆着铜钱龟甲。
“世间情爱纷纷扰扰,你情路多舛,是要流尽泪的,何必自讨苦吃。
不如随为师求仙问道,了断尘缘……”再一变,四周黄尘漫漫,身后一人纵马持剑。
“师兄,何必再逃,不如束手就擒。”
杜若低头,自己手中一柄长剑没入死士腹中,一时间血花四溅。
前头一人缓步踱来,手中剑光凛冽,身后烟尘四散,气势逼人,死士纷纷两相避让。
他身形高大,面容模糊,杜若却惧怕似的步步后退。
不消几招,杜若被他踩在脚下,吃了一嘴的土,背上的重量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你不需要这只手了。”
那人捉住杜若持剑之手,剑锋一闪,他的手再也握不了剑。
日夜变换越发的快,天地颠倒,眼前模糊,杜若惊惶醒来,天色大亮。
裴声远远地坐在一边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一愣,克制的踱近,捏起杜若的下巴。
“你可真是娇气,”裴声目光沉沉的落在他眼里,“以后可怎么办?”杜若顺从的抬高下巴,双唇微微张开,衬得脸色苍白可怜。
他见了裴声,却是傻傻的笑,拖着疲惫的身体窝到裴声的怀里,脸颊在结实的胸膛上蹭了蹭,似乎这样便能安心几分。
裴声任由他抱着,双手垂在身侧,看不清神色,半晌,他用下巴抵着杜若的头顶,心儿似是双飞的鸟雀,又满又轻了。
欧凑,裴某会就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嘛?不一定,因为渣男都是骨子里的渣,总有比媳妇儿更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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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底子差,好的不利索,躺了几日,手脚发软发麻。
许是裴声良心发现,这几日都没来闹腾他,可真是好生消停了些。
大有十来天,杜若差不多了,自发收拾了衣裳带去洗。
方夹着木盆出门,没踏出几步,先让裴声拦住了。
“东西放下,跟我走。”
说完,裴声先行一步,示意杜若跟上来。
杜若没法子,将东西搁在院子里,急急忙忙撵上去。
一路朝着东走,约走了有两三里的路,快近了城门,见一处热闹非凡的市集。
头一次见那么多人,杜若生出惧意,踌躇着不敢去。
他最怕是裴声要带他去人多的地方,然后装作走散了,丢了他。
杜若莫名的知道,有些人不要自己孩子了,就会这么做。
裴声侧头看他,语调平缓,叫人听不出喜怒,道:“怎么,不想逛?整日呆在家中不动弹,也不怕憋坏了?”杜若低头不语,置气似的不肯走。
裴声目不转睛盯了半晌,伸出手,放在杜若眼前。
“走。”
自从上回弄伤了杜若,裴声许久没碰他了,就连最简单的拥抱,也是因为杜若痴痴的陷在他怀里,不肯松手。
裴声想想,这几天来……不,是三十年来,自己不带任何龃龉想法的主动碰别人,还是大姑娘出嫁头一次。
杜若怯怯的,拿出花苞似的粉红的指尖,试探般的,轻轻点在布满老茧的大手上,下一刻,大手紧紧钳住四指,拉着他大步而行。
杜若被扯得一个踉跄,却酒醉般的笑了。
草市不比城中集市整洁。
然草市花样繁多,品种颇盛,是单一守旧的城中早市比不得的。
何况没有时间的限制,更是热闹有趣。
杜若环顾四周,猛地意识到这是林三所说过的草市,有的摊子列着话本儿画卷儿,还有的卖些山水挂画儿,什么折扇团扇画缯,另一些是卖着饰品、玩偶,玉的晶莹剔透,木的古朴工整,说不上名贵,就贪个好玩儿有趣儿。
话说杜若虽心有戚戚,但瞒不住孩子心性,入了草市如鱼游大海,自个儿打头先四处穿行,裴声几乎拽不住他。
方走过一处布毡子垫着的话本儿摊子,杜若想着看些话本儿也好,便折返脚步回去。
“小兄弟,我这儿的话本儿啊应有尽有,您要哪个,说个名头,我给您找找?”老板是个骨瘦如柴的老书生,一张嘴,一口黄牙,叫人看得连连摇头。
杜若说不清自个儿想看些什么,摇摇头,转头看裴声。
裴声正攥着他的腕子,跟拴着宠物的编绳似的。
“自己挑,想要那些我给你买。”
裴声倒是阔气,放出了话叫他随便挑。
杜若抿着唇笑,点点头,又忍不住咧开嘴,露出白如母贝的牙,眼睛也笑的弯月一般。
裴声目不转睛,眨眼间杜若又矮下身去翻那些书页。
裴声摇摇头,不知在懊恼什么。
翻了半天,杜若挑了本《玄门记》。
“哎呀小兄弟,您可真是好眼光,这如今可是孤本了。
里头啊讲的是镇西将军当年尚做中郎将时的事迹。
作者早已封笔,且不再多加版印,这几年可是富家小姐们抢着要买的呢。”
老板对杜若的眼光啧啧称赞。
裴声不耐的“啧”道:“这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假的,你想听我可以讲。”
他抽过书,丢在摊子上。
杜若乖巧的点点头,又翻看几许,随手拿起一本页面泛黄的。
上头大书“宜厢外史”四字,这便是林三上回拿来看的了。
杜若想,这《宜厢外史》他才看了一半不到,正看到永宜公主大骂镇西将军“狼心狗肺”这段。
裴声在耳边冷笑,一张脸黑得煤炭似的。
“野史一部,乱嚼舌根,胡言乱语,有碍视听,这种东西也乱写,仔细叫人抓起来。”
说着,狠狠的瞪了老板一眼。
老板正打着扇子凉快,倏忽受了无妄之灾。
杜若吓得连忙丢回去,生怕裴声转头把自个儿卖了。
他挑挑拣拣,又从底下翻了一本破破烂烂的出来。
是真的能直接丢掉的破烂,别说泛黄的书页了,这封壳儿便撕破了许多,里头更是沾了不少油渍,也不知是这个老板哪儿淘来的二手货,许是他家垫桌脚的吧。
“嗯……《容庭空语》……”裴声沉吟半晌,这本他没看过,还真不知道从哪儿骂起。
老板嘿嘿一笑,赶忙给杜若介绍。
“这《容庭空语》啊,是讲当朝国师——钟语空的轶事的。
从国师少时拜师开始讲起,如今仍在出版,在京城啊,销量也不错。”
杜若看了看封壳,上头标明了是“言失道人”所著。
言失?言多必失?裴声皱皱眉,没说什么。
“想要就收起来吧。”
随即从怀里摸了点银钱付了。
老板喜笑颜开:“嘿嘿,多谢,多谢二位啊。”
又来回走了几趟,二人顺着人流走到一处玉石摊子边。
红绒布上罗列了不少玉石,而木架上挂着打磨镶嵌好了的链子与手串。
当真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身边带这个豆蔻年华的姑娘。
裴声挑剔的挑挑拣拣。
这个不行,玉太次,那个不行,模样掉价。
总之姹紫嫣红看遍,是没一个他看得上的。
杜若懵懵懂懂,他对这些东西没甚研究,看不出碧玉通透,也看不出水头,于是在旁干瞪眼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