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正卿哈哈道:“客气,客气。”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时正卿心道:“原先还说许知萧过了殿试,应该能够懂事罢。不曾想,似乎比以前更加嚣张了。”
他心中冷哼一声:“这样的个性,定然是要吃亏的……”
接连又迎了几位,寒暄了几句后,日头也要升到中天了。时正卿抹一把额上的汗,正欲盘算盘算实行自己的计划,却忽然又想起了许知萧。
前几日,一纸诏书已经让他入了翰林。“也难怪如此傲气。真是‘年少不知愁。’”时正卿嘴角挑起一丝不屑。
猛然间他怔了一怔。
这小子……不会坏我的好事吧。
时正卿心口一紧,眉心跳了一下。
不会……我从未同人提起,他怎会知道我的心思?
时正卿眼珠溜溜地转,心如捣鼓。不成,今天的来人若是有他相识的人物,那可一句都说不清了。
他眼前浮现出那块一晃而过的金砖。难道,晋王也是因此才……
商人的直觉登时冲上脑门,时正卿眉头紧锁。
虽然他心中了然,自己的担忧毫无道理,可冷汗还是涔涔的下。
必须得把他支开,让他离开……一定……
突然间,他看到女儿自远处翩翩而来。桃花瓣儿一样的裳裙恣意迎风摆动。
他忽地豁然开朗,已然有了主意。
正厅里,许知愚笑道:“哥,时叔今天不知怎么的,看起来好生奇怪。”话一出口,他才想起许知萧已经将近一年没回来了,多半早把时叔给忘了。
许知萧却冷笑:“他?他脑子里一堆锦囊妙计,就等着今天使出来呢。可不激动的忘了形?”
许知愚嘴上应了一声,心里却想,你怎么知道?正待坐定,他忽然看到门口闪过一顶金晃晃的轿子。
不一会儿,一个穿了短衫的汉子走来寻许知愚。“公子,我家大人叫您来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重逢
时雨眠的生辰宴,设在时府专门的待客厅,名叫“水云间”。这个名字是时雨眠年幼时无意间起的,因该厅三面环水,视野开阔而得名。
她一走进水云间,就隔着薄纱看到许知萧冲她笑了笑。她只觉得面上发热,所幸还有帷帽,从外面看不出这窘态。
时雨眠只在宴前待了一柱香的功夫。
她在曲折的小道中走了一段,此时是正午时分,头顶的绿荫还不甚茂盛葳蕤,阳光在石头路上留下斑驳的影子。空气里有淡淡的桃花香。
时雨眠抽抽鼻子,把帷帽摘下来。
四处的亭台水榭,板路长廊,时雨眠已经熟得不能再熟,闭着眼都能一步不差地走完。她绕过一湾浅水,走上窄桥,忽然听到窸窣的说话声。
时雨眠闻声而行,蹑手蹑脚地往前。听得声音渐渐响了,近在咫尺之时,她轻轻撩开面前的枝丫。
只见许知愚拿着一盒什么东西,正取出一个往另一位嘴里送。
被喂的这位衣着华丽,刺绣精致,黄底黑花,边缘还有金色的纹路,不像普通人家的男子。时雨眠从没见过他。
时雨眠想起小时候见姑妈家养的金丝雀,仿佛就这么一身装扮。
只见这位金丝雀皱着眉吃了许知愚给的东西,咂嘴评价道:“不行,不好吃。齁得厉害。”
躲在竹林后的时雨眠暗自得意,差点笑出了声:“果然跟那金丝雀一样,挑食。”
许知愚很无奈,道:“那怎么办?你又不肯去饭桌上,我只有这种甜糕。”
金丝雀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他把石桌上的小甜点推得远远的,好似小孩在赌气。
许知愚叹口气道:“我给你出去买。”
金丝雀眼睛亮了亮,面色立刻柔和起来,却还端着架子,不作声。
时雨眠心里又笑道:“还真是孩子脾气。”
许知愚摇摇头,收起小点心,吩咐道:“别乱走,我去去就回。”
那金丝雀目送他离开,笑了。那笑容带着三分满足,七分喜悦。
时雨眠惊了。按理说,许知愚这样又喂饭,又买饭的,他们的关系应当非常好……不,是非常亲密才是。
可是,时雨眠却从未听他提起过这号人物。
她正出神,不巧周径已然发现了她。
身着桃红的长衣,却隐藏在一片嫩绿竹林里。看起来又像是候了许久,真是……想不被发现都难。周径歪了歪身子。偷听偷看的手段这么拙劣,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人。
周径于是清清嗓子,半倚半靠在竹制摇篮上,闭上眼睛,懒懒地道:“来者何人啊?”
时雨眠身子一僵。
这……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她有点尴尬,上前一步,刚准备抱歉,只听身旁有人朗朗替她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自此路过,冒犯了晋王,还望见谅。”
时雨眠抬头一看,正对上许知萧含笑的眼。似竹烟波月般柔情,又有万里晴空的澄澈;又好像白雪皑皑的群山上空,湛蓝的天际掠过一群候鸟。
只一眼,长街万里俱寂,山河呼啸不息。
时雨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时摇篮上的人抬眼,似乎有点讶异道:“哦哦。是许兄台啊。我在这里闭着眼,并没看到是你和这位姑娘。”
许知萧拱手道:“晋王殿下有所不知。这位便是时家小姐。”
“哦,刚才多有得罪了。”那人又平静地看一眼时雨眠。
时雨眠内心却没法平静了。单单许知萧为她解围,她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而许知萧的一个“晋王殿下”,又让她吃了一惊。
时雨眠心里砰砰跳。只听见许知萧又说了两句,道了告辞,正欲先行,这位晋王殿下又开了口:“今日是时姑娘的生辰。一年只一度生辰日,且其中心境人事,年年不同,年年不复,万万不可含糊了。时姑娘若有什么喜欢的,今日尽可以来同本王说道说道。”
时雨眠头脑晕晕的,只好道:“没有,没有……额,谢过晋王了。”
周径闭了眼,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许知萧拉住她,穿进又一条羊肠小道。
走了有些路程,时雨眠渐渐镇定下来,她开口便问:“那位……就是晋王周径?”
许知萧答:“正是。”
时雨眠摸摸鼻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许知萧歪歪脑袋,挡了一下树叶缝隙中透过的阳光:“怎么?是觉得跟传闻不大像吗?”
时雨眠一想,发觉的确如此。“传言称周径待人冷淡,不喜与人交往。但今天看来……可能也并非这样。”她脑中浮现出许知愚给他喂点心吃,还有他懒懒说话的情景。
许知萧听了,并不觉得奇怪。“所谓传言,便是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会添油加醋,自然就与原本相差甚远。”许知萧笑了一下,“这位晋王,更是位旷世奇才。大抵人人都愿留意评价。”
时雨眠更加好奇了,能被许知萧称作“旷世奇才”的人,竟然是这位晋王。
“此人,不仅是大名鼎鼎的晋王,”许知萧顿了顿,“还是当朝状元。”
当朝状元!
时雨眠惊呆了。前段时间一纸诏书上状元的位置名曰“晓道”,一时间大街小巷,人人都在猜测这位状元郎的身份。“晓道”二字,自然是化名,可有谁能放着状元不做而隐去名声呢?
简直匪夷所思。
有人说这位状元是名女子,从小饱读诗书,不屑于王侯将相,遂科举一番,只是给自己十年寒窗一个交代。
还有人说状元是个书生,奈何其父曾犯下大过,圣上不许他再进官场。生不逢时,他只好化名后参加科举,也算了结心愿。
甚至有人断言,状元其实就是某位皇子。而当今圣上的皇子们,大多都远在自己的封地,京城内仅有的几位,要么性情乖戾,要么年龄尚小,还未曾识文断字。
除去这二位皇子,皇上还有一女,名为周莲,字玉芝。
周莲或许是历代皇室中最不起眼的公主了。若不是这次“状元”之位的纷争,大抵都没人关注她。
猜测终究是猜测,一人一张口,想说什么便是什么。时雨眠不关心传闻中这些真真假假、有的没的。
她关心的是,能考过许知萧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既然要化名,或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情。时雨眠本来已经快淡忘了,却听到许知萧说“当朝状元是周径”。
不可能吧……时雨眠心想,就那只金丝雀,一看就好吃懒做,还能有这么大本事?
不对,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传闻也只说他性格奇怪,并没有谈及其它。
“想什么呢?”许知萧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一回过神儿,正对上许知萧盯着她的目光。
满是笑意的眸子,搅得她头脑一片空白。
“没……没啥。”
眼看她的脸越烧越红,许知萧有点手足无措。
许知萧左思右想,好像没说错什么吧……
两人各怀心思,在花园林间的小道上走着。小道着实不宽,一人走略有余,两个人走又有点狭窄。即使是两个瘦子,并排走时也难免会碰到。
时雨眠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人衣物摩擦带来的触感。这种细微的感觉来自衣物下……似乎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由身体的一端,慢慢慢慢地沁进内心,浸入脑海里。
一团大大的云飘过来,好像一个巴掌盖了上去。云巴掌遮住太阳,树林里突然变得晦暗。有不知名的鸟叫了几声,整个林子异常静谧。
许知萧和时雨眠同时想着:“是不是有点太静了?好像应该说点什么……”
越是想要说些什么,越是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大巴掌云变得稀薄,阳光捡着了漏,忙不迭地洒下来。地上零星明暗的斑点又摇摇摆摆地出现了。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你大概什么时候动身?”
两个人同时开口,都吓了一跳。
愣了两秒后又同时回答:
“没有。”
“不确定。”
两个人来这么一出,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不少。
许知萧反应了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哎,真是,”许知萧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是想说,你在宴上都没怎么吃,你……”
时雨眠抿嘴笑:”其实主要是因为那种氛围不怎么下饭……”
“我带你再去吃点东西吧。”许知萧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头,偏头看着她。
“嗯,好啊。”
“从那个门出去,”许知萧指了一下树林外围墙上的小门,“然后往前走一段路,再拐个弯儿,有一家卖的饼……”
“什么饼啊?这么好吃,都不叫我。”许知愚不知道从哪突然蹿了出来,蹭到时雨眠身边,眼睛却瞟着许知萧,“哥,你怎么不在宴厅上啊?”
“啊。时叔让我出来的。”许知萧走快两步,马上超过了另外二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也没去么?”
时雨眠疑惑道:“我爹?为什么啊?”按理说时家和许家素来交好,而且许知萧刚中榜,没理由把他赶出来啊。
“嗯?”许知萧转过身,倒退着向前走,面向时雨眠,目光里流过几抹柔和,“他……让我来找你。”
“啊,我……”时雨眠结结巴巴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啧,阿姐啊,”许知愚挤眉弄眼冲她笑道,“你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啊?时叔这么着急的抓你。”
没等她回答,许知愚一挑眉,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走了走了,改天找你。”
说罢,许知愚就冲着另外二人的反方向跑走了。
许知萧狐疑道:“他怎么着急成这样?”
时雨眠突然想起许知愚和周径在一起的那一幕。
他大概是去给金丝雀送吃的吧?
能让小萝卜头那个大马虎这样对待,这金丝雀果真了不得。
同时她又有点酸溜溜地想,我跟他多少年的交情了……有了新朋友居然都不告诉我。
亏我平时待他那么好。
“走吧走吧,咱们去吃饼。”许知萧打断了她的思路,“到时候给他带点回去。”
“嗯,好啊。”时雨眠心里变得暖烘烘的,忘记了那些小小的不快。
二人有说有笑的出了门,却不知时正卿正在房里气得摔了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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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动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时正卿抖着许知萧送给他的题字,大发雷霆。
纸上赫然一个草书大字“诚”。
“老爷,这许知萧也未必就是知道什么了。”时正卿的一个心腹手下在一旁低眉顺眼道,“没准儿,他是对您崇敬不已呢。”
时正卿冷哼一声。
“就是,”另一个手下忙不迭的附和,“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晓得我们做了什么事吧!”
时正卿好像被毒蛇咬了般立刻回过头,狠狠的盯住他,目光凌厉得仿佛能杀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手下的舌头好像打了结,“我……我……”
时正卿转过头,冷冷地说:“我再说一遍,无论是谁,不准跟任何人提起那件事情,一个字都不能提!”
手下们知道他的脾气不好,连连道:“是!”“是!”
时正卿生性多疑,虽然一张题字确实不算什么,但他不得不让自己对这位即将上任的大学士提高警惕。许知萧的性子,时正卿多多少少了解一点,若是事情败露,他时正卿真的出了事,谁知道许知萧会不会帮人坑他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