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楚山咕

作者:楚山咕  录入:05-18

  燕还生微笑着摇头:“他不知道,他只当我全都忘了。”
  孟醒默然。
  “如果让他知道燕某还记得前尘,他必然不会留我性命。”燕还生垂眼,微颤的睫羽在他眼底投下一大片阴翳。
  ——但他宁愿相信燕还生这条没有过去没有思想的走狗,也不愿相信封琅是真的愿意为他不惜性命。
  褚晚真从不知道封琳会有这样一段过去,自她懂事起,就只知道封家的封琳格外风光,至于封琅——她几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褚晚真下意识想要质疑这些话的真假,但她开口时的语气已经自带三分犹疑:“那你...那你岂不是很恨他?”
  “——晚真。”孟醒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但覆水难收,燕还生已经听见这一句,含笑望向褚晚真:“二殿下是这么想的吗?”
  孟醒道:“也许封琳是这样想的。”
  燕还生怀抱桐琴,闻言一怔,随后低眉垂眼,轻声笑着,温柔得像是山中与世无争的琴师,片刻之后,燕还生无可奈何地一声轻叹:“道长高见,他就是这样想的。”
  孟醒对这两兄弟的恩怨不忍置评,一个引狼入室,一个养虎为患,他说不明白谁比谁高明,只能说兴许封琳较为好命,至少封琅对他暂时没有杀心。
  燕还生讲完故事,满室便是一阵瘆人的沉默。
  燕还生原以为孟醒会评论些什么东西,但孟醒只顾喝酒,他一时有些怅然若失,眼神从孟醒掠向沈重暄,再转去褚晚真身上,孟醒和他对上眼时,心下猛地泛起一阵微妙的寒意,一旁的沈重暄已然撂下酒杯,肃着眉眼开口:“那么,斩春君,您准备何时动手呢?”
  他话音未落,燕还生扬起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但他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惊慌,而是胸有成竹地和沈重暄深深地对望。
  沈重暄静默地凝望着他,燕还生付以一笑:“沈公子对吗?...什么时候发现的?”
  “没有发现。”沈重暄看着他,这一次,孟醒反而被他拦在身后,由他独自面朝着燕还生,“只是一直在想,您是怎样逃脱梨花砚的管控,来到云都见我们。”
  燕还生意味莫名地嗯了一声,眼神却已多了几分肃杀之意,下一瞬,桐琴忽然一声铮响。
  沈重暄和孟醒同时一跃而起,两人的剑都直直诣向燕还生,然而只是一张案几的距离,一时竟然恍如天堑,近在眼前的燕还生身形缥缈,霎时化如烟尘,遍寻不见。
  与他同时消失的还有绛止,然而宛转的琴声依然绕梁不绝。
  师徒三人对视一眼,沈重暄仗剑上前,侧身一剑挑开窗户,三支冷箭倏然来袭,堪堪从他眼前三寸带风掠过。
  孟醒立时挥动拂尘,斩断了其中两支,褚晚真在他身后下意识一避,险险躲过余下一支,最后的箭矢刺进墙壁,力道之大,连箭头都狠狠没入。
  此时琴声陡转,惊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急似行军夜奔、骤雨狂风,其间雄浑壮怀之感倾然而至,磅礴大气、铮鸣不止。
  重重杀机掩在这七弦叠叠之下,而琴与琴主尽皆不见踪影,只能听见这琴声之孤勇决绝,仿佛孤注一掷的孑然剑客,终于等到这图穷匕见的死生时刻,于是杀意再不作假,尽皆争相涌入,奏出一重更胜一重的激烈。
  忽然门窗尽开,箭雨皆至,沈重暄登时拉过褚晚真,和孟醒一左一右地将她护在中间,两人双双曳腕横剑,一时铿锵不休,星火连溅。
  孟醒在那喧嚣之中,沉声开口:“你带晚真先走。”
  “走不了,人太多。”沈重暄一语回绝,劈下最后一支箭矢,双眸明亮如星,“阿醒,有人来了。”
  他们都喝过绛止的酒,那酒本身并无问题,毕竟燕还生自己也喝过,但燕还生的琴声却能化内力于弦响,催发酒意,扰乱人心,因此他才早早离场,以求不落把柄。
  孟醒冷笑道:“难怪他这么老实,原来是憋坏了,来找死人说说话。”
  沈重暄没再接话,他握紧了手里的剑,面朝着大开的房门,炽热的呼吸桎梏在他的胸腔中,因为燕还生的琴声,那一股子毫无来由的闷气就此郁结在心,逼得他险些无法冷静。
  门外走进一人,一身僧袍,头上九枚香疤,面相却远远不似三年前的释莲那样平和沉静。
  相反,他手里提着一把寒光湛湛的剑,一路曳地而来,刻下深深的剑痕。
  孟醒眸色渐深,果断地把沈重暄护去身后:“...白剑主,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曾被褚晚真强行送入释莲禅门的白剑主程子见。
  褚晚真忽然听见他的名号,只觉心肺俱寒,立时怒斥:“程子见?!你敢私自外出,忤逆本殿的命令?!”
  程子见却似看不见她一般,怪笑数声,眼神跃过孟醒,直直地剜向沉默的沈重暄。
  他的笑声怪异得好像将要腐朽,面容也苍老不已,不过三年,岁月便在他的脸上刻下深刻的沟壑,纵横之间盛着的都是他难以隐藏的怨毒与痛恨。如果不是他手里那把颇有威名的剑,孟醒险些无法确认这人是三年前还算得上衣冠楚楚、斯文儒雅的程子见。
  程子见望着沈重暄,把他的五官都烙进眼底,怪笑着呢喃:“孟烟寒...孟烟寒......”
  孟醒丢开拂尘,酌霜剑彻底出鞘。
  “孟烟寒...你不得好死,你这毒妇,你这——”
  程子见双目血红,仿佛压根没有看见孟醒,眼中只有沈重暄肖似孟烟寒的一双唇。
  那双唇曾经吐出这世间最最恶毒的诅咒,那双唇的主人曾经杀了他至亲的家人!
  孟烟寒之流的祸孽,根本不配为人母亲——她怎么可以在害得他家破人亡之后,平平安安地嫁人生子?
  程子见夺步冲上,不遗余力地横披斜掠,孟醒被他一剑震得手臂发麻,立即咬紧牙关,横剑格住他的汹汹来势。
  然而程子见已是不管不顾,他把自己平生遭遇的一切不幸通通归结在孟烟寒身上,可他无法找死人的麻烦,于是所有愤恨的宣泄口都成了孟醒身后那个流着孟烟寒的血的少年。
  他出身官宦,少年得意,却因为赶上了孟烟寒下山之际,于是乱世之中,血观音一剑荡平十三州的威名之下,外人只知她心狠手辣,他却因那一把点酥剑,真真切切地失去了少年荣华,失去了血脉至亲。
  他踽踽独行十余年,付出了远胜传统武学世家的门生数十倍的辛苦,日日夜夜都流着鲜血和汗水,无数次九死一生的绝命时刻,才锻造出一个横空出世的白剑主。
  可沈重暄只需要轻轻松松地挂靠在孟醒门下,就有二殿下替他出头,就有封琳替他摆平一切艰险。
  他家人的鲜血,成就了血观音的辉煌。
  而他沦为和尚,三年的痛苦,只换来了沈重暄的少年成名。
  这不公平。
  这天道凭什么总是对他不公平?!
  燕还生的琴声未绝,此时愈演愈烈,孟醒强行挡下一击,又被燕还生的琴声激得体内内力紊乱,五脏六腑都被搅得乱七八糟,筋脉几乎将要寸寸崩裂一般,痛不欲生的疼痛充斥他全身,但他丝毫不敢懈怠,只能强撑着头脑中的清明,严阵以待地等着程子见的下一剑。
  沈重暄看得胆颤,在那一阵不休的激鸣之中,孟醒一身白衣,每一处伤都会格外显眼,他离孟醒不过三步之遥,足以看见程子见剑尖欲飞的血珠,一一溅在孟醒一身雪白的衣衫之上,一时浓烈如雪地红梅,一树一树的开出锥心刺骨的美艳。
  可他不能不护着褚晚真,他不能不顾及燕还生的不知疲惫的琴声,这世间刀剑易躲,唯有不可知的琴声、舞姿,这些文雅无害的玩意儿,往往最令人心惊。
  “程前辈,和燕还生这等妖人合作,对一个小孩儿动手,您也不怕丢人么?!”孟醒最烦和不要命的死士缠斗,偏偏程子见悍不畏死,被他刺中也不避不让,反而来势更加凶猛,孟醒躲无可躲,被他接连刺中几剑,差点腿脚一软,只能竭力憋出一句,以图错开程子见的注意。
  程子见寒声应道:“丢人?——老夫剃度之后,已经没有什么不能丢的了!”
  孟醒心下暗骂,手里的剑丝毫不敢懈怠,宁可自己中剑,也竭尽全力地护着身后的两名徒弟。
  褚晚真在一片混乱中,好歹被两人护得全须全尾,也比沈重暄要来得冷静,已经看出孟醒前后受击,后力不继,连忙拉着沈重暄的袖子,低声道:“我们先走,不要给师父添乱。”
  沈重暄当然不肯,咬牙道:“你走,我留下来。”
  褚晚真还欲再说,却见程子见一剑刺向孟醒心口,孟醒已是避无可避,沈重暄连忙立剑飞身跃去,剑尖直剜程子见的一双眼,程子见立即连退数步,眼神从孟醒挪向沈重暄,冷笑骂道:“竖子尔敢!”
  孟醒一声清喝,几乎是在生死之际旋身护住了沈重暄,程子见的剑正中他腰腹,霜白的衣衫陡然见血,再不似先前星星点点含苞待放的红梅,而是燃成一片烈烈的焰火,晕染出一大片刺眼的殷红。
  沈重暄收臂抱住孟醒陡然软下的身子,霎时目眦欲裂,长剑不由分说地直往程子见逼去——恰在此时,燕还生的琴声激越,震得沈重暄眼前一黑,连身后试图接住孟醒的褚晚真都没忍住身形一软。
  ——程子见的白剑毫不受阻地逼至眼前!
  沈重暄几乎恨不欲生。
  他猜到了燕还生来者不善,也猜到了燕还生必定找了外援,但他和孟醒都万万没有想到来者会是程子见这样的人物——更没有想到燕还生的琴会厉害至此。
  如果不是为了他,孟醒怎么可能来赴这场鸿门宴?
  程子见的剑停在沈重暄的喉前半寸。
  沈重暄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却只看见程子见血肉模糊的心口,耳边竟然没有了燕还生的琴声,取而代之的是程子见濒死的痛叫。
  燕还生的琴声停了,他沉默了很久,才在程子见倒下的那一刻寒声开口:
  “...闻竹觅,你好大的胆子。”

  ☆、109

  那正中命门的一剑,正是出自闻梅寻之手。
  程子见喷出一口热血,扑面淋在沈重暄的脸上。
  而闻梅寻冷眉冷眼地立在程子见之后,甚至没有多看沈重暄一眼,而是回头望向倚在门边的闻竹觅,问:“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姐姐辛苦了,暂时没有。”闻竹觅飘忽不定的眼神最终落在孟醒身上,像是惊叹,“酩酊剑也会输吗?”
  沈重暄听不惯他这腔调,忍着肺腑里翻涌的剧痛,挣扎着道:“是我拖累了阿醒。”
  闻竹觅望向他,含笑颔首:“沈公子也辛苦了。”随后他仰起头,似乎知道燕还生藏身何处一般,“小聋子,这样的结果你不满意吗?”
  燕还生忍了许久,他弹了这么久的琴,这时也是内力亏空,但他的确没想到机关算尽,会被闻竹觅临阵背叛,气得火冒三丈:“你究竟什么意思?”
  “不是你要我们解决白剑主么?”闻竹觅故作糊涂,“怎么,倒地的这个不是白剑主?”
  燕还生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我说的是等他解决掉孟醒再动手。”
  闻竹觅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笑着反问:“那我们重来一次?”
  这次没有回音,燕还生已然远去了。
  闻竹觅等了半晌,确认燕还生不会再回来,终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带你们师父回去吧。”
  “......”沈重暄狐疑地皱紧了眉头,但他没有多问,毕竟此时的他断不可能是闻梅寻的一合之敌。
  褚晚真也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接,但沈重暄反而把孟醒搂得更紧,伸手按住孟醒的伤处,向闻梅寻低了低头:“...多谢相助,沈某感激不尽。”
  闻梅寻扬着下巴,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淡淡道:“不谢。这是竹觅的意思。”
  闻竹觅也笑着接话:“竹觅也是报恩而已,今日为你们得罪了小聋子,万望今后三位也不要对欢喜宗赶尽杀绝。”
  他这句话来得蹊跷,沈重暄一向对闻竹觅的城府敬畏不已,当即不便深思,只是点头谢过,孟醒伏在沈重暄的背上,却不忘回眸望向闻竹觅滴水不漏的笑容,忽然道:“...你们...要什么?”
  孟醒对几方势力的盘算多少有些分寸,即使闻竹觅不肯明说,他也隐约能猜到,燕还生请他们出手,必然是和他们达成了什么约定。
  闻竹觅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止不住地发笑:“我一直以为酩酊剑如抱朴子那般不问世事,没想到酩酊剑对这些的牵挂,比命还看得重。”
  孟醒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他,闻竹觅也不纠结,直白道:“小聋子这三年都被梨花砚关押在某处,白剑主却从三年前就开始盘算要找你们算账了——您也可以想想,白剑主这样手眼通天的人要找到被藏起来的小聋子也花了三年,这还是因为他们同一边阵营,道长找不到人,其实不丢脸。”
  “他们的约定是什么?”沈重暄问。
  闻竹觅好心替孟醒捡起拂尘,递给唯一空着手的褚晚真:“小聋子要道长的命,白剑主要你的命。”
  沈重暄心想,果然如此。
  闻竹觅自顾自地笑道:“白剑主确实命苦,天下前十,他能撬动的只有一个小聋子,可惜他对送他剃度的梨花砚也是恨得不行,所以小聋子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他性命。”
  沈重暄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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