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才摸着后脑勺,吞吞吐吐的说:“今日大少爷回来没多久,就跟老爷说,他有了心上人。”
最后三个字阿才说得很轻,但沈明玉还是听清了,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沈明玉:“……”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哥就这么说了?”
阿才:“是啊,还说那个人就是凌绝派掌门,洛闻初。”阿才的表情有一刹那的放空,“现在庄内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少爷可真厉害。”
沈明玉踹了他一脚,“管好自己的嘴。这里没你事了,下去吧。”
那边厢,沈明朗还在气头上,抄起藤条就要抽人,沈非玉往日里温顺得像只小绵羊,这会儿却犟脾气上来了,硬扛着没躲,也没运功抵御,白衣上很快现出条条血痕,沈明玉嘶了一声,上前阻拦:“爹,别打了,再打我哥也不会改变想法的。”
沈明朗听了这话,差点想连他一起抽:“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怎么也不劝劝你哥?”
沈明玉:“这不是……没劝动么。”
沈明朗瞪他一眼,沈明玉顿时息声。
“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今日回来,只是同您分享这个消息。”
言下之意,就是“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沈明朗握紧藤条,双目通红,哑着声音说:“我且问你,你这想法是出现在拜入凌绝派后,还是之前就有?”
沈非玉沉默片刻,“之前,是我先对师父产生了非分之想。”
沈明朗气得手抖,连说几个“你你你”,扬起的藤条到底没有再落下去。
一时之间,迎客厅内再无人说话,气氛凝重,落针可闻。
良久,沈明朗疲惫的挥挥手:“长途跋涉,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今日……”说到这里,沈明朗哽了一下,“是中秋,一家团聚的日子,实在不该说这些扫兴的事。”
“非玉明白。”
沈非玉被沈明玉搀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从上次问剑大会过去,兄弟俩已经两年没见了。
两年的时光,将沈明玉打磨得愈发沉稳,沈明朗时常给他布置一些任务,他都能出色的完成,今日唯一一次失态,是摔账本狂奔回家。
虽然先前沈非玉往家里寄过书信说今年中秋会回来,但是真到了这一天,沈明玉心中还是有些兴奋的,只不过这点高兴在回家的瞬间转变为了苦涩。
“哥。”
来到沈非玉的小院子,院中被打扫得纤尘不染,沈非玉闻声回头,嗯了一声:“怎么了?”
“你今天回来,只是为了宣布那桩事吗?”
沈非玉抿了抿唇,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而后径直回了房。
沈明玉站在院子里,一时没能琢磨出大哥方才行为有何深意。
一直到晚上,也没能思考出来。
晚上的家宴沈虞也在,她没什么表情,安静的坐在沈明朗旁边。
两年前,问剑大会结束后,沈明朗向天下人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主动交出大会举办权,许多门派为此撕破脸皮,最后敲定了由三大门派轮流举办,分别是歇花宫、梧桐阁,和凌绝派。
谁也不知道向来避世不出的凌绝派缘何一出手就玩儿了个大的。
风波平息后,沈虞像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哪怕是沈非玉坐在她面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吃完整碗饭。对于这幅不冷不热的态度,沈非玉反倒觉得正常,从前的经历注定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更深的交流,沈虞不会对曾经做过的事道歉,即便道歉,沈非玉也不需要了。
身上的伤口似乎裂开了,晚饭过后沈非玉寻了个借口退下,回房重新上药。
手里拿着药瓶,正准备上药时,房门被人推开。
“谁?”
沈非玉厉声喝道,取下挂在墙上的软剑,还未看清来人,便被纳入一个稍凉的怀抱。
“徒儿衣冠不整,是在邀请为师吗?”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声音叫沈非玉放下戒备,“师父怎么来了?”说着若无其事的整理衣襟,却被一双手按住。
“你爹揍你了?”
洛闻初揽着他坐到床边:“药瓶给我。”
冰冷的手指擦过火辣辣的伤口周围,抚平了疼痛,沈非玉下巴垫在洛闻初肩上,以树袋熊的姿势挂在他身上。
这姿势亲密无间得能让彼此第一时间感知对方的身体变化。
沈非玉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师父,弟子身上有伤,这次,不如让让我?”
洛闻初想了想,应了声:“好,今夜让你一次。”
第二日,沈非玉醒来时,师父已不在身侧,他揉着酸痛的腰坐起,心中惆怅万分。
洗漱过后,沈明玉找了过来:“哥,洛闻初来了,爹叫你过去一趟。”
“知道了。”
沈明玉走近了上下一打量:“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来了?”
沈非玉:“……”
“你这一脸……”
“咳咳!”
兄弟二人来到迎客厅,洛闻初正在同沈明朗说明年的问剑大会事宜,并诚恳的邀请沈庄参与进来。
两年前的问剑大会事故频发,厉长青与沈非玉的比试一推再推,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公平较量,结果两人双双体力不支倒下了,这次比试乃是平手,且都无缘角逐第一,剩下还有一人自动荣升为第一。
那人是歇花宫弟子,听说自己不战而胜后,委婉的表示这个结果他不服,主动放弃第一名,并约着厉长青和沈非玉三年后再比过。
问剑大会头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三人之间的事迹广为流传,世人津津乐道。
沈明朗赶制出的神兵一时之间无人问津。
而到了第二阶段,各大掌门之间的交手,但凡对上洛闻初,无一不是惨败。
尤其要数楚西君败得最为惨烈,比完后衣服都成了破布条。
洛闻初用实力向天下人证明,无论过去多久,他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依照往年的规矩,第一名可以得白银千两。
数不清的任务和邀约接踵而至,凌绝派紧闭山门半年,随后一改昔年避世不出的态度,弟子们接任务接到手软。
事实证明,凌绝派不是穷,只是以前不想富有。
至于不想富有的原因,众说纷纭,无一确切答案。
两年时光足以让一个门派从式微走向荣光,也能够让一个门派迅速衰败。
厉长青因身体原因,终究没能回到昆仑,可谓变相的被驱逐出门派。小昆仑缺少年轻一辈的精锐弟子,这两年愈发沉静,反倒是凌绝派一举崛起。
和凌绝派合作,这事本来是双赢,不过在洛闻初说话期间,沈明朗一直黑着脸,既没答应,也没反对。
洛闻初说到问剑大会的改革,三派掌门终究还是决定放宽参会侠士的限制,往后没有门派依傍的侠士也能参与到大会中来。
“洛某要说的话已经说完。”
沈明朗点点头,放下茶杯正要开口,又听洛闻初说了一句:“还望岳父能早日给洛某一个答案。”
沈明朗怒极反笑:“你想要答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门!窗都没有!你休想!”
最后,洛闻初是被沈庄下人轰出来的。
他摇摇头,目光微转,看见某道熟悉的影子从沈庄偏门偷偷摸出来。
洛闻初走过去,用扇子敲了敲那人的头:“沈少爷,你怎么也出来了?”
沈非玉理直气壮道:“被我爹赶出家门了。”
“哦?”洛闻初眨眨眼,执起他的手,“那小少爷岂不是无家可归了?”
“是啊,师父要不要收留我?”
“这是自然。”洛闻初牵起沈非玉的手放到心口处,“往后呀,你就住这儿。”
——全文完——
第六十六章 后记
明玉,展信佳:
问剑大会在即,今年中秋便不回来了,替我向爹问好。
顺便帮我问一句,爹是真的打算不再过问大会了么?
……
“嗷嗷。”
窗外忽然出现一只火红的团子,用前肢拍打窗户,沈非玉写信被扰,抬眼看去,不由愣了愣。
只见红团子的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一只白团子。
沈非玉推开窗想让两只团子进来,灵狐却甩了甩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后肢着地,立起身子,前肢交叠在一起,冲沈非玉拜了一拜。
虽然早知灵狐通人性,沈非玉仍是被眼前这一幕震在原地。
灵狐“作揖”后,便跑到白狐身边,回头望了一眼沈非玉,随后头也不回的奔向远方。
沈非玉恍惚间反应过来,灵狐方才,是在同他作别。
三年前问剑大会结束,沈非玉便将灵狐带回了飞屏山。
山上寸草不生,沈非玉起初以为灵狐会不习惯,不过见灵狐在派中上跳下窜的,甚至比在山下还活泼,沈非玉逐渐放下心来。
却不知,离别的日子来得这样快。
出门同门派师兄一打听,沈非玉往门派外走。
听师兄们说,师父今日一早就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
出了门派,沈非玉茫然了一瞬,随即似有所感一般,朝着山腰某处走。
他去的,是有两座小土坳的地方。
还没走近,就看见自家师父蹲在小土坳面前,不知在捣鼓什么。
“师父。”
沈非玉唤了一声。
洛闻初回头,向他招招手:“非玉过来。”
沈非玉依言走过去,一眼就看见洛闻初身前的土地里钻出的绿芽。
沈非玉学着洛闻初的样子蹲在绿苗跟前,用手指去拨弄柔嫩的叶片。
“师父,飞屏山上,长草了?”
洛闻初扬起笑容:“是啊,长草了。”
十三年了,寸草不生的飞屏山,终于有了第一株小草。
沈非玉也跟着笑了:“真好。”
两个大男人,一个三十而立,一个去年才行过弱冠之礼,两人蹲在一株小草面前,笑得像是傻子。
“对了师父,灵狐找到同伴,往后怕是不会回来了。”
沈非玉抚着草叶,洛闻初便抚摸他的头,“这不是很好么?它找到了归处。”
沈非玉没有接话,转而说起另一桩事:“师父,今年中秋我不回去。”
“嗯?不回家了?”
沈非玉抬眼看他,笑得温柔。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有师父在的地方,才是家。
——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