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衣裳都被打湿了?没有坐车来吗?”萧胤有些疑惑的打量他。
李承欢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难得今日秋雨宜人,我便想着在雨中走走也是有意思的,却不曾想这别院与李府实在离得有些远,走的久了,难免要被淋成落汤鸡,到让殿下见笑了。”
萧胤一边听李承欢说话,一边已经让守在一旁的侍女去取干净的衣物。他领着李承欢往后堂行去,有些无奈的笑道,“李修撰已经是朝中大臣,却还有这般的心性,实在叫人羡慕。”到了后堂见侍女已将干净衣物取来,便又对李承欢温声道,“且先去换身干净衣裳,可别着凉了。”
“谢殿下,请殿下稍后。”李承欢捧着衣裳随侍女进了一间客房,待侍女出门重又将门关上后,李承欢才轻呼了一口气,方才……方才他竟然一时没有忍住,那样唐突的,用那样冒犯的目光去看他,好在,他似乎并没有发觉什么,否则,自己该如何解释呢?
李承欢啊李承欢!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匆匆将身上湿透的衣裳解下丢在一旁,手刚触到那托盘中的白衣,就有些怔神,白衣?难道……是他的衣服?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那衣裳的触感,质地上乘,虽算不得十分奢华,但也绝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料子,这王府中穿白衣的男子,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李承欢的脸顿时烧了起来,穿……他的衣裳?
虽然知道他必定不会让人拿他穿过的衣裳给他,可是光是想想这套衣裳原先是要穿在他的身上的,李承欢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来,身体似乎都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不不不!李承欢你清醒一点!只是一套新衣裳而已!你不要这样无耻!
李承欢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有去做什么不堪的事情。这才将那一身白衣轻轻抖开,果然是萧胤平时穿的款式,简单舒适飘逸,十分好看。他一件件穿好,仿佛是经历了一场郑重的仪式一般,突然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都充满了一股难言的力量。
李承欢在屋中寻了一面铜镜,将自己的头发稍作搭理,觉得不会辱没了这身衣裳后,才施施然推门出去。
少年白衣,总是更容易显出清新脱俗的气质的,李承欢自也不例外,退去了些许周身的张扬与风流,却多了一分出尘之意。
萧胤的身型与李承欢相似,只是略比他高了一些,于是白衣下摆有些长,遮住了里头的短靴,几乎曳地,便透出一分赢弱来。
李承欢的手不自觉的提了提衣摆,便去寻萧胤。
萧胤就在后堂,见李承欢换了干净衣裳出来,白衣翩翩少年如玉,怔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笑道,“李修撰方才淋了雨,现在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吗?”
“多谢殿下关怀,只是承欢从小皮糙肉厚,哪里有这般娇贵,淋些雨到不至于有什么不适的。”李承欢大剌剌的走上前,不甚在意的说道。随即又道,“今日下雨,行路恐有不便,殿下……”
“这有何妨呢?既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岂能就此辜负?”萧胤淡淡的说着,却十分笃定,不容分辨。
李承欢眉梢微挑,透出一丝别样的风情,也不劝阻,只是十分顺从的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区区一场秋雨,怎能阻挡我等。”
此话隐忧所指,说是秋雨,却又像在说别的事情。
萧胤便抬眸望向李承欢的眼睛,见他仍旧笑意盈盈,神采熠熠,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便颔首,“这便走吧。”
“殿下请。”李承欢突然十分郑重的向萧胤行了一礼,深深拜下,庄重而认真,仿佛是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在这一俯身间托付了出去。
萧胤没有说话,只是同样郑重的双手托住李承欢的手臂,将人扶起。
堂中两道长长的身影似乎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难明的约定。
第19章 夺命一击
马车骨碌碌行驶在青石板上,溅起无数水花,车窗外的雨丝缠绵无尽,将京都繁华的街道笼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雾中,营造出几分凄冷与寂寥。
马车内却是干燥而温暖的,李承欢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执黑子看着棋盘,在思索。
“殿下,您想赢吗?”李承欢突然开口问道。
“自然想赢。”萧胤觉得有些好笑,哪有人下棋这样问的,若是此时说想赢,一会儿当真赢了,岂不是说你让着我,若是说不想赢,一会儿赢了岂不是又显的虚伪?只是萧胤向来不是会计较那些的俗人,他想赢便要赢,自然便说想赢。
李承欢自然也不是故意给萧胤下套,他自然知道萧胤不会纠结于这样的小事里。只是到这关键一子时习惯性的有些犹豫,平时与人对弈如果不放放水,便无人愿意与他对弈,谁也不想总输不是?于是不自觉就开口问了出来。
萧胤如此干脆利落说想赢,李承欢倒也没多想,萧胤在他面前向来是爽快的,从不扭捏遮掩。于是黑子转而换了一个方向落下。
萧胤看清了局势,不禁抿嘴微笑,“李修撰这样好说话?”
“棋局小道不过是玩个意趣,过程有意思才有趣嘛,若是只在乎于输赢,不免无趣,不怕殿下笑话承欢自大,这围棋一道,承欢八岁时便少逢敌手了。”李承欢闲闲的说着,一点儿也不为他的自我夸耀而脸红。
萧胤竟难得的有些语塞,看着悠然自得从容自若的俊俏少年,轻轻摇头,暗叹,真是个怪人。又捻了一颗白子落下。
到了金雀楼,二人在众多护卫小厮的拱卫下下了马车。
棋嘛自然是睿亲王殿下赢了。
金雀楼位于京都繁华地段,楼高两层,不大,也不甚奢华,胜在点心做的十分美味可口,因此生意也十分红火。
李承欢与萧胤从没有清场扰民的习惯,这金雀楼也没有独立的包间,只有二楼上有几处用简单雅致的屏风隔断,算是个独立小间。
李承欢让店家为他们安排了一处小间,便领着萧胤去了。
雨间吃茶闲聊的客人有不少,从他们的排场便看出这一行人身份不凡,待看到那为首的两位公子时更是引起了一片骚动。
在这金雀楼吃茶的都是些平头百姓,哪里识得这二位天之骄子,只是纷纷猜测他们二人的身份来历。有说是哪家大户家的少爷,有说那气度少说也是管家子弟了,稍有些见识的便耻笑旁人见识浅,说是光看那群杀气凛凛的护卫们,这二人怎么也得是个王侯公卿的家世,反正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不是他们这些人平常能见着的。
那就有人不服了,若是这等身份的人,怎么又会来金雀楼这样的小馆子里来吃茶?
一下子这楼里便叽叽喳喳纷纷扰扰热闹起来。
李承欢为萧胤倒了杯茶,笑道,“殿下你听,多热闹,这天下最有趣处便是这市井江湖之间了。”
“你很喜欢混迹民间吗?”萧胤随口问道。
李承欢的目光不经意的往四周看去,闻言轻轻一笑,有些自嘲,“呵呵,不瞒殿下,承欢还很小的时候最羡慕的便是江湖豪侠,最想做的便是混迹市井之中,练就一身绝世武功,闯下一个响亮的名头,那时觉得这该是十分威风的事情,可惜后来被我爹逼着读书科考,便只能偷偷看些话本小册解解馋,后来成了官,便更没法子了。只得偶尔出来逛一逛,看看这市井间的热闹繁华,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李承欢将醋与香料放进碗里,调好味后,将碗推到萧胤身前。
萧胤用汤勺舀了一口汤尝了尝,鲜酸可口,味道还不错。李修撰对“吃”果然是有一套的。
“李修撰是个洒脱人。”萧胤抿了口茶,淡淡说道,“要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习文练武,最终也是为了卖于帝王家,好求个功名前程,光耀门楣,李修撰却想着远离朝堂,行走江湖。”
李承欢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说是这么说,可我还不是入了朝堂,终究是个俗人。”
“李修撰有才,自当报效朝廷,造福天下。”萧胤却是认真说道,在他看来,天下英豪,本该归为国器,为国效命才是正途,江湖豪侠虽能救一人,救十人,甚至救百人,可终究不敌归入朝堂,为万民计。
李承欢苦笑点头,明白萧胤话里的意思,其实他哪里有那样的抱负,他只是个寻常少年,哪怕文才出众,天资过人,可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从未尝过民间疾苦的他,此时更多的还是想着怎么让自己快活,哪里想过要为苍生谋福祉这样伟大的事情。他所做过最慈悲的事情,也不过是帮帮路边所见生计困难的摊贩乞儿,现在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萧胤的内心的。
只不过萧胤的期许他却不想驳逆,他甚至想,如果萧胤希望他成为那样的人,他或许也会努力去尝试一下。
萧胤是在边关呆了七年的人,看尽了人间百态,生民之苦,他知道地狱来临时,是怎样的残酷,他见过哀鸿遍野,见过血流成河,见过家破人亡,见过一路白骨。所以他心有悲悯,身担重责。可是那些都深刻在骨髓里,轻易不会示人,他需要有更坚硬的铠甲,才能守护更多的人。
他与李承欢这些日子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却始终不曾提及过边关,便是他有意将这一面隐藏。
李承欢说他想远离朝堂,其实他是理解的,朝堂终究是个名利场,有众多的规矩和倾轧,李承欢的性子自然是会被束缚的不得自由。
可萧胤是不一样的,他知道若想成就一番事业,只能依托朝堂,若是能将权力握在自己的手中,自然可以做更多事情。他清楚自己有怎样的力量可以做怎样的事情,所以他不愿意草率的成为皇权交替时的牺牲品,这不仅是一种耻辱,更与他的意志相悖,他无法接受。所以在回京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尽他所能迎接一切的阴谋与攻击,他要更谨慎,更专注,更强大,所以他表现的便越安静,越收敛,越无懈可击。
而今天,大概会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会成为某个历史的起点,他安静的等待着,他知道李承欢也在等待着。
今日李承欢从东宫出来,又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他就知道,大约就是近日了。
他不明白李承欢为何要这么做,可是他至少知道,李承欢是为谁而做,便是心肠早已冷若寒冰,他也不由为此感到动容。
因此,他今日看李承欢的目光比往日更柔和,更深沉。
李承欢是不明白的,他无法得知萧胤的心思,他只知道自己内心所向,于是便朝着那个方向一往无前。
所以,当那一点利芒穿透秋雨,穿透空气,穿透一切直射萧胤咽喉时,李承欢毫不犹豫的抱住了萧胤,如同一块坚实的盾牌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萧胤,第一次主动碰触他,第一次强硬的将他环在自己的胸怀里,如同对待自己心爱之物般用尽一切手段守护他。
他的目力要比常人更好,他的听觉也要比常人更强,那是因为他绝佳的天资早就让他成为一个内力精深的武道高手,那个索要千两纹银卖给他桃花扇的人也不是什么江湖骗子,而是江湖上曾叱咤风云的豪侠,因为急需银钱救人,才会同意李承欢的要求将他毕生所学传授给他。而李承欢从未对外界展示过他的武力,他想着,他始终隐藏着这个秘密,大概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为了能让他在这致命一击的瞬间,让他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为萧胤挡下这一击。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一击实在是太快太快!快到让李承欢即使第一时间就发觉了异常,也无法作出更多的动作去阻止,只能用他毕生最快的速度用自己的身体去硬杠了这一击。
发起这一击的人实在刁钻,他算准了无数的可能,避开了所有护卫的反应时机,甚至将传闻中武力惊人的萧胤的反应也计算其中,他在对面街道的楼上,一动不动的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便是为了这致命一击,足够夺取萧胤的性命。
可是就如同世人不知李家二公子拥有绝世武功一样,这名刺客也漏算了这一条,在他看来,以他对李承欢实力的评估,在这样的速度前,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任何反应的,这是专为萧胤准备的绝杀,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普通人挡下。
所以,在李承欢有所动作之前,他认为这将会是一场绝佳的完美的暗杀。将会成为他暗杀史上最辉煌绚丽的一笔,毕竟即将死在他暗器下的那人,可是北都剑圣的亲传弟子,是大齐最枭雄的皇帝的儿子。
可是,他失败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一抹白色的影子仿佛一瞬间偏离了原本的位置,挡在了他目标的身前,如同一个幻影般,他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起身,怎么去到萧胤身前的,那一刻,他才终于知道,自己失算了。
他没有犹豫,立刻退出了他原先所在的房间,打算退去,另谋时机。可是这一次的暗杀乃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此都能失败,下一次,又要等到何时?
他不敢多想,只想立刻消失在这方圆十里之内。否则他不敢想象自己如果落入睿亲王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那一定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当他挟着一身风雨逃到几百米外时,便被数十道鬼魅般出现的黑影挡住了去路。
他心下一凉,知道自己完了。
第20章 封喉
钻心的疼痛与无法抗拒的麻痹感传入身体时,李承欢却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终究是快了一步,挡住了这迅雷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