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正修跟他一样,他甚至都能听见他明显轻下去的呼吸声。
看来葛正修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维持面瘫的嘛。
至于榻上的那位,不论什么时候,身处高位者都喜欢不动声色,喜欢言于众口嚣嚣后,东方拓翌却不一样,他喜欢先发制人,“何事耽搁,要如此之久?”
上来就冷着脸责问,这谁受得了?
傅居言葛正修卫青宁噤若寒蝉,刚跪到一半的礼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
东方拓翌冷哼了一声,“行了都起来!这屋子里面还装什么装?”
行吧,你说装那就是装了。
三人齐齐站直了身子。
这时候,老侯爷躬身行了一礼,“陛下,老臣近来身子骨微恙,听闻陈太医调养之法甚是高明,还望陛下开恩,准老臣自去请药。”
东方拓翌脸色好了些,温声道:“老侯爷辛苦,既是身体不适,那便莫要在这冷殿中贪凉。夏才!带老侯爷去太医院寻陈太医。”
门外传来诺声,说话间,老侯爷就出了殿门不见了人影。
傅居言三人:“……”
东方拓翌等人走远,这才一指旁边的宽榻,“坐。”
“……”
“怎么,不敢坐?……小东西,你过来。”
卫青宁愣了半天,才在东方拓翌不善的眼光中渐悟到,小东西原来叫的是自己。
对方气势太足,他傻呆呆地走过去,转了半天皇宫、已经干涸的嘴巴里被东方拓翌塞进了一颗荔枝。
甜,这是卫青宁的第一反应,中间有核,这是第二反应,他顺着东方拓翌指示的方向吐了核,有些遗憾地舔了舔嘴唇。
“甜吗?”
“……甜。”
“甜就对了,都坐下吃,从西川那边进贡上来的。”
事实证明,东方拓翌就是叫他们来话家常的,严阵以待的夫妇两人最后只收获了一肚子荔枝肉就被打发回来了。
虽然说比较莫名,但总体来说过程还算是轻松的。
只是冤家路窄,进京第一天,他们就在回来的路上撞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王家曾经的嫡次子,如今的轻兴候。
因为天色不早,他们听从宁府下人的建议,走了近路,却没想到能撞上这位。
弄巷狭窄,只能容一轿通过,偏偏两队人马是相向而行,这样,只能一方退出去。
路长天暗,走至一半退出去,没有人愿意。
轻兴候立于轿上覆手而立,俨然一副等他们往回退的姿态。
傅居言不相信他没有看到轿上的“宁”字,轻兴候这样做,明显是认出了他们。
葛正修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吩咐外面道:“后退,让路。”
寂静的巷子里,回荡着回声的低语也显得响亮,更何况轻兴候身负武力,耳力非常。
宁府的下人没有一句异议,听从姑爷的话,迅速退了开去,让轻兴候的队伍先行通过。
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轻兴候轻轻的“嗤”的一声传来,显然是对他们的识相感到满意,“器小鼠辈。”
我!
傅居言瞪大了眼,没想到这古代人这么时髦,骂人都带生殖器官的。
葛正修受空间里某些东西的影响,还是能猜到傅居言在想什么的,沉默了一瞬,见卫青宁已经缩在一边安静的睡着了,于是揉了揉傅居言的耳朵,“嫉恨之言,言不符实,不必理会。”
傅居言:“……”
因为让了大半条街,回到宁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宁府的晚饭时间了。
宁戟告诉他们,错过饭点,自行解决,这也是算在“一屋”里面的,鉴于他们是初次,他可以友情赠与他们一次,下不为例。
两人默默啃完了宁戟揭了三层才打开的两个干馒头,对信里谢夫人所言的“中馈欠丰”是什么意思了。
贫穷限制想象力,此言不假。
第88章
先他们一步回来的老侯爷还是那么淡定, 什么话也没说,仿佛之前弃他们而去的不是他一样。
葛正修提及路上遇见的轻兴候一事,老侯爷哼了一声, 似乎是对此人颇为不屑, “那混不吝的, 估摸着是在皇上那边碰了灰了。”
“他们王家缺个妃子, 就想法设法要弄个女儿进宫,好叫他们后宫内朝的手眼都通了天。这样的苦心孤诣, 皇上若应了他们,呵呵。”
老侯爷无师自通“呵呵”两字的精髓,显然并不想谈这些,转而又道:“宁府虽然没什么有大本事的,但保几个人还是能做到的。你们安心住在这里, 有什么事情,叫宁戟去挡, 他皮糙肉厚,禁揍。”
说完转向葛正修,“至于你,”老侯爷又低哼一声:“便宜你小子了。明天跟宁戟去军队里报备, 阴谋阳谋还是摸爬打滚, 凭本事站上去的,就没人再敢跟你撸下来!”
老侯爷都发话了,宫里那位对葛正修虽然没有好脸色,但是也没有冷脸, 说明是接受了他的。
两大靠山都支持, 葛正修自然没有异议。更何况,他心里有数, 他和傅居言是导致王家现在尴尬地位的罪魁祸首,釜底才能抽薪,他们的处境,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安全。只有他强大起来,才能保护一家人的安全。
几人在书房又说了一会儿,老侯爷年岁已高,说到最后已经面有倦容,于是作罢。
葛正修和傅居言回到自己的小院,先去看了卫青宁,小孩子已经睡下了,宁府虽然节俭,但各个院里的冰量还是给足了的。
卫青宁打出生起,就没有过过这样凉快的夏日,因此很是喜欢。
傅居言将他床头的两个冰盆搬远一点,好笑道:“都快抱着睡了,也不怕第二天得病,要误了自己进国子监的时间,那得哭了。”
葛正修替卫青宁拈了拈薄被,“这些天正是酷暑,贪凉些也无妨,从小摸爬打滚过来的,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对于不能为人道也的空间一事,葛正修对着自己儿子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他和他小爹享受了不少,儿子却够不着,顶多给卫青宁带些水果之类出来,还要挑着捡着外面有的。
看今日卫青宁对皇上赏赐的那些个荔枝的喜欢样子,当爹的心里免不了酸了一下。
葛正修抱着傅居言的腰,下巴在他脖颈摩挲,“你之前不是说要’培养‘出些水果出来吗?我看西瓜和葡萄之类的就不错,草莓蔓生,周期短,可以好好培育。”
旁边就睡着卫青宁,傅居言非常不自在,掰开他的手,“回屋说。”
两人的房间离得有点远,他们在廊里走着,四周的环境被设计的不错,山水林鱼,很美。夏日的虫鸟就藏在这些角落里,此起彼伏的叫着,不远处其他院子的烛火未尽,将他们院子里的景色也打亮了,两人披着漫天的繁星,一边欣赏着周围的风景,慢慢踱步而行,傅居言道:“是有这个想法,花茶已经打出,但走的是高端路线,而且受季节影响,供量只能维持一个低水平,和齐家竞争,未免有些贪心不足。”
“而且说到底,东陵之所以被茶业垄断,还是因为冰饮难以盛行,瓜果不丰。寻常百姓家,用不起冰饮,买不起瓜果,但次等一些的茶叶还是能够承担的。我们一开始就和齐家走了不同的方向,聚沙成塔,溪汇成海,东陵百姓何止千万,他们拢住了东陵的百姓,自然也就把住了市场。但如果有比茶叶更好的东西出来,我相信大家会知道怎么选的。”
“关键在于,所有计划的实施都需要时间,就目前来看,就算我们想要用水果去抗衡茶叶,短时间内,达到东陵人人可买的地步,是不可能做到的。依旧只能走高,从士族勋贵入手。”
“法子总会有的,明日我和你一同去福王府上拜访,看看他们那里的情况再下定夺。”
“你不是还要和大哥去军营报备吗?明天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那好,记得注意安全,遇到事情不要冲动,等我和宁戟回来再说。”
两人一夜无话,自不再说。
轻兴候府里,却没有这份温馨脉脉了。
齐温莲面目表情地看着一身酒气的轻兴候,遣退了屋里的下人,冷笑一声:“今日又是寻了哪躲花问了哪支柳?你王杰亭好福气,我王家一个嫡女为你鞍前马后伺候还不够,还要享齐人之福,前前后后将那两个贱庶也要纳进来,如今又缘何摆出这样的脸色?”
王杰亭皱眉:“你不要无理取闹,我纳齐温婉进门,你们齐家比我更清楚是为什么。”
齐温莲脸色扭曲了,“是!我齐家攀龙附凤,为了那点权势连卖三个女儿,你们王家又是个什么好东西?若不是为了我齐家诺大家财,以你王杰亭的眼光,能看上一个年过二十的卑贱庶女?就那个贱人,多年不嫁,谁知道有没有耐不住寂寞给你王家绿帽子戴!”
“啪!”
王杰亭眼神发狠,深吸了一口气,才冷静下来,声音已经变冷了,“齐温莲,不管你如何闹,齐温婉我是娶定了!谁叫她,比人强呢。”
王杰亭甩袖而去,背后传来巨响,齐温莲将桌上精美贵重的瓷器重重扫到地上,伏在上面,指尖要将手心掐出血来,“齐温婉,贱人!和你姐姐一样不知廉耻的贱人!”
第二天一早,傅居言先是分别去老侯爷和’爹娘‘那里请了安,昨天行事匆忙,没有来得及将一早备给众人的礼物拿出来,今天趁着请安的时间,傅居言将自己珍藏的顶级花茶拿出来,一人送了好些,并表示若不够了,随时来他这里取,乐得几个长辈连说他孝顺。
他听下人说老侯爷老当益壮,每日清晨都会练一个时辰的武,且年轻时擅长耍枪。便将自己收藏的一杆乌金长|枪赠与了他。老侯爷喜不自禁,他一直不满意小辈给他搜罗来的那些,傅居言的这把,着实和他心意。
至于帝师和谢夫人那里,则是又分别赠了古籍、削铁短刃和他自己用灵乳做的养生保颜丸。
谢夫人还是第一次接触养生保颜之类,是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她从前只听闻宫里的娘娘有专养的丹师,为其调养完颜,她也曾受赠过几颗,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没想到傅居言居然能赠了她几罐,每罐都有百十颗左右。
当听傅居言说这东西第一次吃的时候,身体会有些反应,出些浊物,谢夫人还没放在心上,等服了一颗药丸,身上渐渐渗出丝丝污臭的黑色东西时,正和丈夫棋逢对手的谢夫人脸都绿了。
匆忙在帝师和下人极力屏息下离开了,整整泡在浴桶里两个时辰,才敢出来。
这一出来,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了。
谢夫人有个十六七大的孩子,连外孙都有了,年龄自然不会太小,已经将近而立的谢夫人,即使再用脂粉遮掩,脸上的细纹还是遮不住的,且面色不再红润,渐生憔色。如今洗了满身污垢尚且没有在脸上涂涂抹抹,照镜自览——
“夫人现在……可真美!好像年轻了十岁似的!”
身后一向稳重的大丫鬟低呼道。
谢夫人也震惊了,难以置信镜中肤如凝脂,仿若二八年华的女子就是自己。等妆完再出来的时候,不好意思走开怕夫人以为自己嫌弃,所以一直等在亭中的帝师眼睛都直了。
把谢夫人身后的丫鬟都逗笑了。
闹了个乌龙,谢夫人稳了稳心神,厉声吩咐下人,今日之事,绝对不许外传,有谁多嘴多舌说了出去,就把舌拔了嘴缝了扔进乱巷自生自灭。
所幸知道此事的人都不多,且是谢夫人信得过的心腹,众人齐齐表示一定不透露半分出去,谢夫人这才放心。
这才让人把傅居言那个害她出丑的兔崽子捉过来,她和他爹得好好盘问他一番这养生保颜药的来历。
如此逆天的东西,轻易拿出来,真是从小在外面待惯了,不知道人心险恶难测。
可惜下人来报说小少爷今日接了福王殿下一早送来的拜帖,去福王府上了。
傅居言这才躲过一劫。
谢夫人想想却不放心,叫下人把宁戟的小厮叫过来盘问一番,“小少爷今日,可有托人给大少爷送了什么?”
小厮仔细回想了一番,“并不曾有。只是今日姑爷随大少爷出门的时候,似乎手上拿了东西,小人远远看着,两人上马后,姑爷将手中的东西抛给了大少爷。”
“可看清楚了是什么?”
小厮摇头,“未曾。”
谢夫人摆摆手,“你退下吧。”
“是。”
宁千持劝道:“宁戟一个大男人,居言定然不会送他些女子之物。想来和我们一样,只是些兵器之类。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本事,出手的兵器闻所未闻,却是好用极了。”
宁千持虽然好文,但生在将门,耳濡目染,对兵器也有一定的研究,不管是傅居言送给老侯爷的长|枪,还是给他的短刃,非但造型他未曾见过,观其材质,也是猜不出,可见非凡。
谢夫人道:“你莫管他如何来的,依照宁戟嗜武的性子,居言若投其所好,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不知道还会发起什么阴疯来。”
“你也莫管他,没听小氓说嘛,有姑爷跟着呢。”
“姑爷,就是姑爷我才不放心。能叫咱们家老爷子看顺眼的,有几个是安静的性子?你且等着吧。”
帝师口才再佳也杠不过想杠的谢夫人,只好住嘴不说,安安静静的喝茶。
女人心海底针,方才还高兴年轻了十岁,这会儿生气起来,连这样求神拜佛都求不来的好事都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