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愤愤地向后退了几步,双臂互勾,倚着书院的墙面,不露半点怒色地瞧着他们虚头巴脑地从面前走过。然后回身拽住两人的后衣襟,跻身到他们中间:“可玩的尽兴?”
这时候该怎么回答,玩的尽兴不是,玩的不尽兴也不是。楚昭华给苏子陌使了个眼色,你小子歪理邪说那么多,管他什么,快说话啊!
苏子陌眨眨眼睛,不知他朝自己挤眉弄眼是为了什么。他们又不是出师无门,为什么要怕曲思天责备。举起手里的小兔子,凑到曲思天的眼前:“我能养这只兔子吗?”
曲思天对比着,低眉看了一眼小兔子,又瞅了一眼苏子陌,对他这种品性纯良的小动物竟生不出半点气。松开两只手,长嘘了口气:“下不为例。”
楚昭华本已经做好被他臭骂一顿的准备,看到他并没有动怒,愕然地张着嘴巴,忽然想起买给他的玉簪,神秘兮兮地踱到他的身后。
“你做什么?”曲思天回头问道。
“不会害你,你不要乱动。”
苏子陌看到楚昭华在为曲思天带簪子,本想装作没看见,可终究忍不住不往他们那里瞟望。发现曲思天在看他,不加迟疑地扭过头,心里不是滋味地想着自己根本就是多余。
怜抚着怀中小兔子的一身柔软毛发,表情尽是失意与黯然,那支翠青的玉簪明明是要他买给自己的东西,到是让他借花献佛。心里一片凄然寒凉,却佯笑着找借口,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斤斤计较,那不过是他买给曲思天的回礼,他曾经不是也赠过他一颗姻缘珠。
怀里的小兔子不安分地蹬蹬几只小蹄子,踩着苏子陌的胳膊当支点,一下子脱离了他的怀抱,扑到楚昭华的脸上:“你多看我的主子一眼不成吗?那厢的醋坛子都快翻了。”
楚昭华怎么能知道小兔子在想什么,所以也不可能知道它不是一只普通的小兔子,而是修炼了千年的九尾狐妖。
那日不过是多贪了几杯,喝的醉生梦死,才被除妖的臭道士趁虚而入,不仅暂时封印了他千年的法力,还把他化为猎户笼中的一只小兔子。幸是巧遇的苏子陌心生一丝恻隐,才免得他不至于变成谁家饭碗里的红焖兔肉。
想到这,先前不能理解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为什么臭道士不一剑结果了他,而是把他变成一只味质鲜美的兔子,是死也不肯给他留个全尸,真够残忍。
积攒下来的滔天怨气,连同他主子的那份怒气一并化作了头顶的力气,咣地磕上楚昭华脑门儿。
“谁走路不长眼睛?”楚昭华被撞的两眼冒星。
曲思天好心地指了指重新跳入苏子陌怀里,装的一副乖巧的小兔子。
“……”装的还挺无辜。
楚昭华和小兔子火花四溅地对视了许久,总觉得它看自己的眼神并不友善。似笑非笑地去摸它的脑袋,其实是想扯它的两只耳朵出气,结果害兔害己,反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
“子陌,咱们还是兄弟的吧。清蒸,红烧,糖醋,酱卤怎么都行。”
苏子陌护着小兔子说道:“你知道我从没把你当过兄弟,所以你想都不要想。”
第九章
因为倾慕楚昭华,苏子陌为小兔子起了许多和华字或者是君字贴近的名字。但思来忖去,又觉得不妥,他家的沈君华该是独一无二,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偶然听到曲思天说小兔子的一身毛发白的像是江南冬日里很少见的雪,便起名为阿纯。
披着兔皮的千年九尾狐对阿纯这个名讳并不反感,虽然以前有名字,但叫他的不多,知道他的也不多。一个人躲在江天惨白的雪山一隅,修炼了几千年,头一次被人阿纯,阿纯地叫着,不知怎地,竟有一丝温暖涌到心头。
在苏子陌的印象里,兔子以吃草为生,尤其是苜蓿草。可阿纯却看都不看那些草一眼,扭着小脑袋任性地走开。
“他是想要胡萝卜吧!”不知是谁插了一句。
苏子陌便忙不跌地去找了根胡萝卜,但阿纯依旧无动于衷。
“难不成是在减肥,过午不食?”又不知道是谁插了一句。
苏子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既然这样,就不要管他了。”
阿纯差点被气的吐血,拼命地摇头,谁要减肥啊!他可是千年的狐妖,要的是大口的吃肉,大腕的喝酒,给他的那团草,用在饭后剔牙还成。
理是这个理,但他无法说明自己的真正身份,在场的人又都是凡人,谁能晓得他是一只落难的九尾狐!虽是可怜兮兮地咬咬苏子陌的裤脚,意思是给他酒和肉。
可苏子陌毕竟是不懂,以为他需要的是充满怜爱的抚摸。笑着弯下身道:“等会再陪你。”
活了几千岁的妖,还被小毛孩当小孩子哄,一时老脸羞涩,差点就变成粉色的兔子。再是趁着苏子陌没转移视线,赶紧摇头,他不是那个意思。
接着苏子陌听到了一阵咕噜的肚子叫声,这次的阿纯彻底成了红兔子。没肉没酒都无所谓,粗茶淡饭也成。
苏子陌皱着眉头:“我养了你,决计不会杀你,你也不用害怕吃肥了挨一刀,就别减肥了。”说着重新把胡萝卜放到阿纯眼前。
阿纯只觉得无语,对着胡萝卜踢了一脚,结果胡萝卜没踢到,踢到了凳子腿,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就算你感动,也不至于哭啊!”苏子陌好像误会了什么。
“……”
此时的阿纯对苏子陌是彻底地不抱有希望,苦恼地想着,暂时只能吃草了。
看戏的曲思天实在没忍住,掩着嘴还是噗地笑出了声,他俩个也是呆的可爱。等笑够了便扯了饭桌上的一条烤鸡腿递到阿纯的嘴边,道:“要吃这个吧!”
阿纯抬眼看着这般善解狐意的曲思天,激动的快要不知道自己是谁。小脑袋乖乖地蹭了蹭曲思天的手背,然后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楚昭华目瞪口呆地咽着吐沫,难以置信地搥了搥苏子陌的胳膊道:“你确定买的是只兔子,而不是兔子精?白天佯做无害,夜里就来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苏子陌觉得背脊突然泛了一股冷气,但只是一瞬,便不在意的说道:“你是不是因为阿纯刚才撞了你,故意说的浮夸,好借此为自己报私仇?”
“是不是报私仇你自己不会看,听说谁家养的兔子吃肉,你就继续护着它!”楚昭华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在一旁灰头土脸的生闷气。
苏子陌长吐了口气,微笑着摸了摸阿纯的小脑袋说:“不是护着他,也许他只是比较特别。”
然后又用极小的声音对阿纯说道:“就算你是妖也无所谓,因为我信你不会害我。”
阿纯难以自控地瞪大眼睛,愣了许久才继续啃他的鸡腿。他难道没听人讲过,妖都是邪物,都是害人的吗?
但人有好坏,妖也有好坏,不是吗?
之前虽有闹鬼风波,但楚昭华好久都没再见到鬼,他便认为是护身珠起了作用,再也不想和苏子陌同榻共枕。整个人平躺在榻上摆出一个大字,虽说有违君子风度,但他这么做也情有可原。
要是苏子陌只把他当成兄弟,即使坦诚相对也无所谓,可他并不是。
苏子陌看到他的无赖模样,什么也没有说。故意弯身,把脸凑到他的眼前,用一种可以把人酥死的声音唤了句,君华兄。
楚昭华不禁打了个寒噤,就是那么的随手一推,竟错手把苏子陌推到了地上。
楚昭华吓了一跳,他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怕苏子陌对他有出格举动,才会推他一把,谁知他会摔下去。若是知道,他定不会去推他。
担忧地坐起身,正要对他说句抱歉。眼见着被烛火提亮了的半张娇俏小脸,慢慢地展开一张不用介怀的笑脸:“是我没站稳。”
楚昭华的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侧着身重新躺到床榻。
苏子陌看到他留下的后背,苦笑着蜷躺在自己搭好的地铺上。胸口处,似有什么沉闷的东西堵的难受。
他适才只想问一句:对于曲思天你是怎样想的?朋友,兄长,还是追求中的心上人……
阿纯知道他心中苦闷,乖巧地团到他的怀中,何必呢!
以前在白雪皑皑的山上修炼,常听其他的妖灵说这红尘世间的情啊,爱啊最是麻烦,不仅千丝万缕还错综复杂,就像是扎根深陷的藤树,盘根错节地生长。
一旦谁贪恋了它,可能连修了千百年的基业都会毁于一旦,所以活了几千年的狐妖从不晓得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所以也他不明白苏子陌为什么明知楚昭华对他无感,还要费劲心思地讨好他。哪怕冷心,冷语地推拒还是恋恋不舍地留在他的身边。而这样的年轻男子又有什么好,迟早有一天会收回心性,像平常人一样娶妻生子。是撞到南墙,头破血流了,才会死心?
阿纯摇了摇头,凡世的情他是不懂,他也不想妄加揣测。如果能恢复他的千年修为,施法帮苏子陌一次也未尝不可。可惜他如今只是一只不会说话,却通晓人性的兔子。
虽说他有一千多岁,可自从化成兔子,就连心性也变得和兔子一样天真无邪。
夜阑人静的时候,他本想跳上床榻,用自己优美的小身段把楚昭华拱到地上。殊不知自己又不是头野猪,哪有那么大的力气。以卵击石,结果被翻身的楚昭华死死地压在腹下。
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的阿纯,苦苦地挣扎了许久,最后认命地吐口气:吾命休矣。
但又不甘心地想着自己若是做了鬼,不幸被曾经的友人撞见,问他是怎么死的,他哪有脸说是被人压死的,幸运的是他家的主子也不是个老实人。
君华兄,君华兄地唤了两声,见他毫无反应,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榻。瞧见快要断了气的阿纯,拽着一颗已经激动不已的兔头,小心地拉了出来。
早知主子有这番英勇打算,他何苦做多余的事,万分理解地躲到角落,瞪着眼睛,期待着他们的后续。哪曾想苏子陌只是柔柔软软地蹭进楚昭华的怀抱,宿夜无事,彼此相安。
待楚昭华醒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睁眼看到睡相甜美的苏子陌,面部表情顿了顿,随即露出一个大写的懵字,他昨晚不是搭了地铺,怎么会睡到自己的怀中。
苏子陌被他抽身离去的动作所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很长的一个哈欠:“做什么啊,君华兄,我还没有睡醒!”
楚昭华不悦地皱着眉头,还没来得及对苏子陌发难,便听到门外一迭声的惨叫:蜘蛛,蜘蛛……
苏子陌早就做好会被他责怪的准备,本就不明朗的心情,在看到楚昭华因曲思天的呼喊而焦急地冲出去时,变得更加阴郁。如果换作是自己,他可能因为担心自己,而只穿着安寝时的浅白中衣就跑出去?
后来为了证实他的想法,苏子陌不过是假意害怕落到手臂上的虫子,楚昭华仅是说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
再后来苏子陌又在楚昭华的面前故意绊摔了自己,也没见他脚下的速度如今日般急如闪电,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了下去。
而曲思天只是因为害怕蜘蛛,为了躲闪,不小心踩空了石阶。他便刻不容缓地飞奔过去,好像天大的事都不如曲思天重要。
就这样毫无避讳地,他环抱着他的腰,他搂着他的脖颈,迷离的好像连理枝头绽放着的两朵并蒂花。光是用看的,便嫉妒的不得了。
楚昭华关切地问了句:“你还好吧!”
曲思天没有答话,单是看着他的眉目,竟好像中了见血封侯的□□。若是他的俊朗清秀换作日思夜盼的一抹邪魅该是怎样的风花雪月。
蓦地一个不轻不重的响亮耳光掌掴到楚昭华的脸上,这才惊动了微凉的清风和在窗前咬唇张望的苏子陌,你会恼他吗?
玉指拂带起的冷香,缠绵地绕着心尖,虽是落下的巴掌很痛,但看过曲思天的神情,楚昭华竟无论如何也气不出。
一心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冒犯或者唐突,竟是愚笨的自己找也找不到。最好的解释,无疑是讲好了的,要做他的出气筒。
颇有些尴尬地捂住灼热了的微红面颊,开玩笑似的说道:“打人不打脸,好歹还要靠这张脸吃饭。”
要不好端端地苏子陌怎么会像中了蛊毒似的喜欢他,又怎肯用白花花的银票买他做陪读,所以说苏子陌的喜欢无外乎是他的这张脸。
这话若是让苏子陌听了,着实委屈。论样貌,楚昭华比不过曲思天。论身姿个头,他也比不过曲思天。既是如此,那苏子陌为什么不去追求曲思天,而独独是他。
要是当初没有他滚馒头似的一个狼狈跟头,也没有他醉了阳光般的暖笑流过眼前,或是现在的苏子陌和楚昭华只是点头一笑,没有任何交集的同窗。
在家里,苏子陌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比他年长不了太多的哥哥。虽然年纪相仿,但一直都把他奉为手心的宝珠,是宠着,护着,不让他受半点委屈,所以躲在哥哥们的遮雨伞和避风塘中养成了软弱柔和的性子。而为了追求楚昭华,近乎是要了他毕生所有的勇气。
所以第一次倾尽一切想要的东西,他最是见不得别人欺负。抱起毛茸茸的阿纯,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屋外冲。
庭前的芳菲谢了又谢,堆了满地残红,再过不久就该入夏了吧,似乎早来了一步的湿闷天气迫的苏子陌的胸口好似被浓重的烟雾堵的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