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得脸的,还能支张小床睡隔间。
如果碰巧有点手段的,还能摸到主人床上。
他虽然不得脸,但他很不要脸。
于是抱着被褥轻车熟路地往谢陵房里去。屋里点了灯,一道颀长的人影落在门窗上,显得影影绰绰。
沈执敲了三声门,里面传来问声:“何事?”
沈执捏着嗓子道:“大人,奴才奉命过来守夜。”
里面久久没有回音,正当沈执想放弃的时候,传了一声:“那你进来吧。”
沈执大松口气,得偿所愿地进了房。他将房门关好,插上门栓,抱着被子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寻了个美人榻,随意铺铺就躺下睡了。
谢陵在里间道:“人呢,怎么不进来?”
沈执把被子蒙过头,含糊不清道:“大人,夜深了,奴才在外头守夜就行了!”
屋里长久没听见回声,他侥幸地松了口气,谁曾想头顶一亮,被子被人整个拽开,他蜷缩着身体,暴露在了烛火下。
谢陵居高临下地望他,似笑非笑道:“你胆子不小。”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今天实在很累。”沈执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打着哈欠道:“我不能睡马厩,那里太脏了。”
“……我当年蹲诏狱,那里也很脏。蛇虫鼠蚁,残肢断骸,烟尘大得能呛死人。”谢陵平静道,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小的事,“我初时在蜀地住的房子,也很脏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也很不习惯,后来几经周折,才寻了处破宅子。”
沈执突然没了睡意,他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眶问:“所以,谢公子现在想将我怎样?提溜起来打一顿,还是彻夜长跪?”
谢陵道:“我今日也累了,甫一回京,身子骨乏得很。”他单手指着里间,“那就彻夜长跪罢。”
沈执:“……”
他怎么想起来要给谢陵一个选择的,万一谢陵只是想让他滚出去呢?
有点不死心地替自己求情:“要不然我还是睡马厩罢,万一你醒了,发现我跪在床头,难道不害怕么?”
谢陵却道:“不怕,我心安极了。”
没有时间让他多想,谢陵吹了灯,合衣上床,只留给他一道清瘦的背影。
沈执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睛涩涩得疼。如果当年没出那样的事,以谢陵的脾气,一定会把他宠上天去。
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他腹中饥饿难耐,跪着又分外清醒,忽见床边放着一盆芦荟。看起来绿油油的,嫩嫩的,水分很足的样子。
沈执又开
始馋了,手脚不受控制地去捞,他暗暗告诫自己,只能啃一片叶子,否则会被谢陵发现的。
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等谢陵听见床下有类似于小老鼠啃东西的声音后,点灯一瞧,就见沈执抱着个花盆,那株养了三年的芦荟,直接被啃秃了。
沈执嘴里还含着最后半根叶子,同谢陵四目相对时,连自己怎么死的,他都想明白了。
谢陵眸色阴沉,低声问:“才第一天,你就迫不及待想死了?”
沈执愁容满面地将最后一口吞下去:“哥,我是真的饿,元祁不仅关我,还不给我饭吃。我其实三天没吃饭了,饿得都快吃土了。”
他怕谢陵不信,边说边捋起衣袖,露出半截非常纤细的手臂,上面青紫交错,伤痕累累。
“不信你看,我身上没有肉的,全是骨头。”
许久,谢陵才道:“你自己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沈执心里极失望了,放下衣袖闷闷道:“你同沈墨轩是至交好友,我又是他不争气的义弟,看在他的面子上,给点饭吃,很难吗?”
“难倒是不难,可问题是,我不打算卖沈墨轩这个人情。”谢陵虽如此说,但到底起了身,沈执跟随着他的目光转,就见他推开窗户,又抱了一盆芦荟进来。
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将芦荟放下。
“吃吧,多吃点。”
沈执满脸怨念。
他又开始啃芦荟,实话实说,一点也不好吃,甚至有点涩涩的味道,但这玩意儿很好,不仅止饿,还很止渴,嚼碎了覆在伤口上,还能消炎止疼,实在是样难能可贵的好东西。
正嚼碎了吐出来,准备覆伤口止疼,手腕被人一把攥住。沈执茫然抬脸问:“这样也不可以的吗?”
谢陵抿着薄唇,不出声,也不松手。很久之后,才吐出一句:“很脏。”
沈执道:“可是能止疼的,这个很有用,据说医书上也有记载的。反正芦荟多,我吃也吃不完,物尽其用,才是最明智的。”
谢陵道:“你经常这样?”
“没有啊。”
谢陵不知怎的,竟然松了口气,结果沈执下一句便是:“我根本寻不到芦荟啊!”
仅仅这么一句,谢陵忽觉心尖一颤,有些涩涩的情绪如同棉絮一般,堵得他胸口发闷。
据他所知,沈执在江州时,沈家上下对他很好,沈墨轩又是个极温柔的人,恐怕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后来,他将沈执接回谢家,更是千般疼宠,从来也没对他动过手。
可仅仅三年的时间,沈执落在元祁手里,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竟然就被折磨成这样。
谢陵实在想不通,沈执到底图个什么。
他既恨沈执曾经的背叛,又舍不得杀他。怨他有眼无珠,又怜他遇人不淑。
沈执见他神色阴沉,便觉得大事不好,忙道:“天太晚了,明天,明天!有事明天再说,明天好不好,明天!”
谢陵应了声好,复回床上躺倒。一夜翻来覆去,总是睡不踏实。到了后半夜,借着微亮的月光一瞧,沈执不知何时已经睡着,趴在地上缩成很小一团。
谢陵迟疑了很久,起身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了上来,沈执远比三年前瘦多了,个子也长高了,从前生得就俊,现在更俊。只不过皮包骨头,看着挺可怜的。
他将沈执挪到床里面,半搂着他睡,此刻的心格外地满足,有种酒足饭饱之后的充盈感。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一见沈执,心就满了。
思来想去,终不得解。
“……我想吃糖浆樱桃。”
沈执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梦话,谢陵愣了许久。
他伸手轻轻刮了一下沈执的鼻尖,既像是惩罚他今日的无礼之举,又像是久别重逢之后的亲腻。
第6章 螳臂挡车
翌日清晨。
沈执醒来时,自己正躺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一阵茫然,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
身为奴才,他基本没有尊严,谢陵说什么,他照做就行了。
他起身时,没见到谢陵,一问才知,谢陵早起去衙门了。
这也难怪了,谢陵久不在京,甫一回来,定然要格外勤勉些,衙门里公务冗杂,估计这一段时间,他都要昼出夜伏了。
不过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
沈执去后厨用了早饭,一碗白粥,一个隔夜馒头,之后霜七吩咐他去洗马厩,还说是谢陵吩咐的。
如此,沈执这才不情不愿地提着木桶,还有一只大刷子往后院去。
马厩又脏又臭,里面几匹马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沈执胃里直犯恶心,勉强刷了几下,便寻了个凉快地躺着了。
一直躺在中午吃饭,他才慢悠悠地提着木桶回去,结果半路被霜七堵了个正着。
霜七满脸喷火地捧着一个空花盆,质问道:“我问你,这里面的芦荟哪里去了?”
“被我吃了。”
沈执漫不经心地回道,饿得饥肠辘辘,从旁边绕开就要吃饭去,谁料霜七抬腿又挡他的去路。
“被你吃了?你大胆!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居然被你吃了!”
沈执吐了嘴里的半截青草,笑道:“芦荟啊,谁没见过似的,也就你把这当宝贝。要不是我现在虎落平阳了,你以为我会吃这玩意儿?”
霜七怒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芦荟!大人养了整整三年,特意从蜀地带回来的,你竟然把它吃了!”
“嗯,我吃了,你想怎样呢?”
“你找打!”
霜七气得上前一步,扬起手来。
沈执蹙眉,偏头躲过,反手一抓他的手臂,飞起一脚将人踹开,笑道:“呦,想打架?”
“我今日就替大人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霜七一侧身,挣脱开来,一抽腰间配剑,冲着沈执的喉咙刺了过去。
沈执初时避让,后见他咄咄逼人,也忍不住恼了,两指一夹剑身,呵道:“再不停手,我就要动真格的了!”
霜七不应,剑身忽然一震,沈执大惊,忙收回手来,这才不至于被当场削断手指。
“你竟然会武功!”
沈执微微一愣,想起他此前是“文弱”的谢家小幺,根本不懂武功的。正愣神间,霜七一剑刺了过来,当场将他胸膛的衣衫划破。
他本是高高在上的龙子皇孙,遗落民间,受人磋磨,已经很可怜了,现如今居然连一个侍卫都敢欺负到他的头上。
当即心里一股邪火窜了上来,心里暗想,绝对不能让谢陵知道他会武功之事,否则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这个念头一在脑子里形成,沈执眸色就涌起了杀意,一脚踹至霜七手腕,长剑瞬间脱手飞起,他飞身接了剑,银光直挑霜七的喉咙。
霜七大惊失色,忙往后退出数步,剑尖离他喉咙只差半寸,立马就要血溅当场了。蓦然,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从沈执背后探了出来,攥住他的手腕,随后一捏,长剑“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沈执仓皇回头,恰好撞入谢陵沉沉的目色中,心尖一颤,手脚俱软。
谢陵似乎刚从衙门回来,身上簇新的朝服还未换下,薄唇微抿,似笑非笑道:“原来,沈公子会武功。”
不知怎的,沈执只觉得眼冒金星,感觉连心跳都要停止了。他刚想挣开谢陵逃跑,手腕骨立马被钢板夹了一下似的,疼得要命。
“大人!”
霜七捂着胸膛上前,告状道:“他居然会武功!也不知是何人所教,大人可要防范着些,不能再被他骗了!”
沈执破口大骂:“你个鳖孙儿!你害老子!”
“闭嘴!”
谢陵一扭他的胳膊,往他后背一压,沈执便彻底动弹不得了。见他老实了,这才道:“怎么回事?”
“大人,他将您养了三年的芦荟给吃了,属下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谁曾想他既然要动手杀人!”
谢陵神色淡然,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沈执最害怕他这种神色,心里极畏惧的,总觉得是山雨欲来之兆,可自己分明只是出于防卫,于是便道:“是他先打我的!假如我不会武功呢,他岂不是要杀了我?”
霜七怒道:“谁让你先偷吃了大人的芦荟!你现如今被贬为奴,岂敢如此放肆!”
“住口!”谢陵不悦道:“他先是我弟弟,后是罪臣。你一个侍卫也敢对主子无礼,是不是本官平日太纵着你了?”
说着,他随手一抓,长剑嗡得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擦着霜七的面颊而过。
霜七大惊失色,忙跪下道:“属下知罪,求大人饶命!”
“自行下去领罚,滚。”
谢陵如此道,改抓沈执的后领,跟提溜下鸡崽儿似的,一口气将人提回了书房。
才一进书房,抬腿一脚将人踹了进去。
沈执险些没收住力趴地上,耳边一声厉喝:“跪下!”
他不跪,站得直直地,悄悄揉了揉手腕,很硬气地道:“不是我的错,我不跪!”
“那好,来人啊,去抬家法来!”
谢陵冲着外面吩咐,话音未落,沈执忙上前拽他衣袖,连声道:“别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顺势跪下,昂着脸道:“哥哥饶命,我不敢了。”
谢陵抽回衣袖,冷漠道:“我只问你一句,谁教你的武功?”
沈执立马要答“沈墨轩”。
谢陵道:“你最好如实回答,不管你说了谁,我稍后立马派人去问,万一同你说的对不上,我割了你的舌头!”
沈执立马将话吞了回去,他不敢如实相告,又畏惧谢陵的雷霆手段,谢陵等了他片刻,才道:“编好了再说,可别编得漏洞百出。”
“哥!”沈执几度欲生欲死,哭丧着脸道:“我自学成才也不行吗?”
谢陵竟然轻轻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脑袋:“行,当然行了,你想怎么编,就怎么编,随便你。”
他说着,抬腿进了里间,再度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沈执不明所以,抬眸怯生生地望他,却见谢陵从中挑了一根金针出来,他隐隐觉得大事不好,猛然从地上窜了起来,撒腿就跑。
谢陵一挥衣袖,门窗瞬间关上,不冷不热道:“我敢保证,只要你今日出了这个门,我就将你锁在床上一辈子。”
沈执抬腿踹门的动作,硬生生地僵在了原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他侥幸逃了出去,可还是逃不出元祁和谢陵的手心。
他又何必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第7章 小鹿乱撞
于是,沈执很识时务地扑了回去,抱住谢陵的腰道:“哥!饶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谢陵摇头道:“胜造十七级浮屠也是无用,说与不说在你。我这个人平生最讨厌欺骗,尤其厌恶你骗我。”
沈执悻悻然道:“所以,你打算用金针封我的内力?就因为我差点杀了霜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