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思此番升迁乃是杜贵妃有意拉拢,而方宗奇一下连跳数级,却是为了尚公主,方宗奇古板,眼下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软饭,是以不以为乐,反而忧心忡忡。
陶九思劝慰道:“方兄年少成名,做事踏实又认真,不愁做不出成绩,只要你能胜任这个侍郎,就不怕堵不住悠悠众口。”
方宗奇还是愁眉不展,但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便强颜欢笑道:“是,陶兄说的没错,以后加倍努力就是。”
夏开颜也笑道:“对对,以后咱们好好努力,我相信方兄不必任何人差。今儿是你们俩人的好日子,我来做东,你们随便点。”
陶九思冲方宗奇眨眨眼,道:“啊呀,铁公鸡难得要拔毛,咱俩可要抓紧机会。”
方宗奇眉头稍展,跟着点了点头。
逐水居眼下还有春节准备的菜式,各个精巧别致,都起着极有寓意的好名字,什么花开富贵,金玉满堂、直上青云等等,看的陶九思眼花缭乱,猜不出这些菜到底是个啥。于是便随手一指,点了道直上青云,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不久,小二便端盘上菜,陶九思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盘红烧鸡翅膀,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不禁哑然失笑。
夏开颜望着这盘菜,却神神秘秘道:“听说圣上最近又招了许许多多的道士,现在正想着如何直上青云得道成仙。”
陶九思想到因为这炼丹修仙,让卫负雪遭受过那么多非人的折磨,不由恨恨道:“真是鬼迷心窍,放着朝政不管,天下不要,整日就抱个丹炉,守着帮道士。”
夏开颜深以为意的点点头,正要开口,那边方宗奇却正色道:“陶兄慎言,皇上乃真龙天子,不可如此不敬。”
夏开颜玩笑道:“哈哈,方兄还有两月才完婚吧?怎么现在就急着向着老丈人?”
方宗奇板起脸,道:“此乃君臣之礼,夏兄休得胡说。”
夏开颜奇道:“怎么就胡说了?大公主主动要求下嫁,皇帝答应赐婚,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你一朝成了驸马,皇帝可不就是老丈人?”
方宗奇一掷筷子,起身怒道:“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非但出身贫寒,如今还要靠着女人往上爬!”
言罢,便径直离开逐水居,全然不顾身后陶九思和夏开颜的呼唤。
陶九思不放心,和夏开颜交待几句,便追了出去。方宗奇气急,步子又大又快,陶九思跑了好一阵,才在一处街角追上他。
陶九思来不及喘气,急忙道:“方兄,咱们三个是倾心相交,你亦知道我们的为人,怎么会有谁看不起谁一说。”
陶九思没想到,这辈子和方宗奇的裂痕出现的这么早。
方宗奇雪夜一阵狂奔,被陶九思拦下后,脑子也清楚了不少,垂首道:“九思,我其实不是埋怨你们,我只是觉得自己这样很无能。”
陶九思:“我且问你,你任兵部侍郎,可有任何人非议?”
方宗奇想了想:“这倒没有。”
陶九思:“如果是你德不配位,怎么会没人议论?既然朝廷能给你这个职位,朝臣们也没有指责,这说明你挡的起这个位置,只不过以后需要加倍努力而已。宗奇,年方二十让翰林院为之惊艳的人,大卫国开国以来,我只听说过你一个。”
可方宗奇似乎不买账,他嗤笑一声,道:“他们不敢议论,那是不敢得罪大公主和三皇子。”
陶九思无语问苍天,理了理思绪又道:“如果你真的没有这个能力,总有人会秉公直言,就算很多人慑于大公主和三皇子势力,不敢出来上书,但杜贵妃的人总会趁机寻事吧?如今连杜贵妃的人都没有出来指摘的,还不够说明你的实力吗?”
方宗奇却道:“这是皇上下的命令,杜贵妃不过是卖皇上一个面子。”
陶九思扶额长叹,方宗奇上辈子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命运一波三折。陶九思想来想去,决定趁此机会好好劝劝他。
陶九思:“宗奇,人生苦短,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别人的看法有时候真的并不重要。再者说了,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事实也许并非如此,何苦在这牛角尖里出不来?”
方宗奇摇摇头,长叹一声,道:“陶兄,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熬。公主,公主我不忍心负她,但…我母亲又想要一位贤良淑德能侍奉她的媳妇。我想建功立业,让别人青眼相加,而不是因为尚公主…”
陶九思默默无语,半响,拍了拍方宗奇的肩膀,道:“宗奇,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放心,我和夏开颜永远都会站在你身后!”
方宗奇摇摇头:“大公主是三皇子亲姐,我以后…大概少不了襄助,而你和开颜,我看得出,你们更认可大皇子。”
陶九思手一僵,方宗奇说的确实没错,分道扬镳大概是三人不得不面对的结局,纵使重生多少遍,也不能改变。
但他还是希望好友能快乐点,能不要像上辈子一样惨死。
于是又开口道:“宗奇,如果最后事情不能如你所愿,你也答应我心向明主,而非愚忠,好吗?”
方宗奇不明白陶九思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只好说:“天命所受自当遵从。”
陶九思以为方宗奇终于拐了弯,但他没想到的是,在方宗奇心中,卫负雪后来那一系列动作算不得遵从天命,正儿八经继承大统的二皇子才算。
不过,此乃后话。
陶九思目前还自认为救了方宗奇一命,连月来的坏心情,也不由稍稍好转。
其实,自从陶九思拒绝和卫负雪去封地以后,一连两三个月,卫负雪都躲着没见他。陶九思不知孝顺徒弟,何时变成了白眼狼,每日暗自伤神。
今天难得一遇的心情还算过去,陶九思回到家,便拉着大哥对弈。兄弟俩人谈笑风生,妹妹在一旁逗乐解闷,陶九思找回些往日快乐时光,也止不住的笑声连连。
此时,陶九思屋外,正站着一高一矮两道黑影,两人一动不动,和无边夜色融合的恰到好处,任凭眼力再好,也难以发觉。
不知过了多久,矮的那人轻轻说了句:“少主子,天色晚了,咱们回宫去吧。”
高的那人透过窗望着屋内嬉笑的三人,眸光淡然,手却捏的咔嚓做响:“他倒是快活,当真没心没肺。”
这一高一矮正是卫负雪和花云台主仆。
花云台跟着卫负雪夜入苏宅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每次卫负雪隔着窗,看着陶九思,一会笑一会皱眉,直让人怀疑他的精神状态。
现在又是这样,语气凶狠的仿佛要冲进屋子,将陶九思暴打一顿。
花云台自然不敢接话,只能腹诽一番:陶先生几乎天天都来寻你,你偏躲着不见,非要每夜站在窗前找罪受,真是个别扭的青少年,这番操作我简直看不懂。
第32章 脱轨
当陶九思还是个小小主事的时候,公务虽然多,但是总会闲下来片刻,他还能偶尔去礼部串个门,和姚望泽闲聊,或者去刑部找祝舜理,听他说说最近的奇案。
可现在做了郎中,吏部仿佛就他这么一个活人似的,一箩筐一箩筐的公文往他桌上倒,让他离不开办公桌片刻。
陶九思哭丧个脸,望着司务手中一摞高高的公文,绝望道:“今天怎么格外多?”
司农也撇撇嘴,无奈道:“陶大人,下官也有此疑问,怎么什么类别的文书都让我往你这送,弄得别的郎中没活干,已经无聊到准备凑牌局了。”
陶九思心道,我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难不成江自横反射弧比较长,现在才想起来替儿子出口气?
司农啪的一声,将所有的公文放在了地上,摞起来足到陶九思膝盖这么高。
司农同情道:“陶大人,好好加油!照你这工作量,大概很久便要做尚书了。”
陶九思灌一口浓茶,继续投身公务。
如此这般,陶大人地狱般的生活一过就是两个月,到了三月初,百花都蠢蠢欲动,准备争个谁最娇艳,他终于扔了笔,怒吼道:“我要去找首辅理论!”
刚出了房门,就看见满脸带笑的孟氏在和杜庆遥说话。
杜庆遥余光瞥见陶九思,递上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我说杜贵妃要找你谈心吧,你看,找来了。
孟氏也瞧见了陶九思,快走几步过来,道:“陶大人,快跟奴婢去趟娘娘那吧。”
说着就要去拉陶九思袖子,陶九思急忙退后两步,背起手答道:“不知娘娘找我何事?”
孟氏抓了个空,有些气恼,但毕竟是在宫里多年的人精了,立马和颜悦色道:“娘娘找你,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快跟奴婢走吧。”
该来的总要来,陶九思应承下来,跟着孟氏出了吏部大门。
一路上孟氏倒是高兴,问东问西的问个没完,最后还石破天惊的宣布:“娘娘有孕了,最近正在养胎,因为月份还小,现在没几个人知道。”
陶九思惊了,上辈子卫容与并没有多个弟弟或者妹妹,怎么重活一世不但王昭仪又生了小公主,现在连杜贵妃都要又添子嗣了?
震惊归震惊,毕竟他也知道,重活一世已经改变了很多轨迹,许多该发生的事提前了,不该发生的事又出现了,这也许就是他不经意间改变的历史吧。
不过,既然如此,岂不是卫负雪一统天下这事也变得不靠谱起来?
陶九思不禁忧心忡忡。
进了杜贵妃寝宫的门,便看见依旧美貌华贵的妇人,正在院里侍弄花草,见到陶九思来了,亲切笑道:“陶大人来了。”
陶九思行了个礼,问了娘娘安。
杜贵妃有意无意扶着肚子,温柔道:“陶大人最近可好?本宫本想着早点见你,谁知道有了身孕,陶大人还未成家怕是不知,女人怀孩子,前三个月最为重要,这才晚了许久召你过来,陶大人可千万别怪本宫。”
陶九思公式化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能惦记着我,已是福分,怎敢怪罪。”
杜贵妃满意的点点头,道:“陶大人最近迁了郎中,可还适应?”
陶九思回道:“托娘娘的福,还算适应。”
杜贵妃似笑非笑道:“陶大人可知是谁举荐你升了郎中?”
陶九思恭敬道:“不知。”
杜贵妃边摆弄一朵牡丹,边笑道:“我说过,你父亲是我表哥,你便是我的侄子,关照侄子乃是天经地义。”
陶九思道:“哦?原来我是得了娘娘推荐?”
杜贵妃抿嘴一笑,道:“那不然这朝堂上,后宫里,谁还能帮你说话?”
陶九思不语。
杜贵妃看着那朵牡丹,又悠悠道:“陶大人,我今天提你做郎中,明天还可以让你当尚书,只不过你要知道…咱们是一家人。”
陶九思沉默间,忽闻孟氏来报二皇子来了,转眼间,便听得卫容与兴奋道:“是九思哥哥来了?”
杜贵妃微微一笑,她亦嘱咐过儿子,要拉拢这位状元郎。
卫容与身量也见长,眉眼也越发惹人怜爱,今天他穿了件月白长袍,束着银冠,生生把满园活色生香的宫女比了下去。
卫容与走到近前,目光流转,打量着陶九思,道:“都怪母妃求父皇让我去听政,这三个月忙的脚不沾地,都没空去看看哥哥。”
杜贵妃见儿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心中也是满满的自豪,听到卫容与嗔怪,也只是笑骂:“傻儿子,母妃可都是为你好。”
杜贵妃又道:“好好学,有什么不懂得就去问你九思哥哥。”
卫容与却道:“母妃,我好饿,想吃你亲自做的肉丸子,你做给我和九思哥哥吃,好不好?”
杜贵妃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脸:“好,你和陶先生聊会天,母妃这就去给你做肉丸子。”
陶九思冷眼旁观,心道杜贵妃这副慈爱的模样,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卫容与打发走了杜贵妃,终于能和陶九思独处,他拉着陶九思坐在院中,拳拳问道:“先生最近可好?我看着好像瘦了些?”
卫容与握住陶九思的手腕,啧啧道:“这手腕什么时候这样细了,”又要伸手去摸陶九思脸颊。
陶九思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忙偏过头去,又抽出手来,解释道:“大约是公务过于繁忙,顾不上吃饭,这才饿瘦的。”
卫容与眸光闪烁,望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出神片刻,又淡淡道:“王侍郎是怎么办事的,我只说让哥哥少点闲暇的时间,可没说要他给你派这么多活。”
陶九思心想,原来我每日忙到深夜才回家,都是你小子干的好事。
陶九思道:“二殿下这是何意?”
卫容与掐下身侧一朵牡丹,一片片揪着花瓣,一朵刚开的花儿,转眼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杆子,卫容与又浮上笑容,道:“父皇让我过一段时间就去六部历练,我打算去吏部,故而让哥哥先熟悉熟悉业务,日后好教我。”
陶九思心中感慨,六部历练,别的皇子哪有此等殊荣,二皇子要成皇太子,这事板上钉钉。
陶九思干笑道:“恭喜殿下,不过吏部工作,眼下我已经熟悉,不如和王侍郎打个招呼,日后便减少一点吧。”
卫容与看着陶九思,冷道:“先生得了空闲便往大哥那跑,你当我不知道?”
陶九思一凛,想着这事确实是他大意了,皇宫里眼线众多,哪有不透风的墙。
其实,陶九思从前认定卫负雪能笑到最后,所以行起事来,总觉得自己好似有神明庇护,主角光环荫蔽,难免有些随行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