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禹点头,将福海递过来的帕子接过来擦了擦手,换了身常服后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平时都是福海贴身伺候,容华也寻不着机会亲近季禹,眼下有了机会却又白白错失,禁不住心里对福海有些埋怨,但面上却还是守着礼朝季禹行了礼。
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又被叫住。
“福海,明日派人将容华姑娘送回二公子身边,父王那里我自会去说。”
“世子......”
容华的话还未说完就悻悻的收了口。
府里的人都知道世子是个温柔和煦的人,很少会和下人们生气,可这会那张俊朗的面容上蕴着寒意。
福海看了容华一眼,劝道:“世子心疼容姑娘,骊川的水土养人,容姑娘该谢过世子才是。”
“奴婢,谢世子。”
夜里,季禹给安南王写信时附上几句:“禹一人独在京中堪是寂寞,幸得兄长体恤暂排烦郁,虽是美人在侧可却不敢忘了本分,故而还请兄长见谅。”
次日,福海将信和容华一起送出世子府,骊川离华京路途遥远来时便折腾不已,回去时又要受回罪,容华几次想要和福海求请,最终都没能说出口。
“世子处理个奴婢原也不用也王爷知会的,如今扰了王爷,只怕二公子又要记仇的。”
季禹抿下唇几不可察的笑起来:“这人是季靖扬送过来的我若只处置了,他还会再寻旁的机会送新的人来,只有父王知道了才能叫他们歇了这心思不是?”
季靖扬特意挑这么个容貌出众的女子,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季禹行差踏错,华京时日漫长,孤苦无依的日子里总是最容易被打动。
只是季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就算是个弃子,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做出什么过格的事情来。此事季靖扬必定会受惩罚,礼尚往来才算公平。
福海看着季禹,幽幽叹着气,世子看上去什么事都无所谓,实际上都记在心上,不放过别人却也没放过自己。
季禹拉起身上盖着的锦被,懒懒的躺在小榻上,带着些困意低声说道:“你今日将府里所有的银子都清点出来,明日咱们进宫。”
大晋朝国库吃紧不假,滁州急待银晌也不假,但这些并非一朝一夕间的事,皇帝将目光锁定在安南王身上,也不过是借机会敲竹杠罢了。
安南王哪里瞧不出来,皇帝在他们季家搜刮的银子还少么?如今嫡子都入京为质了还想要银子?
朝堂之上,季禹穿着宝蓝色的朝服来到殿前见驾,丰神俊朗的模样让人禁不住眼前一亮,朝臣们的视线落到季禹身上,片刻后便被他身后的几口木箱子吸引住。
季禹一掀衣摆屈膝半跪下来:“臣近日听闻滁州急于银晌,回去后便夜不能寐,陛下知晓臣的身子孱弱不能像父王那般为国献阵,但身为男儿自有满腔热血以报家国。所以,臣回府之后命人清点安南王府所有的财产,只留十中之一用来度日,其余的尽数献给皇上,还请皇上给臣这个机会聊表忠心。”
皇帝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到底还是太过年轻沉不住气,他不过是要淑妃暗示一番,季禹便这般急迫来献宝,殊不知他这点银两,皇帝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阿禹.....”
季禹以为皇上要说什么,微微直了脊背,温和道:“臣在。”
“你这是何必,大晋再缺银子也不会叫你倾尽府中所有,更何况你一个在华京,若是真的受了苦,安南王远在骊川不知要有多担心你。”
“此事皆是臣情急所为,自然,如若父王知道也必定会嫌臣办事不力未能解陛下燃眉之急。”
季禹的言外之意甚是明显,皇帝授意淑妃之事外人不知,季禹抬了银子过来便是主动奉献。眼下用钱之急皇帝若不收,言官们势必会议论。
可皇帝若是收了,还拿什么向安南王施压?总不能刚抢了人家儿子的钱,再去抢人家老子的。
几经思量,皇帝叹了口气心想罢了,这会也不好将人逼的太过,将季禹的银子留下,又一番夸赞才放人出宫。
皇帝亲自命人将季禹送到宫门口人才离开,季禹上了马车福海才跟着松了口气:“世子这步棋走的太险了,若是陛下瞧出世子的想法,日后必然会多加提防的。”
在大晋朝里,嫡子的身份永远比庶子高出一等来。可在安南王府里并非如此,如今两位庶兄有着军功在身,处处凌驾在自己之上,他尚且能忍,可母亲和妹妹又当如何?
如今他身处华京,便意味着这些事情都得由他来担着,方才他在皇帝面前故意做出一副迫切的样子来,皇帝当朝未必会多想,可也难保日后不察觉出什么来。
回府之后,季禹面色不善,吩咐了不许人来打扰后便径自去了书房,府里的下人们看着福海公公都谨慎小心着,自然更是万分小心。
从阁子上取出母亲和妹妹的画像,屈指在画布上轻轻的触碰着,感觉身上再无半分力气,他一早就心知肚名被送来华京便如同弃子一般,可他不怨,领了安南王世子的头衔,享了十七年的福终是不亏的。
只是.......有些不甘心。
“世子,”两声轻脆的叩门声后,福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季禹蹙眉:“不是吩咐了不许打扰么?”
“世子,宫里派了人来说是要见世子一面。”
季禹才从宫里出来没多久,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这个时候宫里派人来所谓何事,若是要紧的事方才在宫里时应该叫人传唤才是。
季禹顿了顿,稍做犹豫后便对着福海说道:“将人请到书房来吧。”
来人十分奇怪,穿着长袍带着兜帽将自己罩住,兜头兜脸的也看不清模样,福海觉得古怪不免多打量几眼,后者微微低头,显然不想让人看清自己的模样,福海收回视线绕过屏风才道:“世子,人来了。”
那人进了书房后顿了片刻,正要给季禹行礼,刚开口唤了声“季世子”就被人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季禹虚扶着他的小臂,眼眸微垂将兜帽下的容貌瞧了个一清二楚。
第3章
季禹莞尔,抬头看了福海一眼,福海授意从书房里退了出去,季禹顺势拉着他的手走到一旁的榻子上坐了下来,笑着问道:“刚一开口便听着有些熟悉,果然叫我猜中了,只是不知道三殿下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凌朝哪曾料到会被当场认出来,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感,轻咳两声道:“今日听闻世子进宫了。”
季禹看他的模样觉得有趣,斜了斜身子靠在一旁,只等着凌朝继续往下说。
凌朝稳了稳心神也不弯子,捏了捏手说道:“听闻季世子为了滁州将府里的银子都捐了出去,我想着世子孤身在华京若有什么急事需要银钱总是不方便的,所以想来给世子送这个来.....”
凌朝说着从宽厚的袍子下捧出个木匣来。
“我没有旁的意思,世子心系天下乃是大义之举,只是世子千里迢迢的从骊川来不能没了傍身之物,这里并没有多少,只是聊表心意罢了。”
季禹从没想到身在华京,头一个关心自己的人竟然是三殿下,就连他的那个表姑母也未曾差人过问半句,这小殿下却能从宫里溜出来给自己送银子,当下心里贴慰起来。
他将视线落到那木匣上,不用细看也知道这银子并没有多少,但想来已经凌朝能拿出来最多的数目了。
季禹敛目道了谢:“多谢三殿下关怀,不瞒殿下,季禹虽是捐了府中多数银钱,但余有傍身之用,三殿下的心意季禹领了,这些是万万不能收的。”
季禹将木匣合上又推回凌朝面前,凌朝愣了愣,视线停落在木匣上,以为是数目太少一时又生出几分尴尬来,若是太子或是旁的皇子出手万数之金也不在话下。
想到这些,凌朝的鼻尖上渗出一层薄汗来,语气里带了几分委屈竟也未曾察觉:“我只是想为世子略尽绵力......”
季禹瞧着凌朝心性单纯,不想拂了他的心意,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把,像安慰孩子般带了几分宠溺的意味说道:“三殿下的好意季禹又怎会不知,若是日后有求于殿下必然不会拘着。”
季禹比凌朝年长几岁,说话时难免会半哄半劝的,凌朝被这样一逗更觉得自己被人当孩子一般,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向季禹,硬着声音道:“若是如此自然是好,我与世子投缘堪为知已。”
“今日听到父皇与太子商议要世子入南院读书的事,许是在这一两日便会有了消息。”
听到这话,季禹正在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水星迸溅出来落在手背上,也未察觉。
凌朝见此急忙将茶壶接下:“世子当心。”
季禹敛神应道:“多谢殿下提醒。”
季禹的家世摆在那里,就算是读书也只能递贴子到太学里去的,若是哪个世家子弟能进宫侍读也都是天大的恩赐。
可于季禹而言,他巴不得离这些皇亲贵胄都远远的,现下听到这个消息,当真是让他兴致全无。
当着凌朝的面他不好有所表现,嘴角微扬,面上含了笑意道:“皇上恩赐,当真让臣受宠若惊,”
“也未必全然是好事,”凌朝皱了皱眉,叹气道:“宫里不比世子府里自在。”
季禹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两日里关于三殿下的事情他也有所听闻,本以为他与自己亲近是起了拉笼之意,这会听到凌朝说的都是些孩子话,反倒觉得或许是自己防备太重。
书房内没有旁人,季禹未有回应,气氛一凝便不似方才那般融洽。
凌朝干巴巴的呷了口茶,视线不经意的落在书案上,轻声问道:“这画像上画的可是安南王妃?”
“恩,要过来看看么?”
季禹起身走到书案前,低垂着头看着画像上的两个人,目光柔和,神情眷恋。
季禹比凌朝高一些,可身子却很单薄,说话时温和可笑意都是不达眼底的,待人有礼却也疏离,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不好亲近。
可这样的神情凌朝还是头一次瞧见,一时竟贪看了起来。
素白如玉般的面容,水雾似的眼波无端的让人觉得深情,仿佛他只望上一眼,便已经用情至深。
盯着季禹看了许久,直到季禹回头看到他一副怔住的模样时,连叫了几声:“殿下?三殿下?”
凌朝回过神来,摸了摸耳垂温不经心的应道:“早便听闻安南王妃是个绝色美人,世子得了王妃的好容貌,也好看。”
夸完之后,凌朝更不好意思起来,唰地一下,从耳垂红到脖子。
季禹:“......”
关于容貌之事季禹自然听过不少夸赞,可夸别人自己却被臊住的还是头一回见,禁不住笑了起来。
凌朝尴尬不已,蜷着手指在腿侧掐了掐,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并非有意冒犯,季禹却抬手落在他的头顶,许是想起他方才的抗拒,这回只是轻拍两下。
凌朝呼吸一滞,像是被捏住后颈的猫儿似的怔了怔,慌乱的推开季禹的手,故作镇静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宫了。”
季禹还未待开口,凌朝就一阵风似的出了书房,福海在门口看到三殿下这副模样还以为自家世子做了什么吓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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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谁?”凌浚啧了一声,挑着眉毛在学堂里走来走去,看的凌煜一阵阵眼晕:“你可快坐下吧,走来走去的看着心烦。”
凌浚面含蕴怒的摇了摇头:“他区区臣子凭什么和咱们一块读书?”
凌煜挑着眉问道:“可我怎么听淑妃和父皇说你前两日吵着要出宫去世子府见你那便宜表哥?”
“二哥!”凌浚被戳破当即闹了个大红脸,憋了半晌才幽幽的说了句:“我不过就是想出宫走走罢了。”
凌浚向来这幅模样,平日里跟在凌煜身边跋扈惯了,在这宫里也就对太子和凌煜肯示弱几分,半大的孩子好好的话也不会好好说,更何况是个都不待见自己的人,哪里好意思承认是想去看看季禹。
凌煜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抬起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似笑非笑的问道:“听说你那便宜表哥长的十分俊俏?”
凌浚闻言,脸上甚至带了几分骄傲:“二哥有所不知,我那表哥在骊川也是个被华门贵女倾幕之人,就算未见过真人,也该听过冠玉无双,自然是极好的。”
凌浚在他眼里就像是个爱占地盘的小狗,但凡和自己沾上边的都是极好的。
凌煜不以为然耸了耸肩,嗤道:“没见识,等你长大了二哥带你去见见世面,你就能分的清好坏了。”
凌浚被他这话说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要见识什么后又涨红了脸,虽是未到年纪但男孩子大抵启蒙都会早些,想要分辨什么,却又辩解不出什么来。
凌煜向来是个没忌讳的,但凌浚的年纪着实小了些,见他如此也不再逗他。
凌煜闲闲的撑着头,视线瞟到凌朝身上时,顿觉得兴致败了一半。
卯时,季禹出现在南院,正巧遇见少傅。
刚一进门就看到凌朝笑着向自己招了招手,季禹与少傅点头示意后向凌朝走去,坐在他身侧的空位上。
朝阳乍起,地面上被渡出深浅不一的光影,季禹坐在窗前,半个身子没在影子里反倒越衬着肤色白皙。
凌朝亲自燃几盏灯凑到季禹面前,光线一亮晃的季禹抬手遮了遮,再移开时冲着凌朝笑了笑。
可谁知季禹这一笑倒像是戳中了凌煜的心窝子似的,再回味起方才凌浚的话来,只觉得冠玉无双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