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茯苓仿佛置身梦中,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武功,从未遇过如此厉害的高手,身上只觉热血沸腾。
子时夜深,回到外门弟子的卧房,同屋的人鼾声如雷,他躺在小破床上,胸口的长命锁微微发烫。
在梦里他没再见到那刺目的血色,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茯苓坐在娘亲的怀里,爹爹和姐姐给他剥煮好的毛豆。
太幸福的日子,终究只能出现在梦中。
第二日起床,茯苓踩着凳子,刚把馒头放进蒸笼里,樊斌就带着那个同乡的内门弟子来了。
“小子,你不是挺狂的吗?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樊斌话没说完,就见茯苓从把灶台上掷了什么东西过来。
他来不及躲,感觉脸上一阵刺痛,竟然划出了一道血痕。
不算太深,因为茯苓的内力不够,但足以让樊斌心惊,划伤他的并不是什么暗器,只不过是一片树叶,要是茯苓再往左一点,划的就是他的脖子!
其实樊斌多虑了,茯苓刚练不久,准度和力度都还不够,刚刚只是想割掉樊斌的一撮头发,吓唬一下他,怪只怪樊斌的脸幅员辽阔,避开脸比命中还难。
不过吓唬人的作用还是很到位,只见那内门弟子脸色一变,道了句“打扰了”,迈进来的腿还没着地,转了个圈又迈出去了。
旁边正在拔鸡毛的邱毅,放下那只秃毛鸡,给茯苓鼓掌:“厉害啊!”
樊斌吓白了脸,从此安分了。
茯苓不用再劈柴,樊斌安排他坐在厨房风口,一天到晚就帮忙开个窗通风,看着众人忙来忙去。
茯苓坐了一天,到了饭点就有人把饭给他。
除了吃就是发呆眺望远方,和对面的母猪相看两相厌。
茯苓决定晚上亲自参与切菜、做饭,颠一下那口铁锅,训练一下手腕的力量。
这天,冬青门众人吃到晚饭的时候,忍不住议论纷纷。
弟子甲:“今晚的菜是谁做的?”
弟子乙:“这黄瓜切得确实好看,每一片都厚薄相同,薄可透光。”
弟子丙:“但是也确实难吃至极。”
弟子丁:“难吃得实在是无从下嘴。”
当天晚上有不少弟子吃坏了肚子,门内一度以为是投毒之类的江湖暗斗,戒备了好些天,连白菜都要一颗颗掰开检查。
茯苓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去蒸包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有冬青林,石上走长根。
——杜甫《木皮岭》
第4章
一晃三年过去,茯苓已是少年模样,《九重刀法》结合不归道长的内功教习,他的武功提升可谓健步如飞。
这日,茯苓练完轻功,从后山上回来,觉得肚子有点饿,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刚找到了半截萝卜,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突然听到身后有声响,茯苓警觉的回头:“谁?”
“我。”一个人从柴堆里站起来,那双又大圆的眼睛朝茯苓看过来,正是邱毅。
茯苓问:“邱毅?你怎么在这儿?”
邱毅没答,反问:“我还没问你呢,你每天大晚上不睡觉,跑出去干什么?”
茯苓也懒得找借口骗他,如实答道:“练功。”
“什么功要晚上练?”邱毅紧紧的盯着他看,“你是不是偷偷下山,去那种地方啦?”
茯苓没听明白:“哪种地方?”
邱毅语气不自然的说:“就、就是那种地方,晚上做生意的,什么烟花柳地温柔乡……”
茯苓笑道:“我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也对,”邱毅盯着茯苓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你去那种地方,好像是你比较吃亏。”
邱毅之前从未见过茯苓这么好看的人,眉目如画、肤白如雪,何况还是个男人!
茯苓接着说:“何况我又没钱。”
邱毅:“……”
“行了,回去睡觉了。”茯苓咬了一口萝卜,冲邱毅摆摆手。
“等一下,”邱毅说着,拿出一个馒头,“你不是饿了?”
茯苓挑眉:“你特意给我留的?”
邱毅道:“我看着溜出去好多天了,不然你以为谁每天给你在厨房留馒头?”
茯苓接过那个馒头,弯起眼睛笑了:“多谢。”
“客气啥,都是兄弟,”邱毅想了想,道:“三月后的门内大比你参加吗?拿到名次的外门弟子可以升为内门弟子,说不定还能拜师呢!”
茯苓吃着馒头,含糊道:“我考虑考虑。”
三月后——
“这一场胜出者,依旧是林荣升!”
陆长恩看着自己的徒弟林荣升,满意的点点头。
今日冬青门举行门内大比,十八岁的林荣升已经将《九重刀法》练至第五重,在新一代弟子脱颖而出,一路战下来未逢敌手。
掌门赵旭笑道:“长恩果真收了个好徒弟,还未及冠便如此厉害。”
陆长恩谦虚道:“师父谬赞了。”
陆长恩的二师弟道:“大师兄果真教徒有方,让我等望尘莫及。”
三师弟附和道:“荣升师侄天纵奇才,想来与那霍山颜烛相比,也不遑多让。”
茯苓和邱毅站在人群中,他问邱毅:“霍山颜烛是何人?”
邱毅道:“这你都没听说过?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如今才十七岁,江湖上许多有名的高手都没他厉害,去年鬼斧双侠就死于他剑下。”
茯苓也不认识什么鬼斧双侠,劈柴还能劈出花样?
邱毅看了一眼那台上几人,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他那双大眼睛翻白眼可比他拿刀有气势多了,“真是井底之蛙,林荣升也有脸跟颜烛比?颜烛那是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在武林大会的年轻弟子中夺得了魁首,林荣升连门派都没出过,就知道关起门来放闷屁,江湖上谁认识他?”
台上那几人互相恭维了一遍,等屁话都说够了,赵旭道:“可还有人要挑战林荣升?若没有,那今年的魁首就是——”
“且慢!”
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响起,众人纷纷向后看是谁如此狂妄,敢挑战林荣升,就见一个少年背着一把长刀,站在人群中,朗声道:“我要挑战!”
这少年生得极好,眉目如画,一双柳叶眼,如墨一般的长发束在身后,更衬得他皮肤白皙,身形纤弱。
此人正是茯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此美人若真伤在刀下,不免令人心疼,身旁有人小声劝着,让他不要冲动。
邱毅拉住茯苓,急道:“茯苓,他已经练到第六重了!门内新弟子没人比得过他,你冷静一点!”
邱毅生怕是自己的话让茯苓觉得林荣升很弱,脑子一热就要去挑战他。
茯苓毫不动摇:“我偏要看看他能放几个闷屁。”
陆长恩道:“你是我师弟的徒弟,那就让我们看看,你师父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三师弟嗤笑道:“吴恒的徒弟?难怪我觉着近日的包子如此可口。”
众人都知道山下卖包子的瘸腿吴,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当年吴恒是那一代弟子中天赋最好的,吴恒的师父是赵旭的师兄,只收了他一个弟子,这几人都是赵旭的徒弟,是吴恒的同辈,后来吴恒断了腿,武功全无,这几人心里只有畅快。
茯苓不理会他人的议论,他一步步走上比武台,目光扫过台上众人,最后停在了林荣升身上。
“请林师兄指教。”
林荣升天赋不错,生得人高马大,五官还算周正,笑起来和陆长恩很像,一脉相承的不怀好意,他看着茯苓,眼里透出几分龌龊:“小美人,要不算了吧?我可舍不得伤你。”
茯苓已经拔刀欺身而上,嘴上也不客气:“睁开狗眼看清楚,老子带把儿的!”
林荣升笑着挥刀抵挡,却没想到茯苓这一击极重,他收了笑意,回身想把力重新甩回给茯苓。
不料茯苓只是轻轻一点,提刀腾空而起,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他的攻势,旋身再次横刀而去,直逼林荣升的天灵盖。
台下的众人皆目瞪口呆,原以为很快就能结束,却没想到两人过了十几招还没定胜负,林荣升甚至落了下风。
《九重刀法》讲求力度,每一式每一刀都凌厉刚劲、咄咄逼人,但它也有不足——速度和灵活度不够。
茯苓跟不归道长学习轻功和内力已三年有余,身轻如燕,在夜晚行动让他听觉更灵敏,听声辨音,以声识位。
茯苓将轻功融进刀法,让刀法更灵活自如,他看出林荣升急于学刀法,内力和基本功并不扎实。
但是刀法学的再快又如何?
茯苓勾起唇角,后退两步,飞身而上。
陆长恩的笑容定住了,他身旁的三师弟看得直抽气:“是……是第六重刀法!”
“第六重刀法?怎么可能!”
“这人才多大?竟然就练到了第六重!”
“听闻三师叔今年才刚过第七重,再过几年,这人怕是就要……”
台上比赛已经结束,林荣升挡住了茯苓的刀,茯苓似是早有所料,腾出一脚,踢向了他两腿中间最要命的那个位置。
林荣升怪叫一声,立马松了刀,捂着□□疼得满地打滚。
一个刀客,无论何时都不能把刀松开,像林荣升这样自己把刀丢下的行为,简直更有辱刀客身份。
陆长恩怒道:“我们堂堂冬青门,是名门正派,怎能用如此下作手段,简直有辱门风……”
茯苓嗤笑,江湖上刀光剑影,生死都在一念之间,谁管你用什么手段,跟鬼门关讨论门风去吧!
他还未开口驳斥陆长恩,倒是赵旭打断了他:“好!真是英雄出少年!茯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门下四弟子。”
茯苓眼中闪过几分犹豫,他心里根本不想拜赵旭为师,可再不情愿又能如何?
不归道长说得对,他不拜师如何能学刀法?赵旭是冬青门唯一一个把《九重刀法》练到第九重的人,茯苓悟性再高,也没办法靠自己自学后三重,不归道长说他这样毫无章法的学,极易走火入魔,茯苓要给要报仇,要变强,要不辜负师父的期望,就别无选择。
茯苓握紧手中的刀,跪了下来给赵旭磕头,顺从道:“是,师父。”
茯苓知道吴恒不会怪他,吴恒把他送进冬青门时,可能早就料到了。
只是他依旧对不起师父。
赵旭笑了笑,不理会自己其他几个徒弟如何不满,朗声道:“今年门内弟子大比,获得魁首的是——茯苓!”
这日晚上,陆长恩在房中给赵旭倒茶,眼下没有别人,他终于忍不住道:“师父,您如何能收茯苓为徒?”
茯苓原是吴恒的徒弟,是陆长恩的师侄,现在赵旭收了茯苓为徒,茯苓就是陆长恩的同辈师弟!
赵旭端起茶杯,不紧不慢道:“有何不可?他天赋奇高,将来必有大作为,有他在,我冬青门扬名指日可待。”
江湖上出了这么个天才,是他冬青门赵旭的徒弟,比赵旭的师兄、比吴恒当年都要厉害!
陆长恩急道:“可他是吴恒的徒弟!万一他以后知道了我们对师伯和吴恒做的事……”
赵旭把茶杯磕在桌上,眼露凶光:“他不会知道。”
陆长恩眼睛一转,低声道:“您的意思是……”
“吴恒现在不就是个瘸腿的废物?”赵旭道,“让他苟活了这么些年,也算尽了同门之谊,不如早点送他去见我那好师兄。”
赵旭重新端起茶杯,把杯子里的茶水倒在地上:“死人开不了口,这杯茶就当提前祝他们师徒团聚。”
陆长恩眼中满是阴毒,他恭敬道:“是,我明白了,师父您放心。”
亥时三刻,茯苓又来到后山,如今他在房顶上行走,已经如履平地,速度极快且悄无声息,像黑夜中的一抹影子。
茯苓从房顶上落下来,有些沮丧:“我拜了赵旭为师。”
“是否为师,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可,何必拘于一个虚礼?”不归道长笑道,“《凌霄六步》的功法我已全部传授于你,剩下的你只需勤加练习,如今赵旭已收你为徒,你需潜心学习刀法,但也不可荒废了轻功和内力的提升。”
茯苓听出不归道长话里有话,但还是先点头。
“《九重刀法》其实并非九重,它原为十二重,几百年前叫做《十二重金刀斩》,由于江湖纷争,后三重与前九重分开,独自成册,名叫《三无刀法》,因为能练完前九重的人不多,后三重又无法单独修炼,其中因果逐渐少为人知。”
“道长……”
不归道长接着道:“你若想问鼎江湖,便去修那《三无刀法》。”
茯苓猛的抬起头,在寂静的黑夜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仅是为报仇,他的心里有一股对强大的渴望和向往,对武功和刀法的痴迷。
良久,茯苓平静下来,他问道:“道长,你要走了吗?”
不归道长颔首,三年过去,茯苓个头长了不少,不归道长却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他身上还是那一派平静和淡然,与初见时并无不同。
“那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时候到了自然会再见。”
说完,不归道长衣袖一挥,几下便消失在了月色中。
赵旭有三个徒弟,都已经开始单独收徒,因而都有自己独立的院子,茯苓年纪小,就跟着赵旭住在掌门的院子里。
这院子里处处透着富贵气,不像是住着门派掌门,倒像是住着某个土财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