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夜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芳菲袭予

作者:芳菲袭予  录入:06-26

  郭偕放下酒杯,淡淡:“然而可惜,他无从为证!因当夜,郭某为查看周奇是否已离去,曾离开过阁中片刻。”
  赵虞德眸光一闪:“郭兄当知,即便你不说,我也可找来当日阁中小厮令之指认罢?”
  郭偕仍笑:“那便是赵都知一意之举了,与郭某无干。不过赵都知当知,酒楼里每日人来客往,仆役们未必记得清每一来客之相貌,即便隐约记得一二,也不可全作采信,遂此举终究是徒劳居多,奉劝阁下还是莫费这心。”
  赵虞德似有所思,一时未置可否。二人又饮片刻,赵虞德起身告辞,至门前却又驻足:“今日赵某宫中巧遇嘉王,也粗论了一番案情,赵某已告知他,当下欲救郭兄出囹圄最好之法,便是有人可证郭兄彼时无隙行凶。”
  声色不动,郭偕拱手:“赵都知有心,若再遇嘉王,还代郭某谢过殿下垂问。”
  “此是自然!”门前人一笑转身,留音在后:“不过赵某以为此话,还是郭兄亲向嘉王道出,才显诚意。”
  目送彼者离去,郭偕坐回桌前,自斟自饮间,眉心时凝时舒,看去心中有事难解。就这般独酌至夜深才昏沉睡去。
  一早醒来,又是送膳时分。
  幸好清早送来的食盒只两个——家中与嘉王府的。郭俭夫妇清早要忙开门迎客,荀渺若四处奔走便赶不及赴省中应卯,遂皆只送晚膳。
  草草用过些粥羹点心,郭偕躺回榻上一面养神,一面忖着今日该如何打发时辰:赵虞德留下那棋可供消磨大半日,继而花费个把时辰重读那两本小书,便也将近傍晚了……
  门吱呀一声打断其人思绪。狱吏端着个水盆放到架上,回身拱手:“将军,外间来使正待候,请将军尽快梳洗了前去。”
  郭偕诧异:“今日要开审么?昨日怎未尝告知?”
  狱吏也纳闷:“在下也不清楚,但来使道此为上意。”
  “上意?”郭偕一怔,便不敢拖沓,匆匆洗漱了,又换身干净衣裳出门。在院中见到来使竟是皇城司的人,心中自生疑窦,却也无从发问,便随他登车而去,不出片刻至东华门,几人下车步入宫中,至紫宸殿前驻足,待候于此的黄门独引郭偕入内。
  殿中虽是众臣环伺,却鸦雀无声,一片肃静。
  参拜过后,郭偕悄自环顾了圈周围,见在场之人,有御史中丞与台下御史,大理寺正卿与少卿,以及刑部尚书、侍郎几人(1),此外,尚有当日与周奇一阁饮酒的两朝臣,另便是嘉王与赵虞德。
  人既到齐,天子便令开审周奇望月阁遇刺身亡案。
  大理少卿郑戬陈述过案情,便向当事人发问。
  就郭偕与周奇相遇且争执之情,几人所述一致;再问郭偕何以在庭中留下足印,以及衣上血迹之来由,郭偕一一俱答,所言与前一晚对赵虞德道来之辞并无二致;再便是询问周奇与郭偕分别何时离开阁中,所得是这二人大约前后出门。
  一番话问罢,看去郭偕着实深具嫌疑,然终究又无实证可证其罪,正一筹莫展,郑戬话锋一转,提到庭中留在郭偕足印旁的另一双脚印。
  目光晃过嘉王与赵虞德,郭偕却未似昨夜那般强辩,因心知无必要。
  诚如所料,嘉王未尝躲闪,承认自己便是那足印的主人,且细述当夜之事,证明郭偕未碰过那果刀,且也无隙杀人。
  “这却未必罢?”郑戬不认同,“殿下难道忘了郭将军曾出门探过路?”
  嘉王沉稳:“郭将军去探路是不假,然彼时小王一直在门内观望,可未见他杀人!”
  “既这般,则其人衣上的血迹又是何来?”郑戬继续发难,“须知汝等出庭中所走之一路,沿途草叶上并未见血迹,且郭将军也坚称未靠近过周奇尸身。”
  对此未尝急答,嘉王且抬手撩起衣袖。众人放眼看去,见他小臂一道已将愈合的伤痕。彼者这才淡然:“那庭中花木杂生,小王不经意教残枝划破手臂,彼时情急只欲快些出去,并未留意,倒是回府才发现袖上有血迹,想必也是当时这血落到了郭将军衣上,只天黑未尝留意而已。”
  目光相遇,嘉王嘴角不易察觉翘了翘,郭偕眼中一线浅光划过,复垂眼帘:他当然记得,那夜嘉王的衣袖,自始至终皆是干净,且他出门时,其人一直静坐阁内,所谓“观望”全属无稽之谈!然而话是出自嘉王之口,但天子信以为真,自无旁人敢质疑。
  穆昀祈向郑戬:“除却血迹与时机上的巧合,可还另有人证物证指向郭偕?亦或,有他证可指凶手另有其人?”
  郑戬叉手:“臣命人勘查过案发庭中的痕迹与脚印,然而终究太过错杂,难寻线索。据发现周奇尸身的杂役说,他是发现地上有血迹,且庭中花草弯折,才入内寻到周奇,后大声呼唤招来诸多人,将庭中花草踩得一片零落,已然分不清哪些是周奇(亦或凶手)留下的脚印,哪些又是众人赶去时踩出的,只此间有一路拖拽痕迹清晰可见,乃由贯穿中门至走廊的小径中段延伸至周奇陈尸处,可见是凶手将周奇拖入庭中时所留,只可惜脚印已不可辨,遂无从指认真凶。”
  穆昀祈忖了忖:“但此拖痕并不在嘉王与郭偕出庭中所走的捷径上罢?”
  郑戬摇头:“着实不在!遂嘉王与郭将军所过之处也才无血迹。”
  穆昀祈点点头,目光扫过殿下:“诸卿可还存他问?”
  众人相顾摇头,倒是赵虞德上前一揖:“臣存几问,欲请教郑少卿!”见天子颔首,转头:“赵某想问,周奇身上一共几处刀伤?且拖痕沿途可见血迹?”
  郑戬未加思索:“一处,乃是一刀毙命!拖痕周遭可见血迹。”
  赵虞德眯起双目:“既能一刀毙命,又是在明路上将人杀死,何不即刻逃走,而是多费气力将尸首拖进庭中掩藏,须知中庭小径随时有人出入,此举就不怕被人发现?”
  “这……”郑戬露难色。
  “虞德之见呢?”穆昀祈急于求解。
  赵虞德俯首:“臣以为,凶手此举,是为嫁祸郭将军!藏尸庭中,要么是有所图谋,要么是凶手不欲被人发现周奇已死,此中缘故,臣忖来当是郭将军彼时尚与嘉王一道在阁中,有人证在侧,自可洗脱嫌疑,此非凶手所欲见;自然,尚有另一可能,便是彼时嘉王与郭将军已经由庭中离去,为造郭将军杀人之假象,凶手原意或是将尸首弃于郭将军所经过处,但事出意外,譬如听见外间已有人寻来,遂不得已中途弃尸!”
  郑戬蹙眉:“若是这般,凶手为免与来人正面相遇,自是另择路逃离,如此庭中便当留下其人逃走时的脚印啊!”
  赵虞德反驳:“此也未必!凶手显然习过武艺,身手矫健,彼时若用些轻功小心踩着庭中坠落的花叶前行,可不留足迹;或是躲在近处,听到呼声后扮作酒客或杂役小厮随众人一道现身,继而再堂而皇之离去。”
  “即便这般,”郑戬依旧不甘,“然而,他要如何才能确保嫁祸到郭将军身上呢?”
  “这也简单。”赵虞德一哂,“若计划顺利,他只需将周奇的尸首安置好,再弄出动静将郭将军引到庭中,留下脚印便是,只不过或是此计未行,郭将军便先出来观望周奇那一阁中动静,之后又穿庭而出,于凶手而言倒是省了一烦,只不过此计尚有一缺,便是周奇的陈尸地与郭将军所过之处离得有些远,但因种种缘故,凶手未及再作布置。”
  “听来有理,”郑戬似已有七成被说服,“赵都知可有证据证明此些?”
  赵虞德露憾:“皇城司未尝得旨查办此案,遂无从取证,只赵某先前办过一案,就种种迹象看来,此两案间当存关联,遂才贸然做此推测。”
  郑戬转身上拜:“赵都知对此见解颇深,臣遂恳请陛下许皇城司参与侦破此案!”
  穆昀祈斟酌片刻:“既皇城司手中尚有与此相关的案件,便索性由之接办此案罢,但限时两月须见分晓!”
  众人领旨。
  郭偕得益于嘉王的证词,当殿无罪开释,嘉王却因屡犯宗规而遭降罪,旨令其禁足府中三月、罚钱千缗。
  一路虽是同行出宫,郭偕与嘉王却连对看一眼都不曾有。至宣德门前,众人四散,嘉王上马前似无意向后一瞥,郭偕才趁隙浅做一揖,道了声谢。嘉王摇摇头,其意自是不必挂心,便策马而去。
  郭偕自呆立半晌,忽听身后人声喜呼:“郭兄幸还未去!”回头见赵虞德牵着匹枣红大马匆匆赶来。
  “郭兄突然得释,理应尽快归家以报平安,我已替你备下马,这便去罢!”来者看去倒较之他还情急。
  郭偕推辞:“多谢赵都知,然郭某走回去也不费事。”
  赵虞德好言:“官家有谕,一个时辰后,令郭兄步军司听旨。遂郭兄还是莫要推辞,早去早归!”
  “听旨?”郭偕一愣,“因何事?”
  彼者音透玄机:“到时将军自知,切记定要准时归返衙中!”
  郭偕心知再问也是徒劳,遂拱手谢过,上马驰离。
  到家拜见过大人,粗略禀知了内情,又好言宽慰过二老,便离家向步军司赶。一路行至御街,忽而拉缰驻马,稍犹豫,便调转马头向宣德门去,片刻至秘书省前。
  站在檐下的阴影里,郭偕不时抬头看天色,好在所等之人很快现身。
  远远瞧见,那人却似不敢置信,驻足揉揉眼睛,才飞奔至前,喘息间紧攥前人衣袖,却吐不出一句囫囵话:“阿偕!你……你怎……?”
  已是初夏,衣裳太薄,袖下的手臂教他掐得生疼。郭偕拍拍那只还在不断加力的手,含笑:“我无事了,特来告知你一声,今晚无须与我送饭。”
  “果……果真?”彼者喜急,语无伦次:“何得这般快……是捉住真凶了?那……”
  郭偕依旧带笑:“说来话长,我此刻尚有公事在身,不能久留,回去再与你细道。”看那人连连点头,却依旧不放手,心下无奈,又不忍提醒,只得转过话锋:“你今夜想吃什么?我若回得早便去买。”
  似沉浸惊喜中未尝回神,彼者一言不发,只盯着他痴看。
  郭偕暗叹一气,抬手拂去他肩头一丝轻絮,轻声:“阿渺,我要走了。”
  “嗯——哦!”如梦初醒,荀渺讪讪缩手,目光却依旧在他脸上。
  “晚间便买熏鱼、煎鹌子与炒肺可好?”郭偕试问。
  “唔——好!你说好便好!”那人终是露了笑意。
  “那我走了。”郭偕反身上马,走出好一段回头,见那个身影依旧立在原处,一手揉着鼻子。
  胸口一股不明来由的热意上涌,郭偕只觉鼻尖教灼得有些发酸。闭目转头,深吸一气,扬鞭疾驰。

  第六十二章

  月照清庭,夜风软和,草间的虫鸣声时断时续。
  西厢窗户敞开,一人临轩静坐,专心阅览文稿。
  “枢密承旨张绛、兵部尚书谢骞二人,竟为财色争夺一寡妇!张绛落败,唆使寡妇继子状告后母卷走家财!”案前人一拍案,大笑转头,“阿偕,你说好笑……”话音戛止,一个“否”字在口中缓缓化去,言者悻悻闭嘴回眸。
  又忘了,郭偕自那日去后,至今未归。
  轻叹一气,揉揉教夜风吹得有些发凉的鼻子,窗下人托腮转头,月下的庭院开阔而静谧,坐北朝南的主屋也依旧黑黢一片,令人怅然。
  荀渺未想到,那日匆匆赶回郭宅,等来的却非那人允诺的吃食,而是皇城司的消息:其人受旨外出公干,归期未定!然所向何处、公干何事,一概不详。
  由惊到喜,又到忧,数日之间,荀渺与郭家人几度徘徊地底云端间,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荀渺去过皇城司,听闻赵虞德不在衙中,不知是否有意回避,公主入内探听也无果。荀渺思来忖去,介于其人一介武将,最有可能是受旨出外平乱,然近时并未听闻何处生匪事,边境也还安宁,且上对此讳莫如深,难不成还与邵氏有关?如此一想,自生忐忑:若对手是邵景珩,则后果……于此不敢多想。好在后打听得知,这些时日邵景珩、邵忱业叔侄皆在京中,本自安分各司其职,并无异常……
  “呜——汪!”窗下的狗吠将出神者拉回,起身探头,见院门依旧紧闭,中庭的青石板在月下折射着幽淡的白光。
  “喜福,你又乱叫!”几分不悦,朝着游荡在檐下的狗影轻叱了句。
  远处又来狗吠,黑狗闻听也抬头叫上几声,似作回应,继而茫无目的来回踱步:那人离开这几日,连这畜生也心神不宁。
  二更鼓声响过,荀渺有了倦意。连唤几声,黑狗才不情不愿走回,却一屁股坐门前,无意进屋。
  捡起窗下的木棍挥了挥,荀渺作凶相:“你要不进来也可,但若半夜在外乱叫,定吃一顿棍子,明日还将关你一整日!”
  盯着挥舞的小棍看了片刻,黑狗喉中“呜呜”两声,耷下脑袋站起,前脚跨进门,小心翼翼一回头,见那人又一挥小棍,即刻跳进屋中,找个墙根趴下,两眼半睁半闭,一见人影近前,忙埋头进爪中,一声不敢吭。
  上|床躺下,荀渺辗转了好一阵,好容易睡着却又做噩梦,见郭偕回家,胸前却插了支箭,让他替自己拔除,他握住箭头一拉,便见鲜血泉涌而出,如何都止不住!猛然惊起,已是冷汗沾身。
  下床饮了些凉茶,惊跳的心渐渐静下,却再无睡意。踱去推开窗牖,眼角余光乍见一星灯光,乍以为是方才梦醒眼花,用力眨眨眼再看——不假!正屋的窗上,一团光影正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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