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将那油纸裹好的饼递给元祁:“不知大人吃过没有,我多买了些,大人回家也尝尝。”
谢珩让元祁接了过去,轻笑道:“你是襄城人。”
“是。”荀礼一边搭话,一边还在偷瞄手上的馅饼,恨不能现在趁热吃了才好。
“我以为南方人口味偏甜些。”。
荀礼摸摸鼻子,笑嘻嘻道:“其实对于吃食我是不挑的。”虽然他不挑食,但京城人味重让他有时也不太能习惯。
回答了这句,他蓦然想起昨晚在谢珩家中吃饭,桌子上摆的菜式大多都是些清淡偏甜的。荀礼心中一惊,谢珩连这些琐碎之事都做的周到细致,实在让他感动不已,直在心里感叹谢珩以礼存心,君子之风刻于骨。
谢珩不大信的样子:“以前在书院时,每次用完饭你总要灌一大壶水。”
荀礼有些尴尬,没想到谢珩连这事也注意到了。在云章书院读书的大多是京城本地的贵家子弟,书院虽有食堂,但大户人家讲究,到了饭点会派家仆前来送饭。所以在食堂吃饭的大多是一些家不在京城的外地学子。
他运气不好,刚入学的头一年,书院刚巧换了伙夫。那位做饭的师父咸味极重,放盐如同放水。
大多学生都吃不了,有些人甚至宁愿只吃白饭也不愿意吃菜。荀礼干嚼白饭咽不下去,只能一小口菜配一大口饭。饶是这样,也被齁的不行。即便是有甜汤清口还不顶事,回去之后还要猛灌好些水才能缓解些。
后来还是账房先生发现每次伙房采购,买盐钱都要比其他高出一倍,这才换了一个手轻的厨娘,救这些学生于水火之中。
听罢这样的缘由,谢珩倒也一时无言了。半晌,他道:“那时你若同我说,我可以叫家中多备一些饭菜。”
“哪里值当的。”当时荀礼生怕有什么地方做不好会让谢珩感到厌烦,怎么可能还会向他抱怨这种鸡毛蒜皮无足轻重的小事儿,平白让人觉得他娇生惯养,吃不了苦。
言谈之间,两人已经到了荀礼宅子门前。
荀礼这才惊觉谢珩又一次送了自己回家,对谢珩又是感激道谢。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荀礼拱手道:“谢大人,天黑了,您路上多加小心。”
谢珩极快又极轻的说了句什么,荀礼没有听清,于是快走一步稍微贴近了他,抬眼询问:“什么?”
看着近在咫尺的荀礼,谢珩又不肯再说了了。他叫了一声元祁,元祁便闻言上前,拿出了一包东西交给荀礼。
荀礼一头雾水的接了过来,发现下面还垫着一本书。借着微弱的月光瞄了几眼,瞧着像是他昨夜还过去的誊抄文集。
他满心疑惑,想问些什么,然而谢珩已经带着元祁转身离去了。他也不好再叫住谢珩,只得拿着一堆东西回了家。
青山给他点上灯,笑着道:“大人,满载而归啊。”
“去!”他嘴上赶着着,却将那包着馅饼的油纸包递给青山:“你和蕊丹,还有老管家分一分,一人一块,不许贪嘴,不许抢蕊丹的。”
他用人节俭,这些年也不过买过三五个奴仆打理家宅。贴身伺候的青山、蕊丹、管家都是从襄城跟来的旧仆,荀礼与他们感情深厚,在这京城之中,让他能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人。有什么好东西,他自然都想着他们。
等青山喜滋滋的拿着馅儿饼出去,他才去解谢珩给他的东西。
将那外层包的绸布解开,露出里面小小的捧盒。他再将那雕花的小盒子打开,没想到里面装着的却是他觉得味道不错的桂花糖。
荀礼诧异地看着那些小小的、淡黄色的糖果将那盒子挤得满满的,心中涌上一股复杂滋味儿。他情不自禁地捻了一颗放在口中,奇怪的是,那糖竟然不如之前吃的好吃了,甜味比之前重了许多,腻的有些发苦。
真是奇哉怪哉。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吐出来。继续含着那颗苦糖,去翻底下那本书。果不其然,正是谢珩誊抄的郑先生的文集。
荀礼拿起来翻看了几页,复又放下。谢珩当年抄完又反复看了许多遍,不住感叹先生学问精妙,思想境界极高,他才起了些兴趣,鼓起勇气去问谢珩能不能借给他看。
谢珩没有拒绝,只说当时抄写的太快,字迹潦草,荀礼定然是看不懂的。自己会再誊抄一遍,一个月后再给他。荀礼哪会说不,谢珩肯答应出借已经让他开心不已了。
一个月后,谢珩果真拿出一本新的给他。他翻阅数页,确实感受到了郑先生的学问高深,不仅十分深奥,让他看的似懂非懂,还直犯困。
荀礼硬着头皮啃下几章,虽说艰难,但那些他仅能读懂的地方都让他受益匪浅,如同醍醐灌顶。只是他也因为文章太过晦涩而时常读不下去。那书便放在一边,久而久之,他竟忘记还给谢珩。
现今他物归原主,可原主人又将书给了他,究竟是为何?难道谢珩怪他不肯潜心研究,浪费他一片好意?
然而谢珩绝非这种人。荀礼想不通其中究竟,只能将那书好好收起来,放在书架上。虽与众多书混在了一起,荀礼还是一眼就能找到它的所在。
第9章
荀礼平日早起惯了,虽是休沐也不懒床。起身下床开了窗户,袅袅清风拂面,半口浊气骤然消散。他自睁开眼就有一种今日温熠景会来的预感。
不出他所料,蕊丹端着水盆过来伺候他洗漱时,顺便告诉他温熠景已经在厅堂等着了。荀礼心知温熠景所来为何,虽有些无奈,也只能快快穿衣出去。
“少敬。”温熠景上来就是满口夸赞,“少敬今日真是容光焕发,气度斐然啊!”
荀礼让他打住:“吃早点了吗?”
温熠景摸摸自己扁扁的肚子,诚实道:“还没。”
两人便一起坐在了包子铺前。
荀礼照常要了两个肉包,一碗稀饭,伸手给了老板五个铜板。
温熠景微笑着看他:“不愧是你,少敬。”
他见怪不怪,也要了包子稀饭,付过钱,端来坐在荀礼身边,叹道,“我还以为你突然转了性子要请我吃早饭。”
“你若有求于我,该是你请我吃才对。我免了你请客的钱,你反而还惦记我这五个铜板的包子钱,是何道理?”荀礼斜眼看他。
“是是是,少敬说的都对。”温熠景忙不迭的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你既然知道我有求与你,不如就答应了我吧。”
荀礼咬一口包子,不再理会他。
“唉,”温熠景捧着包子,伤心道,“我是家中独子,原先父母只盼着我考取功名,不曾说过别的。如今功名有了,又开始催着我成家。少敬,你不知道,我每日回家,面对的都是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唠叨……”
荀礼充耳不闻,一心只有面眼前的大肉包。
正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温熠景的喋喋不休:“瑞明,少敬,你们都在这里吃饭啊?”
荀礼循声望去,杨尚书笑眯眯的端着稀饭走了过来。
得,倾慕人家闺女的还在这里,那边想着人家儿子的又来了,这下可齐了。荀礼两眼一黑,恨不能就地消失。他这媒婆生意越开越红火,看起来比做官还要有前途许多。
三个人各怀心事的吃着早点,杨尚书率先开口问道:“今日遇见你们也是巧,那我就顺道问一问过几日康王府办的赏花诗会你们可去?”
两人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杨尚书还以为他们不愿去,急问道:“怎么不去?”见两人一脸犹疑地看着自己,杨尚书咳了两声,道,“嗐,昨日遇见康王,他就是怕你们这些年轻的后生面皮薄,不好意思,才叫我多多劝劝你们这些尚未成家的小辈,别寒了康王妃的一片好心。”
“是,是,大人说的是。”荀礼低头。
杨尚书这才满意,又道:“若你们有相熟的世家子弟,也都一起叫来。我朝青年才俊汇聚一堂,大家趁此机会也结识一番,岂不美哉。”
说罢,他又深深看了荀礼一眼。荀礼当下便明白了杨尚书的弦外之意,恐怕让他去是假,借他之口把谢珩劝过去才是真。
温熠景还剩一口汤,嫌弃没滋味,去找店家要一碟咸菜。
杨尚书趁机压低声音道:“少敬,能不能劳烦你把谢珩劝来,到时找个机会让小女与他见上一面。”
荀礼苦笑:“杨大人,谢大人哪里是我想劝就能劝来的。”
杨尚书想想也是,只得沉痛道:“无妨,若他不肯便罢了。”他话锋一转,又到了荀礼身上,“不过少敬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到时诗会上若有中意的女子,可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荀礼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只喏喏点头,并没有接茬。
“虽你家世……”这两个字一出,荀礼脸色肉眼可见的灰暗了下去,杨尚书见状连忙改口,“真看中哪家小姐,老夫可以替你从中说项……”
杨尚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好再继续下去,只能端起碗喝口汤以掩饰尴尬。
荀礼脸上红色褪了个干净,他知道杨尚书本是好意,并不难过,亦不愤懑。
即使新朝革制,除去商人贱籍,允许入仕,要改变世人千百年来的想法,也是不那么容易的。更何况京中这些清流人家,更是看中脸面,若要与商人联姻,免不了落个财欲熏心,有辱文人风骨的坏名声。
哪怕他寒窗十年,同三百才俊一起在贡院答卷,力争金榜,别人也依旧觉得他满身铜臭,不配进庙堂。勉勉强强给个小官当着,已经是祖上积德、天子开恩了。
温熠景端着咸菜回来,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与刚刚大相径庭,顿时也有些无措起来,想着要说些什么转变一下气氛。
不过不用他开口,杨尚书已经告辞了。温熠景舒一口气,站起来与荀礼一同和杨尚书道别。
“嚯,这饭吃的。”温熠景目送杨尚书远去,赶紧喝一口热汤压压惊。“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还能和户部尚书一起吃包子。”
数日前,荀礼也不曾想过。
等温熠景把最后一口扒干净,荀礼板着脸道:“饱了吗,饱了就各回各家吧。”
温熠景傻了眼,见他干脆利落的起身就离开,还以为是自己一大早过来打扰荀礼太过分了,急忙放下碗追上去:“你生气了?少敬?对不住,你若不愿意,我以后再也不提让你帮忙的事情。”
荀礼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再也不让我帮忙?”
“是……不是,我是说这件事嘛。”温熠景差点掉进陷阱,反应过来当即改口。
荀礼失笑地看着他。
见他神色缓和不少,温熠景这才放下心来,知道他并没有生自己的气。于是又缠着他,就是不让他回家。荀礼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两人调头往城外河边走去,温熠景美名其曰是和友人一起踏青散心。
燕草如碧丝,红紫斗芳菲,细嗅之下还有淡淡的泥土香。城外春色总是比城内更盛一些,让人心情畅美。
河边有几位浣衣女,卷起袖子,正卖力的用木棍敲打着石板上的衣服,溅起一片剔透的水珠。许是水珠落到了旁人身上,几个姑娘尖叫笑闹起来,一旁优哉游哉地游过一群胖乎乎的小黄鸭,在那绿波之上犹添了一抹亮色。
眼前之景着实和谐有趣,令荀礼不自觉也唇角含笑,将那些烦心事都抛之脑后了。
一旁的温熠景就没那么多心思欣赏春景了,他捡了一根断柳枝拿在手中挥舞,又开始向荀礼倾诉,似要将他无处安放的少男情思都在这暖春中道尽才罢休。
“其实,我也知道我大约是配不上谢家姑娘的,不论是家世,还是我这个人。”温熠景坐在堤坝之上,愁容满面,“后来我也见过几次谢姑娘,可我实在胆小,不敢上前打招呼……”
荀礼点头:“你是对的……”贸然上前,才会让人觉得你是登徒浪子吧!
“……只敢偷偷跟着她,看她喜欢什么,买了些什么,去了什么地方……”
荀礼:“……”想要收回刚刚的话。
“少敬,我真喜欢她。看着她笑,我也想笑;看她皱眉,我也难受。我几次见她想买什么东西,却又没买成,我都恨不能亲自买了捧给她。”
以荀礼对温熠景的了解,那些谢姑娘没买的东西,温熠景肯定都买下来了。
果然,温熠景又道:“……不过那些东西我都买下来了,希望有朝一日能给她就好了。”
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荀礼只问一个问题:“瑞明,就算我帮你问清谢姑娘尚未婚配,可她若对你无意呢?”
“我……我……”温熠景很是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有些神色黯然,“我也不知……现下我只想能和她说上一两句话也好,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去赏花会。哎,你觉得谢珩会去这次赏花会吗?”
“我哪里知道。”荀礼摇头表示不知。
温熠景叹道:“他要是去,那必然要抢尽风头了。你不知道多少世家中意他,想招他做婿呢。说起来,上次见到他,可把我吓坏了。”
荀礼嘲笑他:“那是,你还想着当人家妹夫,看见大舅哥可不得老老实实的。”
“不是,你别笑话我了!”温熠景轻怕他一下以示不满,“昨日我去工部找你,远远就看见他在六部外面,像是在等谁的样子。我也不敢从他面前过,生等他走了才进去。谁知道他脚程这么慢,在宫门外又给遇见了,平白让我吃了一顿教训。我本来还想和你讨论讨论他来六部干吗,谁知你跟他一道走了。少敬,说实话,你与他在书院时关系应该相当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