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岚斜眼瞪向他:“我一开始不也同你们修了三个月的剑,既是修剑道的,一点大小伤不算什么。”
他原封不动的将对方方才讲的话送回去,然后继续骂道:“ 你练剑的难道手不重要?真想看看有什么符咒可以治一下你的脑袋。”
高渊抿了抿嘴,阳光俊脸露出知错的表情,“知道了,以后受伤我会去医堂的。”
从他这角度看去,眼前人侧脸低垂、线条淡雅,但并非姑娘家那般,而是另一种属于少年的精致漂亮感。
陆玖岚见血已止住,便打开桌上的小木箱,那是他方才从四寝离开后直接到医堂去拿的。
他找出大夫交代的淡黄色药粉罐后,细心的沿着伤口洒上。
过程中,陆玖岚双眉一直拧着,高渊见状,忍不住伸指摸了摸他眉间。
陆玖岚微微抬眼,问道:“怎么了?很痛吗?”
高渊轻声道:“你别皱眉了,我没很疼。”
真的只是小伤。
“你还敢说!下回我拿剑划自己一痕,反正你说的不疼。”陆玖岚愤愤说道。
待洒完药粉,他又从木箱里拿出新纱布,细细的一层一层裹上,最后才替高渊把袖摆拉好。
包扎后的成果看起来颇为专业。
陆玖岚瞟了他一眼:“要不是穆洵告诉我这事,你是不是打算随便乱包一通就上床睡觉?”
明明不会处理伤口又不去医堂,想什么呢!
高渊不敢答话,心虚的望着地板。
半晌才小声道:“我下次会小心的。”
抬眼见陆玖岚还是瞪着他,于是只好继续说……
“以后别人剑掉了绝不去理会。”
陆玖岚依然绷着脸不讲话,于是他又道……
“不会再自己乱包扎。”
看起来还是没哄好,他再接再厉……
“以后受伤了不管是不是只掉一片指甲都会去医堂。”
陆玖岚终于展笑出声,啼笑皆非的说:“你别学子深讲话。”
见眼前人终于绽开笑颜,高渊这才抬手抚过他侧脸,轻轻摩娑。
回应他的是那双弯起的眼眸。
而他在那之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冬至当日。
百仙峰的灶房师傅准备了满满一锅汤圆,要给弟子们暖暖身。
什么口味都有,咸甜皆俱,膳堂里顿时吵闹一片,活脱脱的抢食画面。
每每端出新锅,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会被捞到只剩锅底汤渣。
膳堂周围直到傍晚仍是热闹朝天,充满弟子欢笑声。
傍晚之际,肖无灼练完剑后,便直接步往落院方向。
今早讲堂课程结束后,潭云便要他今晚过去殿内一趟,说是冬至要煮汤圆,然后讲着讲着突然又和一旁的爻宁吵起来,于是肖无灼便先行离开了。
因他对这类食物并无太多兴趣。
他在过小桥时脚步不自觉停下,似在等待什么,他望着塘面荷叶,好几片上头都结了一片白色的固体,看起来晶莹剔透。
前些日子峰上已开始降雪,周遭景色纷纷覆盖上一片银白。
最近两天气温蓦地又降了更多,导致弟子之间似乎都在比谁穿的多,衣服一件比一件厚重。
可桥上的颀长人影仍旧是原本那套深色衣饰,顶多在原衣袍的外层多加一件外罩,因肖无灼并不畏寒,除非是极为严寒的冬季,不然从不穿外罩,最近一次披上还是十岁前的事。
自小时候起,潭云便特别关心这唯一的徒儿,因是从婴孩时期便看着长大的,自是所有事都特别留心一番,像是订做弟子的衣裳,他觉得自家徒儿穿深色较好看,可又觉得全黑过于丧气,便选了暗蓝。
还总是在肖无灼耳边滔念,让他跟同龄的人多玩在一块,没想到小娃年纪小小便不喜玩耍,也不爱各类童玩,倒是喜欢拿着木剑挥舞,潭云便在他七岁之际开始教习剑法。
此时此刻,肖无灼正单手握着落悬,垂头望进塘里,背脊仍是挺的很直,充满着习剑之人的风范。
他凝视着水面,一片偌大的荷叶边缘积了许多细霜,混着水滴,看起来亮晶晶的,在月色照映下似乎正发着珠光。
蓦然间,后头有人唤他的名。
那声调微微上扬,一如往常的带着笑意。
黎墨夕小心翼翼的走至桥面上,手中端了个热腾腾的瓷碗,正飘散着热气。
由于时正腊月,他方才出声喊人时嘴里也呼出一阵白烟,脸颊更是被周围空气冻的发红。
肖无灼径自从他手里接过汤碗,蓦地发觉瓷侧的周围温度很烫,对方竟一路捧着过来。
接着他又看见黎墨夕身上并未穿着厚罩,最外层就一件厚度一般的衣袍,他眉心几乎是瞬间聚拢,说道:“先回屋里。”
黎墨夕有些诧异,可仍是点头应首,他只去过对方住处一次,还是喝醉酒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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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进了落院。
肖无灼将碗放到前厅的桌上,朝黎墨夕说道:“手。”
黎墨夕不明白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的伸出双手。
肖无灼将那手掌翻开,上头果然被烫得一片通红:“怎么不等凉了再端?”
他语调有些低沉,透着一丝不快。
黎墨夕闻言只笑笑道:“哪有人冬至汤圆吃凉的阿,你快点吃吧。”
话落他便将碗移到对方正前方。
肖无灼忘了眼那绽笑的面颊,只说:“你等会儿。”
而后即跨步出院。
黎墨夕便好奇的在屋里转起来,上回来这并没有仔细观赏,只知道对方的屋里干净无尘,物品摆放的皆是有条不紊。
他一路穿过前厅,走至中间的书房。
偌大的案台上只摆了几本剑法相关书册,笔墨工整的放在桌边,空荡的桌面并无其他杂物。
除了一只琥珀色的小石虎。
黎墨夕唇边弯起笑靥,摸了下石虎光滑的背部。
接着他偏头一看,便望进塌室里那张床。
前些日子,自己还躺在上面过,且肖无灼果真将房里打理的极为洁净,连床被的模样都和他寝房不同,他本身晨起时并无叠被的习惯,可眼前被褥却是叠放的平整,宛如无人躺过那般。
蓦地后头传来声响。
肖无灼端了盆水进来,身上带着外头的凉意。
黎墨夕便走回前厅,自是明了对方的用意,便抡起袖摆,将双手放入盆中。
烫红的手心遇上冰凉水温,一瞬间被舒缓,他忍不住叹道:“真舒服。”
接着又忙不迭地的偏头叮咛:“肖焕你赶紧吃汤圆吧,别让它冷了。”
他趁热端过来,就是因为这时节东西一旦离了锅便容易失温,眼下都超过一刻钟了。
那瓷碗中盛着七八颗大汤圆,大小看起来并不一致,不像手势熟练的膳堂师傅所包。
肖无灼随意舀起一颗咽下。
“吃到什么口味了?”黎墨夕兴致勃勃的问道。
“花生。”肖无灼道。
“好吃吗?”
对方朝他颔首。
黎墨夕开心的弯起眼角,说道:“是我包的,不过就这么几颗,若城说冬至的汤圆一定要自己动手包,便去灶房要了许多馅料回来。”
于是他们两寝的人趁着晚膳前的空档便开始动工,半途中陆玖岚和高渊也一块加入。
大伙儿奋力了近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有了成品后,顾子深又吵着说汤圆要分开煮,不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众人听一听觉得有理,便前后去了灶房借小灶,自个儿煮自个儿的。
黎墨夕将手移出水盆,满怀期待的拿起汤匙也挖了颗。
咬下第一口后,他表情立即皱起:“居然吃到咸的!这口味我才包这么一颗而已。”
他不喜欢咸味的汤圆。
下午忙活时,起初自己包的都是甜味,芝麻、花生、红豆都有,但考虑到落院主人的口味他不清楚,于是最后又包了一颗咸的。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自己给吃到了!
他揪眉望着汤勺里被他咬了缺角的东西。
蓦然间,肖无灼接过勺子,将缺一口的汤圆直接放进嘴里,面色平稳的吃下。
黎墨夕怔愣了一下,而后才赶忙问道:“好吃吗?这口味是特别包给你的。”
“知道。”
“你怎么知道?”黎墨夕好笑的问道。
“你不是不喜欢咸的?”肖无灼道。
既然只包了碗中这几颗,且看黎墨夕方才的表情也知是不喜这味,所以包给谁的是显而易见。
黎墨夕含笑点头,将汤勺又拿回,盛了一颗重新送入口中。
这次是红豆的,他高兴道:“汤圆果然还是甜的好吃。”
咸口味什么的,他以后定是不会再试了。
他望进碗里,从那白色的外皮看来确实猜不到里头馅料,于是他又如猜谜般的连续吃了三颗。
直到他将汤匙放回,剩下的便全进了肖无灼的胃。
黎墨夕道:“我原本还以为你不喜汤圆。”
肖无灼凝视着他,沉默的指了指瓷碗。
里头食物已吃尽,连汤都喝完了。
第15章
“肖焕,你最近晚上还练剑吗?”黎墨夕坐在桌边,一手托腮问道。
肖无灼道:“嗯。”
他一年四季不分时节,皆会去山崖练剑。
黎墨夕叹道:“怪不得你剑法这么好,我就没这种毅力。”
自从进入腊月后,塘里的荷叶不止结霜,还偶有落雪堆积,宛如白色的羽毛轻絮缀在翠绿荷面,到了午后都不会融去,原本茂密的树林繁叶也早已掉光,枝头一片光裸,洒上层层白色,地面更是积雪厚重,行径时总会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久久未散,若是衣摆过长的话,走没几尺路便全沾上水气。
顾子深时常说仙尊们肯定是一回寝殿就换一套服饰,毕竟湿漉漉的衣摆并非常人能忍。
总归,整个百仙峰皆被点缀得一片银白,景色确实是别致高雅。
可练剑时便辛苦多了。
况且这时节一旦过了申时,山上气温便会骤降,有时弟子们练剑练的晚,山崖处的冷空气能把人冻的面颊发红、手脚发颤,连剑都握不稳,从崖上飞跃而下时,还会因地面的一层厚雪,导致打滑不稳。
弟子们衣服又是层层叠穿,身上重量增加后,使剑起来也没以往敏捷。
总总因素结合起来,就习剑而言,这季节比起其他时节来的困难许多。
黎墨夕一项不喜天寒,总是羡慕于冬季长眠的动物,吃饱就窝着睡,不用睁眼也不必移动,多么惬意啊!
他朝眼前人问道:“你不怕冷是从小训练的吗?”
肖无灼入冬以来穿着未改,只偶尔会套上外罩,还不是特别厚的那种。
肖无灼回道:“住久,习惯了。”
黎墨夕绽开笑靥:“我怎么不见楚师兄习惯呢。”
他前几天在石崖那儿遇见楚瑟,觉得对方穿的和他差不多厚,外罩还是毛料的,看起来非常保暖。
“楚师兄和其他大弟子穿的也没比较少阿,是你体质本身不怕寒吧。”黎墨夕说着说着便打了个呵欠。
不过半晌又连打了三个。
腊月的傍晚总让人不由自主发困,有时他没来小桥落院,便是在寝房里睡着了。
他揉了揉眼窝,说道:“那我先回去了,怕待会儿在你这桌上趴了睡着。”
“嗯。”肖无灼看着对方发红的眼尾,淡淡颔首。
黎墨夕起身后即使力拉直身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即步至门口。
当他打开落院门扉之际,一阵冷风呼啸,伴随着飘雪吹进,黎墨夕瞬间打了个寒颤,然后反射性的把门掩上,惊道:“天阿,这也太冷了…”
再多倦意都被冻醒了!
虽说今日是冬至,可这天气降温降的著实太快,方才他来时还无落雪,这才上半个时辰,又开始飘雪了。
接着他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端碗过来时并未穿着外罩,因灶房煮汤圆的炭火太过炎热,他便将外罩脱下随手放在桌台边,煮完后又一心想着来落院找人。
而当时身上留着小灶烧炭煮食的热度,故没觉得多冷。
黎墨夕透过半掩的门,愣愣望着外头飘雪。
不远处的小桥桥面上已堆积了一些,看来这场雪是从他俩进屋后便降下的。
蓦地,肖无灼走至他身侧,手里拿着一件深色的毛边外罩,淡道:“穿上吧。”
黎墨夕看着那外罩上头的毛料,诧异问道:“你的?”
这看起来很保暖,可对这人来说应是很热。
肖无灼道:“嗯,师父让人做的。”
前两年,山上弟子重新做了一批较厚的带毛外罩,虽然他不畏寒,可潭云还是坚持也给他做了一件。
黎墨夕随即将外罩披上,弯起的唇角衬着毛绒滚边愈发俊俏,他发现这外罩下摆还不至于拖地,可肩宽就明显大了好些。
对方体格大概从以前就一直比同龄人的还突出。
他再次拉开门,果然迎面而来的冷风已被挡在外罩外头,黎墨夕唇角自然的扬起,侧头对肖无灼说道:“那我回去了。”
话落,他便缓步走了出去,肖无灼靠在半开的门扇边,飘下的雪花不停被吹至屋内,一直到对方走过了小桥,渐渐消失在银白雪景里,他才将门扉阖上。
冬至后第一天,清晨的天气仍是让人昏昏欲睡。
空气中的冷冽着实让人无法从被窝里爬起,脚一伸出便又想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