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和东厂你都拱手让给人了,还有什么大事?”老厂公不愠不火反问道。
和四悻悻道:“也没让人吧,这锦衣卫指挥使不这束手就擒在这吗?”
锦衣卫指挥使:“……”
陆铮鸣勉强摆出一副被和四“擒”到手的姿态,要是可以,他希望东厂提督大人最好能把他擒到床上去。
“亏你有脸说出口,”老厂公被他气笑了,原先的杀气也淡了几分,他坐回上首那破椅子上,老态龙钟的脸上显出几分疲态,“咱家眼看着这大燕江山要落到外姓人手里,实在等不了来看看你这小子究竟死透了没。要是没死成……”
和四的身子到底没好透,就这么精神紧绷了半宿人已经有些浑浑噩噩,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装疯卖傻”的时候,竭力保持住清醒:“虽说陛下不在今中,但不是有太后和几位阁老辅政吗?退一万步,萧巡……”
“萧巡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玷污萧氏祖宗打下的基业。”老厂公“呸”了一声,掀起一只皱纹层层的眼睛,“我奉先帝之命,派了三百东厂番子在各国各地找寻,找到后无数次查证,刨根问底才将先帝那么一个沧海遗珠带回来。他萧巡就凭着云王空口无凭几句话,借着那老妖妇的腌臜心思就敢沐猴而冠,戴上摄政王的名头,欺君弑君,染指我大燕国政?和臻啊和臻……”
老厂公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念出和四大名,没有恨其不争,也没有愤懑不平,却是带了几分不甘与忧虑:“你从小命苦,每个算命都说你时运不济。我苦心经营至此,就差一个时机告知你身世真相,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没成想你却先一步差点被老天收去性命,终功亏一篑,你说你是不是真的命不好?”
这话和四哪敢答啊,他原先只一心要做个抱紧皇帝大腿,狗仗人势的狗太监头子。
结果他干爹风雨迢迢跑过来告诉他,崽啊,你可不是狗太监,你是先帝正正经经生下来的种,赶紧回去和那的小子决一死战,抢回属于你的龙椅吧!
有点荒诞,也有点滑稽。
他看了一眼陆铮鸣。
陆铮鸣却是眉眼平静无波,他从刚才到现在一副略有所思的模样,老提督的任何话都没让他有所动容。他察觉到和四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想握着和四的手施以安抚却又碍于人前,便是对着他笑了一笑。
不常笑的人笑起来,总是令人动容。
和四也情不自禁地回他以一笑。
老厂公:“……”
陆铮鸣转过头来看向老厂公:“和四的身世先帝知道吗?”
老厂公脸色阴沉却也没有再动手,而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和四原以为他不会作答,没想到他干爹居然开口道:“知也不知。”
“嗯?”
“我是奉先帝之命找到了四儿,但……他母族复杂,身份不宜大白于天下,我便隐瞒下了他的存在。但先帝多少应是猜到了我找到了那个孩子,也默许我养于身边。我猜他应是想等和臻再大些,再将他认祖归宗,可……”
“可没想到先帝骤然驾崩了。”陆铮鸣淡淡道,“先帝驾崩,正是权力交替的混乱之时,为免和臻当这个出头鸟,你便扶持了现在的小皇帝登基,再让和四为东厂提督一面熟悉朝政一面培养自己的势力。等若干年后,找个合适的时机揭露和臻的身份,再让小皇帝‘因病’驾崩,和臻便顺水推舟地坐上了龙椅?”
和臻心头一跳,这番话好似陆铮鸣从他心窝子里掏出来似的,竟与他方才想的半点不差。
老厂公冷笑着看他一通分析,正要开口……
突然,嘎啦一声响,倏地惊动了在场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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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徐徐图之
侧屋的门半敞在半昏半暗的光线里,站在门口的人介于少年与孩童之间,眉目与那个命运不济的先帝有几分相似,此时他的脸庞苍白得吓人,手指紧紧抠着门边,像是抓着根救命的浮木:“你说的,是真的?”
年纪小小的皇帝孤身一人被推到九五之尊的位置上,背后没有殷实的母家做靠山,战战兢兢地在各路心怀不轨的人马间艰难求存。
他不是不知道和四并不是个良臣,也不是不知道在朝中那些臣子心里,和四一句话的分量比他这个皇帝都要重得多。
但他能怎么办呢?
他身不由己地坐上了这个位置,总要想法子坐得更久,才能活的更久。
恰好,和四与之前人们口中杀人不眨眼的东厂提督很不一样。
这个年轻的厂臣貌美而温柔,为了他与太后争锋相对,也为了他杀了许多不服他的人。
他这个皇帝太年轻了,不得不依仗这个权势滔天的宦官,更别说和四对他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真心实意的呵护。
可刚刚那个老太监的一番话如一桶冰水将他浇了个冰冷彻底。
和四是他父皇的孩子吗,那不就是,不就是他的兄长?
他看着和四,忽然第一次发觉他竟然需要仰头,这么费劲地看着那个身量瘦长笔挺的宦臣。
这个人哪里像一个太监呢?
明明面如冠玉,比王孙公子还要清贵自矜的举止,比他曾寥寥见过几面的父皇,都要像一个……皇帝。
小皇帝一时喉头酸涩,愣是再挤不出一个字。
老提督瞥了一眼那半藏在阴影里的瘦小身影,像是瞥着一只无足轻重的猫儿狗儿,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他了。
和臻皱起了眉,这段日子他见惯了小皇帝撒丫子在山间田里乱跑的样子,陡然又见到他战战兢兢的那副样子,心里头啧了一声。
小皇帝察觉到他的目光,也随之看去,脸色比方才还白得像鬼,嘴唇蠕动了半天,嗫喏了句:“厂臣。”
声音小的和鹌鹑似的,听不出喜怒。
和臻满腹心绪,良久叹了口气:“陛下。”
小皇帝怔了怔,感觉和臻那声“陛下”里的恭敬和往日并无不同,可他最终沉默了半晌,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哥。”
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素来极有眼色,会迅速为自己找到一条求生之道。
和四既然是先帝的儿子,自己又在他手里,是死是活,全然都是他一句话。
和臻被他那一句“哥哥”噎得不轻,心头很不是滋味。
心道,这算个什么事儿啊?他原来只打算兢兢业业做好太监头子,安安生生地熬到年岁就学他干爹,揣着一车小黄鱼退休养老去。
结果从他上任到现在,没一天安生日子,不是惊心动魄,就是死去活来。
和臻心道,还不如做回他之前的和傻子呢。
他有点累,便顾不上老提督阴郁,满是杀气的脸色,哐当将自己撞入陆铮鸣硬邦邦的怀里:“老陆。”
他只喊了一声,陆铮鸣便似知晓他此时满心的疲惫般,将人揽在怀里拍了拍:“没事儿,有我呢。”
老提督:“……”
……
一夜电闪雷鸣过去了,天光熹微时分,沉甸甸的雨水压着老树的枝头直不起身,两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地从杏花村里的桥头驶远了。
老提督来了,便代表着此地不宜久留。
他能找来,别人也能找来。
和四在这住了许久,颇受村里人照顾,总不至于因他给满村的人带来杀身之祸,虽然他干爹的确动了灭口的杀意。
可在和四冰冷坚持的眼神下,四大护法们没敢忤逆这位现任厂公。
村民不给杀,姓陆的也不给杀,老提督杀气腾腾的眼神落在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小皇帝身上。
小皇帝一个激灵,往后缩啊缩的,缩到和四身侧,小小的手指头紧紧缠上了他的衣角。
原本假装自己不在的和四被他一扯,下意识睁开眼,一对上他干爹层层叠叠满是皱纹的脸,又看了看惶惶不安的小皇帝,忍不住嘴角抽抽:“陛下放心,干爹他……”
“我自不会现在杀了这小子,”老提督对他护犊子的行为很是不屑地嗤笑一声,“这小子留着还有用呢,咱们总得有个由头回去将那鸠占鹊巢的王八羔子给宰了不是。”
和四干爹当了一辈子的东厂提督,也不知道去了哪个乡下山头养老,硬是养出了一身匪气。
小皇帝一听,浑身汗毛都要炸了。
和臻老神在在,并没把他干爹卸磨杀驴的威胁听见耳朵里,拍拍小皇帝的手:“陛下尽管放心,臣这次回去就是替您将皇位给夺回来。”
夺回来后呢?小皇帝感觉自己这条命就像悬在根细细的丝线上,这些人随手一拨,便能连根扯断。
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随着他娘缩在小小宫殿一角里讨生活的时候,谁来都能践踏他一脚,那一脚可能就踹了他心窝子,要了他的命。
和臻实在不想待在这氛围压抑的马车里,实际上,若不是为了小皇帝和陆铮鸣的性命着想,他压根不想被他干爹押回燕京去。
燕京于死而复生了一次的他,已经是一个相当遥远的地方了。
在那里,他呼吸的空气都比外面的要沉重阴霾,四四方方的宫墙像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日日注视着行走在其间的他,只要行错一步,就是血光四起。
和臻觉得自己心肠还是太软了,否则在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刻,就该杀了陆铮鸣。
这姓陆的虽说是他相好的,但毕竟也曾是萧巡手下的人,至于现在是不是……
和四其实没有特别坚定的答案。
但不论怎么说,他没有对陆铮鸣动手,更不会让他干爹动手。
陆铮鸣打马在外,慢悠悠地走在马车前,他姿态从容,仿佛将四周对他虎视眈眈的东厂番子视若无物。
可他心知,只要他但凡有一丝异动,瞬间便会身首分离。
从昨夜到现在,陆铮鸣的心思从未转动过如此之快。
他原以为自己身世已算得上坎坷离奇,万万没想到和臻竟还藏着这么一段惊世的背景。
和臻是大燕先帝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陆铮鸣掌心缠着一道道缰绳,思绪万千。
昨夜之后和臻一直没说什么话,既没有反对老提督联系诸王回京清君侧,也没有答应他等回京杀了萧巡就继承皇位。
和臻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安静之中,可陆铮鸣看他的脸色却不似茫然无措,那种异样的安静让他窥探不出和臻的心思。
一向沉着稳重的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有些烦躁。
他担心和臻会一声不响地搞出个大事,从他素行不良的过往来看,这种可能性还极大。
上一次,和臻差点把命玩没了,这一次陆铮鸣无能如何都不能让他身陷险境。
虽说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条万劫不复,有去无回的修罗道。
这么想着,马蹄声便慢了下来。
仍旧闭目养神的和臻遂听见窗边被人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顶着他干爹的冷眼,和四厚着脸皮地拉开窗。
骑在马上的劲装青年弯下腰,眉眼温和:“阿臻,要出来透气吗?”
和臻一看陆铮鸣故作温和的笑容,就知道这货约莫心里不痛快了。
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一向黑心黑肝,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别人好过,尤其是他的心肝宝贝——东厂提督大人。
和臻本想拉上窗让他吃屁去,可拉到一半便被陆铮鸣手疾眼快卡住了,锦衣卫指挥使英朗的面容又靠近了几分,轮廓深邃的眼睛里含着丝笑:“阿臻?”
妈的,就会使美人计!
可偏偏吃这一套的和臻愤愤不已地上了前指挥使的马。
哪怕出马车的那瞬间,他感觉背后的干爹像是想一刀把他和陆铮鸣都砍了。
砍了就砍了,和臻破罐子破摔想,从他和陆铮鸣在一起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想好了在他干爹手下惨死的一百零八种的姿势了。
陆铮鸣从后拥着和臻,驭马慢慢走在山道上。
他们此行由南向北,直奔幽云而去。
自从萧巡坐上摄政王的位子,北边的蛮族看似安稳了下来,不仅安稳,甚至还打着联姻的旗号,与大燕结百年之好。
这种服软的姿态,在大燕与蛮族交战百年以来从未有过,一时间朝里朝外对萧巡这个摄政王皆是交口称赞,都道他是位贤王。
至于蛮族到底想怎么个“联姻”“和谈”法,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而知道的几个人,暂时哪敢说出口呀。
萧巡声望才立,总不能立刻就背上“割地让土”的恶名。
温水煮青蛙,水还没热,青蛙们尚有知觉,哪能立刻加火呢?
可萧巡想着,已经在北境上等待多时的蛮族却已焦躁难耐。
眼看着秋去冬来,草原上的粮草日日减少,一年中最难难熬的日子就快来了。
出鞘的刀和他们蓄养的狼群们都在叫嚣咆哮着,要用燕国人的血肉解渴充饥。
而大燕北境最牢不可摧的城墙——宁王,却还生死不知。
于是,和臻大喇喇,坦荡荡地问陆铮鸣:“宁王那王八羔子,是不是压根就没事儿啊?”
第88章 飞来横祸
陆铮鸣都不用多言,只给了和臻一个眼神,和臻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