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宋历史上接下来的格局:
公元1017年,宋天禧元年的六月七日,首相王旦终于操劳过度,心神交瘁,因病罢相。在这一年的十月六日,他死了。享年六十一岁;八月二十八日,王钦若卷土重来,他打破了宋朝南人不许任宰相的成规,一跃成为了大宋的首相;再往前数,公元1013年二月二十七日,刘娥已经受封为皇后。
这样宋朝的格局就变成了皇帝晕病、首相去世、寇准被贬、皇子年幼、皇后精明强干,而奸邪之流像王钦若等人却激流勇进,攀上了政坛最高峰的局面。
3.寇准的脾气再作补充
寇准是个欺负人的人,要获得寇准的尊重,那实在太难了。历史早已证明,你是他的上司不成,他甚至会找办法搞垮你;你是他的下属更不行,他对你呼来唤去,如使奴仆,如曹利用;你就是皇帝,他都能把你按到椅子里,何况他是你的恩人,而你还低三下四……唯有你既有才华,又有原则(别是个性,不然就掐起来了),还得自尊自重,这样才能千辛万苦地获得寇准的低头——比如王旦,那过程多艰难。
(《如果这是宋史2》)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在因病休职了近八十日后,王旦再一次出现在了中书省。
虽知他定是病得不轻,但真正看到形销骨立的首辅,大多数还是头一回,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王旦对他们投来的诸多目光宛若无觉,只沉默地坐回案前,一如既往地处理起这段时间由次辅分担、仍积压了不少的政务来。
除了他那让人触目惊心的骨瘦如柴外,他那波澜不惊、风雨不变的神容气质都如往常。
唯一不同的地方,恐怕是他随身带来的一个孔明瓶口,正冒着淡淡的药气。
王旦为相已有十数年之久,在中书政事堂的权威之高,绝非朝中任何一人能比得的。
亲看看到他的回归,就如落下一根定海神针般,让这段时间里跟着心思浮动的众人,在不知不觉间受到感染,跟着平静下来了。
王旦对周遭人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宛若无觉,只专心致志地筛选着手中公务,手持墨笔,全神贯注地批注着在卧病期间里列出前后优先等级的事务来。
然而他的心情之所以平静,却非是因病将痊愈之故——而是因知药石罔效,又着实挂心未安顿好的事务,不甘心在缠绵病榻间撒手人寰,才宁可要了虎狼药服下。
既然时日本就无多,多几天少几天,也无太大区别,倒不如将有限的日子派上最大的用场。
——他需要保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王旦面色沉静地一条条批示下去,让人具体执行,效率竟比病前还快上几分。
对于他越过问询皇上这一步、直接负责经手过的大小事务的做法,从陈彭年的状告落得铩羽而归的结果后,就鲜少有人会去质疑了。
此时也没人自讨没趣地去撞那枪口。
他们在暗暗惊叹于王相公病了一场、竟好似变得更具锐气了后,皆自然地选择了服从。
王旦的重新归位,很快在波澜丈起的朝中又掀起了一阵暗潮。
既然王相公病好了,那以陛下对其的极致恩宠,根本没有别人的事了啊。
原是对首辅之位最有竞争力的寇准,在感到几分意兴阑珊之余,倒也没有不服气的意思,而是很淡定地接受了。
换作任何一个别人他都不会服,但说起王旦的器量的话,那是真真当得起宰相之位的。
赵恒却敏锐地嗅到了几分不对劲的地方,并未急着欢喜,而是在早朝之后,将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的王旦叫进宫来,心惊胆战地询问道:“王相公,真要好全了?”
王旦默然片刻,一俯首,选择了实话实说:“不敢瞒陛下,臣下至多还得半月可活。”
这话一出,赵恒整个人都愣了。
等回过神来,他居然有了几分如坠冰窟的绝望和恐惧,盯着目光仍如往常的温和、却带着几分歉意的王旦,喃喃道:“那你,这是……”
王旦坦然相告道:“若无此病,臣下亦有壮志未酬,不愿轻易离去。然天意难改,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恒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出王旦面上的宁静释然,以及坚毅之后,就不禁将话咽了回去。
他赐下的赏赐,王旦坚决不受;他派下的御医,不起效用;而造成王旦积劳成疾的罪魁祸首,归根究底,还得落到他自己头上。
“王相公啊。”
过了好半晌,赵恒才心痛难忍地接受了这一噩耗。
他努力振作起来,考虑更加实际的问题了:“那依你之见,半月……之后,何人堪当首辅之位?”
王旦毫不犹豫道:“知臣莫若君,惟明主择之。”
赵恒苦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说这种话么?”
王旦听出帝王话中那显而易见的哀意,心中如何不有触动?
他正踯躅,赵恒看出他的为难之意,索性将心里的几个人选逐一抛出:“张咏如何?”
王旦不言不语。
赵恒便知道他是不同意了,又道:“马亮如何?”
王旦仍不作答。
赵恒无奈道:“张马二人皆为尚书,皆可为丞相平章事之备选。既然王相公不同意,那究竟属意何人呢?”
王旦先是默然,在给出答案之前,却先以感叹和遗憾的口吻,轻轻挥动了下朝笏,说了这么一句:“……若再过十年,狡童应可当此任。”
他说得实在太轻,赵恒又是心乱如麻,以至于并未听清楚,不由追询道:“王相所言何人?”
王旦不疾不徐道:“以臣之愚见,宰辅一职,莫若寇准。”
赵恒猝不及防下听得寇老西儿的名字,不由嘴角一抽。
他有多喜爱寇准的才干,就有多厌烦对方的脾气。思及寇准当初为相时一手遮天的霸气做派,他便头疼得很,哪儿会乐意给对方再来一回?
他无可奈何道:“寇准素来刚愎强猛,而宰辅之职,除佐理国政外,更需燮理阴阳,他如何能担当此任?”
官家所指出的问题,王旦如何不知?
然而王旦对此思虑已久,明白世间并无万全之策。
哪怕是他,兢兢业业数十载,但在未能拦下天书闹剧时,便已失了臣体。
之后的费心劳力,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
日后波澜若起,所需的并非是精明能干、善于挖掘人心、保存自身。
不如让名望甚高、资历亦大、脾气刚猛、仅是小节偶亏的寇准来主持局面。
他话出口前,就已猜出赵恒的心思,但也不如对方心愿那般,给出第二个名字来,只直白道:“他人,臣所不知也。”
赵恒一脸失望,王旦已俯身行礼,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退了出去。
“唉!”
王旦前脚刚出,满心郁闷的赵恒就叹了口大气:“怎么兜来转去,还是那寇老西儿?”
一想到又要让那人扬眉吐气,自己则憋屈地被批得时常说不出话来,甚至是被按在椅子里的……
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同样纠结得很的,还有远在汾州的陆辞。
陆辞一边打包行李,一边唉声叹气地给友人们写信。
尤其晏殊,他毫不客气地让人做好请客吃饭、接风洗尘的准备。
写完信后,陆辞就软软地瘫在了摇摇椅上。
当初他为了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上混日子,鬼迷心窍地接受了王旦的好意。
如今看来,却是他悠闲日子结束的前兆。
——世上最不该欠、最不好还的,定是人情债。
更别说他的负债状态,还一直在持续:之后每道奏疏能被顺利送上去,而非埋没在诸多案宗之中,让他在这不需配置通判的完美地方随意发挥,王相公那无微不至的庇护,显然是功不可没的。
等打包好行李,做好随时要被调任的准备后,陆辞白日去厅里时,就将重要的事务进行转接和收尾了。
话虽如此,他也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毕竟接任知汾州事的人选,当然是由朝廷决定的,根本轮不到他去操心。
他倒是省事不少,然而弊病也很明显:他所推行的新策,除鼓励养鸭、经济作物的转型上可以称得上是稳固盈利,执行起来也十分简单,不大可能被接任者废除外,其他的大小州政,则或多或少地有着风险。
其中最让他挂心的,便是才开不久的八大科的分舍了。
尽管得到了王旦的批示,也招入了第一批生源,陆辞密切关注下,是知道大有可行的。
但这在整个大宋还没有过前例,也不知结果如何。
若是新知州是个一心想平平稳稳地混得资满,以博升迁的想法,便很难维系下去了。
倒也情有可原:此策为陆辞开辟,赞赏已叫他得了,现起初的运作亦是不错。
这就意味着,后来的汾州知州,不但难以做的出彩,且一旦出了任何差错,就将被拿去与前任知州比对一番,极难讨好。
这么权衡下,对方会将此策悄无声息地废除,也不出奇。
在陆辞意识到自己竟为此一直忧心忡忡了好几日,连豆角焖面都换不回好心情时,不由有些不寒而栗。
他何时也成了拿着白菜钱,操白汾心的圣人了?
不等陆辞调整回曾经的心态,王旦不惜性命、拼死累活的成果也很快下来了。
随着王相再次因病休职的消息传开的,是陛下终于确定了以皇子赵祯为东宫太子的重大喜讯。
陆辞上一刻还感叹着王相公爆发时的能耐之强悍,将此事发布在官榜之上,下一刻就接到了升他为太子左谕德,即日回京赴任的消息。
左谕德?
陆辞怔了怔。
若不是他深知王旦为人高尚至德,怕都要怀疑对方给皇帝灌了迷药汤了。
他自任了那有名无实的‘太子舍人’一职后,就对东宫职位刻意去做了些了解,因此对这太子左谕德的职掌,是颇为熟悉的。
按常理说,还会有一位右谕德,届时与他轮流担任值守,给东宫讲解经史子集。
当过没有太子的太子舍人后,再担任个没有右谕德共事的左谕德,显然无法让陆辞感到吃惊。
真正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却是左谕德的品级。
——正四品下 。
陆辞揉了揉眉心。
哪怕不是官阶,只是任职,晋升速度之快,恐怕也能称得难有古人了。
满打满算,他任官也才一年出头,多少人还卡在第一个职位上累死累活时,他的职事就已从七品一路狂跳,跃升为正四品下,担任的还是这么一个肥差……
只对别人会有的反应稍作想象,饶是自认脸皮厚如陆辞,眼皮也忍不住狂跳了。
……王旦让他入京还的人情债,该不会是让他当个被人甩嫉妒眼刀的活靶子,以分走寇准被他推举为相的仇恨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真宗与王旦的对话部分修自史实《大宋帝国三百年7》
2.左谕德为东宫属官之一,不常设,在设皇太子有,皇太子继位后就罢了。没有职事,备僚属而已,多为兼官。或与太子左右庶子轮流入宫值班以供故事,或代讲读官给太子讲经史。宋初品阶为正四品下。(《宋代官制辞典》)
第一百一十九章
陆知州收到新任命的消息,很快经由厅中人之口,一下传遍了全城。
最初听到这话时,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嗤之以鼻,或付诸一笑。
即使是没啥见识的老百姓,也清楚只要京中没什么大的变动,知州往往是三年才资满迁走的。
陆知州分明才将将在这呆满一年,怎么可能就要调任了?
这么想着,他们只当是个傻子编来吓唬人的笑话听听,还斥责了瞎传这话的那些人几句。
——当官衙发布的公文帖在谯楼的榜上,把这匪夷所思的事儿变成板上钉钉后,所有人顿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惊天噩耗。
怎……怎么能这样啊!
陆知州带给汾州的变化之大,众目皆有所睹,几乎是脱胎换骨的。
眼见着人丁稀零的街道变得日益熙攘,又看着一座座校舍拔高而起,人人渐渐变得富裕起来——尤其是最早一批养鸭的农户,先是得了抗蝗的赏钱,又得了卖鸭的盈利,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别看陆知州年纪轻,模样生得俊俏,但办起事来却一点都不含糊,跟以前那些只知混日子而根本不管事的官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要是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没见过这些盼头,那也就罢了。
怎么这会儿就能告诉他们,这有滋有味有奔头的好日子才过几天,就有哪个天杀的就见不得他们好,非在官家耳边进谗言,要将他们的好知州调走了?
公榜边瞬间变得哗然,众人议论纷纷。
撇开他们这些‘受害’的且不说,对陆知州而言,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尽管只是市井小民,他们也清楚官员升迁,是最讲究成资这浅显道理的。
一心为民的陆知州在过去的短短一年里,既是造房又是致力改政,叫家家户户的孩子有学上了,种地时收益也更高了,养鸡鸭鹅的也多起来了,据说还准备在来年修那口日益破败的河坝……这不都是一项项实打实的成绩?
万事开头难,陆知州已将最难的开头给启开了,又将最坚实的基础打下了,凭什么果子叫来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收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