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继尧……”顾情在嘴里念了一遍,“之前还假扮走私西洋货的商人跟我见过一面。是他要杀我?”
“对。”
“要杀我……为何?无冤无仇……”
詹星若听着顾情的呢喃,紧闭上双眼,半晌,才开口道,“不是。”
“章继尧与你,不是无冤无仇。”
顾情侧头看詹星若,等着詹星若说下半句,“等你好起来,我再告诉你,明天一早无争就会带人过来。坚持住。”
顾情点点头,柔声问,“军师怕鬼吗?”
詹星若被忽的一问,摇了摇头。
“但是我有点害怕。我记得小时候家母说,人将死的时候,会有小鬼过来索魂。顾某不想给,可是又怕看见他们。”顾情为难道。
詹星若看了顾情一眼,在他身边坐下,顾情朝他伸出手,他便握住顾情。
轻声道,“你睡便是,今夜我守着你,谁也别想从我这带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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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今天也是攻气满满的一天。
第68章 十年旧梦,一醒今朝(上)
夏虫轻语,詹星若知道顾情怕黑,便按约定坐在他身边,几个时辰眨眼即过,天已经蒙蒙亮,见顾情不再出血,呼吸平稳,一股倦意袭了上来。
詹星若实在坐不住,就在顾情身边躺了下来。
“军师,一夜没睡?”詹星若刚侧过身,就听见了顾情的声音,顾情听起来有力气多了。
“弄醒你了?”詹星若问。
“没有,睡得很好。”顾情轻轻道,“让你受苦了。”顾情将身体向上靠了靠,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这里没受伤,军师枕着我睡吧。”
詹星若叹了口气,“不必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顾情笑了笑,眼睛扫过詹星若刮伤的脸,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
“昨天弄的?”他问。
“不碍事。”詹星若挡开顾情的手,“既然你醒了,我们就好好聊聊吧。”
“聊什么?”顾情问。
“接着昨天的说。”詹星若道,“你不好奇吗?章继尧为什么要杀你?”
顾情挑了下眉,“军师想告诉我,我便听着。”
“你这是什么态度?”
顾情摇摇头,“军师,对顾某来说,世界上没有原因的事情太多了。我要是每件事都非要知道个所以然,岂不太累了。”
“没见你现在活得多轻松。”詹星若道,“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他问。
顾情眨了眨眼睛,“怎么这么严肃?”
詹星若没有回答,而是又重复了一遍,顾情这才点点头。
“顾情,我曾经答应你父亲,一定照顾好你。一定护你一生周全,但是太傅走的时候,正逢战乱,我没来得及看太傅的信,不知道他已病重。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从此以后,我再没找到过你的下落。”
“答应我父亲?”顾情轻声问。一提到乘风侯,他脸上的笑意便抹去了。
“对。”
“你们认识?”顾情冷冷地问。
“不仅认识,我还与他有两条约定。但是现在看来,我一样都没有做到。”,詹星若转头望着窗外,又说道,“我答应他照顾你,但是你一走好多年,我都没能找到你。就算你找上来,我都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你来。”
“军师……”顾情只能看见詹星若的侧脸,看不到他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看不到他眼睛里的光向着哪一个地方,只能静静地听詹星若说话。
“另外一条约定,就是我今天要和你说的。乘风侯当年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告知与你,我知道你在天关的时候,还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你远离官场,就可以逃避一些东西。但是你偏偏又把自己送回来了。”詹星若道,手伸进衣服里。
“给你看一样东西。”他说着,将那半块玉佩拿出来,还带着詹星若的体温。
顾情一时间愣住,十多年前的回忆疯狂的向他涌去,当时顾怀风叼着狗尾巴草,当着一众将士的面,“咔嚓”一声将皇上赐的玉佩掰了个两半。
“这,这是……”詹星若将玉佩递给顾情,顾情双手接过去,一时语塞。
“这是你父亲当年送你的东西。也是害他的东西。”
“什么意思?”顾情问。
“乘风侯一生战绩不菲,十六岁便挂帅出征,次次大难不死,有好几次全军覆没的战役,回来的只有你父亲和少数几个人。他当将军以后更是百战百胜,让蛮夷闻风丧胆。正是战乱的时代,皇上曾说,我与乘风侯,是他的两颗定心仙丹。”詹星若回头来看顾情,“但是正因如此,天下越乱,皇上才越想把我们握在手里。我留在无争身边,手中没有任何实权,但你父亲不一样,他手里是号令整个西北大军的虎符,是兵权。”
“我知道……”顾情低下头,用拇指轻轻摩擦那玉佩,眼睛中竟然难以控制地湿润起来。
“西北将领,每两年需回京一次,路程不过半个月。可是你父亲,最长一次,六年没有面过圣。”
顾情点头,这件事他大概能猜到,乘风侯每次回家都只吃顿饭,最多睡一晚就走。
“我记得,有一次父亲回来了,我很高兴,可是他说要去见皇上,说两句话就回来,结果被皇上留在宫里半个月。”顾情看着玉佩,回忆道。
“正是,皇上很看重他,总想好好地招待他,可是他却一心铺在西北的边疆。乘风侯不愿意多留在皇上身边,自然有人愿意替他留下来。那个人就是章继尧。”
再次听到这三个字,顾情抬起了头。
“我与无争,当时正在查边疆白银流动异常的案子。刚好章继尧与皇上说了乘风侯擅毁玉佩的事情,我和无争就开始着手调查乘风侯,却发现他并无什么不忠之举。但是皇上的心却被动摇了。”
顾情一边听着,一边皱起了眉。
“就因为怕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皇上一连发十几道令牌给乘风侯,扰得他无法正常打仗。这样也正好顺了奸臣的意。发令牌的事,是章继尧与皇上建议的,还拿岳飞做比,说乘风如果真的忠诚,就会回来了。哪成想皇上真的那样做了,而你父亲也恰如章继尧所料想的,到最后就真的对皇上的令牌视而不见。”
顾情紧攥着手中的玉佩,没有说话。
“后来章继尧主动请求,到你父亲那里去,做你父亲的副将。当时我并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才恍然大悟。虽说同是皇上赐名‘仙丹’,但是我的作用,远不及你父亲。皇上说要我以后辅佐太子,就等于将我捆在了太子府,我最大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调用调用无争手下的人。所以章继尧并不怕我,但是乘风侯不同,他手里握着顾家军。”
“他……到底想做什么?”顾情终于开口问道。
“如果不出我所料,章继尧想反。若非如此,也不用大老远特地去拔掉乘风侯。他南通天关北结蛮夷,如今皇帝已年过古稀,章继尧也登上了太尉之座,手握兵权,朝中之臣,皆为他的党羽。月渚现在,已经危如累卵。”
“拔掉……乘风侯……”顾情在嘴里细细地品了品詹星若的话,眉头紧锁,似乎已经猜到了詹星若所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没了乘风侯,就没人再能挡得住蛮夷,这些年月渚割地和亲,已经用尽了招数,本就国库空虚,章继尧又唆使皇上税制改革,无论男女老少,田地好坏,皆按人头收税。五岁孩童要交的税和一个壮年男子一般多,百姓已经苦不堪言,结果又逢天灾大旱。”詹星若叹了一口气,“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挽救了,皇上不让权给无争,若我变法,敢于发声之人甚少,又恐牵连无争。”
“借米一事,章继尧想方设法告诉吕弦,吕弦虽不成气候,却手握着天关的兵权,趁这个空档胡乱打月渚一通,月渚自然经受不住。或许对于章继尧来说,最大的隐患,就是接替乘风侯的陈江。”詹星若顿了顿又道,“边疆乱了几年,陈江去了以后,才又太平下来。他比你父亲更明白皇上的心意,所以有诏必回。这几年才得以安稳地守住边疆,这次天关来犯,章继尧便想借天关的兵力将陈江消耗了。无论是我们还是章继尧,都以为天关会速战速决,结果没有,一直拖到了现在。”
詹星若的目光落在顾情脸上,“所以,鬼面的出现,无论是对章继尧,还是对我,都是个意外。我想着,你或许能帮帮我,我们或许还有反杀的机会,但是我又怕那就是你,我怕你兜兜转转又遇见章继尧。”
顾情抬起头来,半晌,才张口问道,“他是,杀死我父亲的人,对吗?”顾情一字一顿地问道。
过了很久,詹星若才闭上眼睛,沉重地点了下头。
“当年那场恶战,月渚不仅损失了乘风侯,还损失了一整支顾家军。当无争告诉我,那场战争的名单上还有章继尧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写信去通知你父亲。但是那时候乘风侯已经请命出兵,不可再回,他也自知凶多吉少,便托我照顾好你。”
詹星若道,“另外一件,就是求我对你隐瞒真相。”
“为什么?”
“过重的仇恨怕你无法承担。”詹星若道,“若你一开始便知道,年幼的你手无寸铁,能对权倾朝野的章继尧做什么?你只会更疲惫。”
“是啊。”顾情握着玉佩,点了点头,眼睛烫得发疼。
“那军师又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顾情问。
“无论是你父亲还是我,瞒着你,都是想保护你。既然现在他已经伤害到你,就没必要再瞒着了。”詹星若摇了摇头,“你与你父亲一样,总想靠自己去解决一切。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是不会让你去找吕弦的。”
顾情坐起身,没有说话,靠在詹星若旁边,他仰着头,叹气道,“军师,情这些年早就忘了被人照顾是什么感觉,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并肩而行。我当时很害怕,我怕军师不理解我,我怕军师知道了就离我而去,但是国家为重,天下不平,儿女情长又有何用?太平是军师的梦想,也是我的。我父亲说,但凡战争,总要有人牺牲,如果牺牲我能成全军师和我共同的理想,那顾某,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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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十年旧梦,一醒今朝(下)
詹星若微微低下头,几经犹豫,还是伸手摸了摸顾情的头发。顾情抬头看了看,把詹星若的手抓到嘴边,紧紧地握着,将嘴唇靠过去,再没有说话。
“顾情,是我没有遵守和你父亲的诺言,我会负责到底。”詹星若道,顾情依旧攥着他的手,手心渗出了汗。
詹星若也沉默下来,那只被握着的手,微微用力,也握住了顾情的拇指。
“最后一个问题。”詹星若说,“你为什么相信你父亲是反贼,你从未怀疑过吗?”他问,但是顾情依旧没有回答,好像刚才说完那一长串的话,顾情的话匣子就关上了,只有那只手越握越紧,当詹星若回应他以后,他的另一只手也凑上来,两只手像握着什么怕碎的绝世珍宝一样握着詹星若。
过了很久,顾情依旧没有说话。
詹星若侧过头去看顾情,却见顾情的肩膀微微抖动,把他的手紧紧扣在胸口,低着头,咬着牙。
“顾情?”詹星若微微起身,伸过头去看顾情,只见顾情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弓起右腿,把脸埋在衣服里像个孩子一样抽泣起来。
“顾,顾情……”詹星若起身,鬼使神差地将顾情揽入怀中。顾情没有像从前那样一把抱住他,而是一直哭,把头抵在他胸膛上,出声地哭。
詹星若除了抱紧顾情,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好像十多年前,他看见乘风侯在信上轻描淡写地说,“我活不下去,我那小崽子活下去就行了,还请军师万不可告知他真相。”
但是他没有遵守诺言,他还是说了,顾情好像想把心中十多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一样,使劲地往詹星若怀里钻,怎么劝也不抬头。
詹星若把下巴放在顾情头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在詹星若的想象中,这样哭的顾情,应该是十年前的小顾情,而非现在既可以征战沙场,又可以运筹帷幄的他。本以为顾情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顶天立地了,却忽略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是不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长出坚硬的壳的。
顾情在詹星若的怀抱中稍稍稳定了一些,却始终不愿意抬起头。
他缓缓道,“我不怀疑是因为,我不相信,父亲一生精忠为国,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尸骨不全,家室尽散。如果不是他错了,就是因果轮回错了。”顾情抬起头,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脸颊颤抖,眼睛里满是滚烫的泪水。
詹星若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十年前,冬。
塞北的大雪狂躁如沙,不粘不黏,裹挟着寒风,将破碎的战旗刮得猎猎作响。
乘风侯一挑眉,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陈江此刻已经人在京城了,新来的副将看见乘风侯的伤,担心地靠过去,“将军……”
“呸!”风太大,顾怀风没听见副将叫他,自顾自地朝雪地里吐了口血,吐完才看见旁边一脸担心的副将。
“干什么?”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