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继尧。”
第88章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章继尧半夜被一串急促的扣门声吵醒,拎了把剑出去,看见的却是一群侍卫和自己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女儿向他扑去,门前的侍卫齐齐拱手,什么也没说就转头走了。
章继尧摆摆手,叫家臣不必去追了,蹲下来握着女儿的手,“怎么了?跟爹说。”
章溪娆本来不怎么想哭,一看见父亲就委屈得不得了,抽抽搭搭地把有人要杀她的事给讲了出来,既然讲了,自己出去见人的事自然就瞒不住了。
章继尧不用猜都知道是谁要杀她,叹了口气,皱紧眉,抓着章溪娆的肩膀道,“我说没说过你,不准你单独出去?”他问,有些生气。
章溪娆哭得更厉害了,章继尧却没有因此减小力气。
“今天是谁看着他的?给我滚出来!”他大吼,旁边一头冷汗的小伙子被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小伙子赶紧磕头。
“爹你这是干什么啊?”章溪娆抬起头,带着哭腔道。
“你闭嘴!我问你,送你回来的是谁家的兵?”章继尧转过头来,责问道。
章溪娆从没见过这么凶的父亲,吓得一时间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我不知道。”
“你连救你的人都不知道?”章继尧问。
章溪娆这才反应过一点,想起一直“不得志”的情哥哥,刚想脱口而出,“情,”她一顿,把哥哥两个字咽了下去。
“什么?”章继尧没听清。
“一个书生。”章溪娆又道。
“书生?”章继尧皱眉。
“嗯。”章溪娆点头,她生怕父亲知道她跑出去两次都为了私会顾情,这叫人知道,还不说她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就更没什么自由可谈了。
“可那些都是官家的兵。怎么,一个书生还差得动官兵?你是自己说,还是我去查?”章继尧严肃道。
章溪娆低下头,委屈地抽搭几下,才缓缓道,“他真的是个书生,是他朋友带人来救了我们。爹总是忙,从来不抽时间陪我,娘在世的时候你还带我去落华寺,现在娘不在了,你也不陪我了,我想一个人去转转都不行吗?我已经长大了,可是爹就是不肯放手。”
章溪娆边说边哭。
章继尧叹了口气。
“爹还说要亲自去查,你查人家做什么,人家明明是救了我,我没钱买河灯给母亲,也是情哥哥帮我买的。你总是这样,根本不管我的感受。”
见女儿哭诉,章继尧本来心里愧疚,目光刚软下来,一听“情哥哥”神经又立刻紧绷起来,他一把攥住章溪娆的手,“你再说一遍,是谁?”他问。
章溪娆一惊,“顾,顾情。”她结结巴巴道,只见章继尧眉头一扭,咬牙切齿道,“他还没死?”
“什么意思?”章溪娆忽然预感不妙,还没等她问,章继尧便站了起来。
“把她关起来,没有我的令牌,谁都不能放她走。”她直接对侍卫道。
“父亲!”章溪娆站起来,还没追上去,就被两个侍卫架住了手臂,“小姐,冒犯了。”侍卫齐声道。
“父亲!你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关我!父亲!”章溪娆喊着,却不见章继尧回头。
“我为了保护你,离那个顾情远一点。”他道,一甩手离开了房间。
夜风悠悠,顾情跟了两步,伤口痛得受不住,只得手拄着膝盖停下来,詹星若没听见脚步声便也站定下来,顾情正喘着气,抬头看见了转回来的詹星若。
“军师呀。”顾情喘着气,伸手去攥詹星若,“慢点,我走不动了。”
“你能走出来,就能走回去。”詹星若道。
顾情无奈地笑笑,“军师来都来了,就扶扶我。”
“来的时候你也没用人扶。现在用什么?”詹星若道,嘴上说着不干,还是钻到顾情手臂下托起了他。
“军师为什么赶我回去?”顾情问,“是跟我说笑的吧,我伤还没好,还想再留下来让军师陪一阵子。”
“没说笑。”詹星若低下头,“那既然是章继尧的女儿,你没死的事情,肯定已经被确定了。章继尧知道你还活着,一定还会想办法杀了你。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我以后不会乱出去了。”顾情低声道,好像在求詹星若。
詹星若语气也温柔下来,“不是你出不出去的事情,你还在天关,就一定是和我在一起,目标不过就是一个太子府,章继尧想进来,总有办法进来,一天都紧绷着神经防着他吗?”
“我不想离开你。”顾情道,詹星若垂眼看了看他,顾情的表情好像弃犬一般。
“你撒什么娇啊。”詹星若定睛看了看,忽然笑出来,顾情一向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两人最初在天关有交集的时候,还是詹星若去向顾情借天价大米的时候。那时候顾情的眼眸里满是从容和邪气,现在却这般泪汪汪的好像小狗一般努力讨好着他。
詹星若不常笑,一笑便喜欢把手抬到嘴前面,顾情睁大眼睛,好好的完完整整地看见了这一幕,他抓开詹星若的手,侧头轻轻吻了他一下。
可惜这个时候没有几朵烟花升上来绽开,两个人静静地接了一个吻。
詹星若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低声道,“干什么。”
“我喜欢你。”顾情答非所问。
“我知道。”詹星若更低声的应道。
“军师的回答呢?”
“什么回答……”
“我也喜欢你呢?”顾情追问。
“你又不是小孩子,听那些有什么用。”詹星若忙别过头。
“我想听。”顾情又道。
詹星若抬起头,嘴唇很快地碰了一下顾情的脸便离开了。
“我说不出来。”詹星若理直气壮道,顾情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詹星若的脸,“军师呀,你才是像个小孩子。这样多好啊,我希望你以后都能这样,多暴露点可爱的地方给我,让我能找机会照顾你。”
“谁用你照顾。”詹星若挡开顾情的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如果还是不上朝,我就告假去送你。”
“我看无争这些天一次也没上朝,皇上怎么了?”顾情问。
“吃仙丹,想修道成仙。”詹星若语气平平,眼睛微微的眯起来,“不谈他。明日八成还是不能上朝,过了上朝时间,我们就走,我把你送到天关再回来,这样总行了吧。”
“嗯。”顾情不想詹星若为难,而且詹星若说得有道理,继续留在这里的确危险,“勉强同意。”他道。
夜已经深了,月光镀在树梢上,万籁俱寂,唯有乔三娘的身影,倏倏地穿梭着。她想去老枪王那里,但是忘了有多远的路,夜里奔得累了,便随便找了个客栈去歇息了,正好身上还有点从章继尧家里顺出来的碎银子。
乔三娘在手上颠了颠,“总算让你章继尧给我花点银子了。”说罢将银子往店小二手里一抛。“随便上两个肉菜给我,酒要热的。”
“好嘞。”店小二接过银子,“客官,上边请。”
乔三娘也不知自己到底跑哪里去了,月渚她其实不常来,当年被枪王放了,自己迷迷糊糊走了好几天,也没走出去,莫名其妙地就进了天关,一身伤,半死不活的时候遇见了徐景和。
徐景和人又老实,脾气又好,主要是当时两人相遇的时候,徐景和还年轻秀气,身材单薄,和那些粗犷的胡人大汉截然不同,乔三娘不知怎的,看徐景和这弱鸡样子竟然还有点喜欢。
徐景和的原则便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当时他刚离开师父不久,就遇到了浑身是血晕倒的乔三娘,再加上乔三娘还是个姑娘,他左左右右不好意思下手,最后还是乔三娘醒了自己脱的衣服。
徐景和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别过脸,头躲得老远给她清理伤口,看得乔三娘忍不住放声笑出来。
和徐景和的相遇,相守,不过就是这么一个滑稽的开端,和乔三娘想象中的爱情一点都不一样。
店小二把酒菜送上便退下了,乔三娘自己喝了两杯,肚子里的气还没消,总是想到顾情和章溪娆在河边的场景,一想到他们两个,就想到自己和章继尧。
章继尧是乔三娘的侍卫,乔三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每天早上章继尧都会跪下来亲吻她的手背,那时候的乔三娘年龄还小,章继尧也不大,两人明知道不过是礼仪而已,却全都面红耳赤,而且每天都是如此。
章继尧自幼跟着乔三娘的父亲,乔三娘的父亲觉得章继尧是个又忠诚又能打的侍卫,就把章继尧安排到了自己女儿身边。
哪知这两个孩子朝夕相处下来竟然有了感情。
乔三娘的父亲,祖父,甚至祖祖辈辈,最大的梦想就是从汉人手里夺回属于自己的土地,章继尧当然也是,他完全把族人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梦想。
乔三娘还记得,天翻地覆的前夜,两个人站在大河边上,一整个圆圆的落日正向河底沉去,章继尧第一次鼓起勇气抱住了她。
“我要去中原了。等我成了将军,就吃了他们,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
“你胃口真大。”乔三娘笑着,用手指按章继尧的鼻尖,章继尧却还是一脸认真的表情,“一定要等我,等我大业一成,你父亲就会认可我。”
“你为什么就这么想当英雄?”乔三娘问。
“因为我想娶你。”章继尧坚定道,“等我回来,给我生个孩子吧。”他府在乔三娘耳边道。
乔三娘用力拍她,“臭流氓!”她骂道,笑中带泪,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然后章继尧便转身走了,穿了一身汉人的盔甲,不知那盔甲是从里捡来的,还有红色的披风,披风的下摆都碎成了条,章继尧还特意披上给乔三娘看了看,然后就渐渐和那太阳一起消失了。
几杯热酒下肚,菜还一口没动,一股风吹来,乔三娘发现自己脸颊冰凉,忙用手擦了擦。
第89章 君已新婚,我心夜雨
乔三娘的动作快,离开客栈,没多久就赶到了老枪王家,踹开门的姿势和前几日踹客栈时是一样的。
老枪王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飘摇了,正自己给自己煎药,听到门响,不用猜就知道是乔三娘来了。
“我这门也一把老骨头了,你再这么踹它,就用不了了。”老枪王端着药出来对乔三娘说道。
“我管你。”乔三娘还是一样的蛮横,把从客栈喝剩下的酒撂在桌子上,“背了一路累死了,给我热热。”
“你怎么又来了?人杀完了?”老枪王接过酒问道。
“没有,让那天来你这的小白脸给挡住了。”
“小白脸?”枪王念叨了一遍,才想起来,“哦,你说那个孩子。怎么,你还跟他交过手了?”
“看着挺瘦的,劲倒不小。老头,我问你,那人到底是谁?”乔三娘问。
“啧,怎么说话呢。”老枪王上一次听人这么叫他还是十多年前,顾怀风来拜师学艺的时候,“好像是月渚的军师,你在中原这几年,知道的胜仗,都是他打的。”
“呦,来头不小呢。”乔三娘一笑。
“国士无双,少年可期啊。”老枪王感叹。
“他旁边还有一个男的,正和那小丫头卿卿我我。你徒弟就是被请去救他了吧。”
“嗯?”枪王不解,哼声问。
“我去杀一个小杂种,正看见她和另一个男的在河岸上,动手的时候被那小军师给拦住了。”
“嘶……是,是去救他了。什么叫我徒弟,你自己收养的孩子。”
乔三娘忙把飘摇的话题避过去,“让他别白费力气了,治不好的。”
“怎么?”枪王问。
“哼,那毒是我的,我自然闻的出来,这天下只我一人能解,其他人都是白费心血。”
“闻名的毒师,就是不一样。”老枪王笑着点了点头,“那你又为何要下毒于他?”
“不是我下的。”乔三娘道。
“这天下还有第二人有这毒?”老枪王一问,乔三娘才反应过来,她皱起眉想了想,一个人都脸忽然浮现在她脑海里。
“有,我给过一个人。”她缓缓道,“章继尧。”
乔三娘的记忆里关于章继尧的片段,总是刻得最深的。
章继尧临行前,乔三娘把自己的毒怎么抓,解药怎么配全都告诉了章继尧,怕他在汉人中遇到危险,留给他保命用。从那一刻起,乔三娘对章继尧已经毫无保留了,也再也没有对付他的杀手锏了。
“此毒极恶,所用之人,一旦受伤流血,伤口就会溃烂不止,直至死亡。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用。”
临行前她对章继尧反复嘱咐着,章继尧在她额头上轻轻的亲吻以示承诺。
乔三娘把玩着老枪王家的酒杯,想起往事,不禁冷笑,“那孩子犯了什么错,要章继尧对他下这么毒的手。怎么,怪他勾搭了自己女儿?”乔三娘问道。
“哼,都是命运。”老枪王没回答,只冷笑一声。
“飘摇走的时候,我叫他把修好的终焉带走了。就是给这个孩子的。”老枪王道,乔三娘忽然坐直了身体。
“给他?他是什么人?”
“他是顾怀风的孩子。”老枪王答。
乔三娘一愣。
“你回去的那几年,一定听说过这个人吧,乘风侯顾怀风。”
“我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