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片刻之后,那本该落在他身上的刀却没有砍下来。顾情抬起头,只见詹星若穿一柄长剑接住了乔三娘的胡刀。
“军,”顾情刚要开口,却想到这小姑娘还在身边,不能给她听见了詹星若的身份,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顾情问。
詹星若不但自己来,还带了一群侍卫,那些侍卫立刻把乔三娘围住。詹星若没有回头,只趁着这空档把手臂上的衣服向后一甩。
“天凉,披上。”詹星若道,话音一落边侧身冲入战场。
乔三娘一身夜行衣,在詹星若认出她之前便认出了詹星若,那天听见詹星若喊了枪王几声老将军,乔三娘就特意留意了这个年轻人,看他眉目清秀,潺潺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力气。
她冷笑一声。
“人家两个卿卿我我,原来还有人在这偷看着。”乔三娘边说边向詹星若挥刀过去。
詹星若当然不会理会,只是刚刚觉得乔三娘很像当日所见的女人,结果乔三娘就开口说话了,詹星若本以为乔三娘不会说话。
“你是当天在枪王那里的?”詹星若问,兵器碰撞,银光闪烁。
“关你什么事!”乔三娘道。
乔三娘虽善于用毒,但兵器上也就普普通通,被詹星若猝不及防地接了一剑,震到了手腕,一时间有些拿不稳胡刀,打了几轮下来就有些吃不住了,侍卫看准时机集体围过去。
“切。”乔三娘一咬牙,知道形势不利便散了一把毒,黄色的粉末瞬间飞扬在空气里,等众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乔三娘早就消失不见了。
詹星若这才回过头去看着顾情。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詹星若便把目光移开了。
顾情把手放开,章溪娆却一直低着头在他怀里不肯出来,还不等顾情问,便忽然抽泣起来。
“哪都别去了,快回家吧。”顾情对她说。可章溪娆只是哭,什么都不回答,顾情看了看詹星若,却只接到了詹星若冷冰冰的目光,想要解释,却不知道如何说起,索性就把自己猜到的当着詹星若的面直接问了。
“姑娘,你父亲是谁,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他问。
章溪娆抽抽搭搭地抬起头。
“令尊可是章太尉?”顾情问。
詹星若一听,立刻转过头,微微蹙眉,震惊之情尽显。
章溪娆也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送你回去。”顾情道,“阿离。”他抬起头来,詹星若还没被他这样叫过,应得有些不习惯。
“怎么?”
“那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让侍卫送她回去吧,你我,不方便。”
“我明白。”詹星若点点头,给侍卫比了个手势,几个侍卫领命,便带着章溪娆回家去了。
章溪娆刚离开顾情几步,突然又大哭起来,顾情想起来过去看看,可是伤口的疼痛让他连站起来都格外吃力,詹星若摆摆手,“我去吧。”他道。
章溪娆转过身来,不住地哭,詹星若到她身边,蹲下去,轻声问,“为何哭?”
章溪娆并不认得詹星若,但知道詹星若刚刚救了她,詹星若对姑娘家的目光还是很温柔的,章溪娆抬头看了看他,哭声才渐渐平复下一点。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我。”他道。
詹星若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章溪娆的头发,“别害怕,侍卫会把你安全送到家的。”
“我,我,”章溪娆被轻轻的一安慰,忽然更加委屈,又哭起来,“可是我连累了情哥哥。”她道。
詹星若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叫顾情,还愣了愣。
“他没受伤,没关系的。”詹星若道,又补了一句,“他不会怪你的。”
章溪娆眨着眼睛,睫毛上的泪水一闪一闪,她带着哽咽,声音忽然放得很小,拉住詹星若的袖子。
“那个,请问,你和情哥哥,是好朋友吗?”
“是。”詹星若答。
章溪娆的声音放得更低,她踮起脚凑到詹星若耳边,又问道:
“那,情哥哥他,有心上人吗?”
第87章 百口莫辩,情义难寻
詹星若微微一愣,章溪娆见他没回答,心里忽然凉了一下,整个人顾不得哭,紧张起来,她眨着眼睛,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遍,“他,有心上人了?”
詹星若的手微微攥紧,犹犹豫豫地点点头,从嘴里挤出一个“有”字。
章溪娆本来微微向前的身体一下落了地,失落地低下头,詹星若不知道以自己的立场该怎么安慰这情窦初开的少女,便默默的从衣服里摸出一颗糖。
“那我,还能再见他吗?”片刻后,章溪娆抬起头,强忍着泪水的样子让詹星若有些莫名的愧疚,章溪娆用手擦了擦眼睛,勉强扯出一个笑,“被情哥哥喜欢的人,一定很漂亮吧,像我这样,可能还是……”她话说着,眼泪竟然就掉下来了。
詹星若把糖放到她的手里,轻声道,“你很可爱。”他道,“顾情喜欢的人,也是个很普通的人,经常不理他,常无缘无故地生他的气,是个不太能给他幸福的人。”
章溪娆收了詹星若的糖,灿然一笑,“哥哥这么在背后说人可不好哦。”
詹星若也跟着笑笑,点了点头。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她伤害情哥哥,我是不会放过她的。哥哥帮我看着她。”章溪娆道,又凑到詹星若耳边去,小声说,“还有,这件事情,能不能不要告诉情哥哥?”说完抿着嘴看着他。
詹星若点点头,摸摸她的头发,便让侍卫带着她走了。
夜里的风微微发凉,詹星若走回到顾情身边,面无表情地坐下来。
“能走吗?刚才受没受伤?”他问。
顾情不敢贸然说话,便只点了点头,但是感觉詹星若好像也没有看他。
“军师,我……还是有点痛,坐一会儿?”顾情试探着问。
詹星若这才瞥了他一眼,看顾情手上抓着衣服。
“河风凉,把衣服披上。”他道。
“不用了,我,”顾情话还没说完,只听詹星若又冷冰冰的一句,“披上。”
顾情只好听话,把衣服披好。他伸手去探詹星若的手,却被詹星若甩开了,顾情一脸吃惊地与他对视,詹星若别过头,“有血。”说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
顾情低下头,看见詹星若腰间还放着一把剑,便与他找话,闲问道,“没想到军师还会使剑。”
“嗯。”詹星若只应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顾情轻轻叹了口气。
“军师,怎么找到我的?”他问。
詹星若摇摇头,“太长了,不想说。”他道。
“一直跟着我吗?”
“没有。”
顾情点点头,“军师,你早就察觉我要出来见她了吗?”
詹星若停下手,想了想,点了个头。
“那,军师能听我解释吗?”
“说。”詹星若还是没看他。
顾情费力地朝詹星若靠了靠,詹星若虽然想挪走,但是看着顾情忍着疼,嘴里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实在不忍心,便任他靠过来了。
“军师刚才也听见了,她父亲是章继尧。”
“嗯。”詹星若点头,说起章继尧才稍微给了顾情一点反应。
“你刚离开那天晚上,我想出来透透气,家父家母尚在的时候,曾经带我来过这里,不过都好久之前的事了,我都快忘干净了,就想回这里看看。”
“嗯。”詹星若接着应道。
“然后就遇见她了。”顾情说着,把自己差点投河的部分都省略了,“她也想放河灯,但是没带钱,我就帮她买了。”
“嗯。”詹星若继续点头。
“临走的时候她非要给我个荷包约定下次再见,但是荷包上刻的是章字。她与我说话时曾提过父亲在朝中做官,我担心与章继尧有关,没弄清楚之前,不想让军师牵扯进来。”顾情解释着。
詹星若这次连“嗯”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
“与她聊天的时候我就听出了一点不同,她应该是胡人。”顾情道,詹星若这才回过头。
他眉头微蹙,“什么意思?”詹星若问。
顾情无奈一笑,看来这章继尧在詹星若心里比自己重要多了。
“第一次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点不一样,无论是月渚,中原,西域,东瀛还是天关,我都去过,都和那里的人多多少少的打过交道。按理说没什么口音是我没听过的了,但是那天第一次与这姑娘说话,她的口音竟让我觉得很陌生。”顾情趁詹星若听的认真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我觉得在哪里听过,但是又实在想不起来,加上她给我的荷包上,有章字,我才想再见她一面。”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从哪里看出她是胡人?”
“她讲与我的,小时候不在章继尧身边,跟着爷爷学过骑马射箭,而且刚才那个要来杀她的女人,拿的也是胡刀。军师想,如果章继尧的女儿是胡人,那章继尧为什么要联合蛮夷,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顾情这么一说,詹星若忽然好像两眼放光地回过头。
“这么说,这么多年章继尧一直抽走的白银,当真是送到了蛮夷嘴里?我当初没有猜错。”
“嗯。”顾情肯定的点头,见詹星若难得开心,赶紧附上一个笑。
“如果是这样,这些白银,他们用在哪里了,要是平时用了倒也好说,若不是,那白银囤到现在,可不是个小数目,就怕……”詹星若想了想,什么依据都没有,他也不好猜想。
“章继尧十多年来,都在攒这笔钱。”顾情道,“看来是想和月渚一战了。”
“竟然是这样。”詹星若感叹道,“真是没想到。”
顾情笑笑,“本想问清楚了再和军师说,没想弄巧成拙了。让你担心了。”顾情轻轻握住詹星若握剑的手,“受伤了吗?”
詹星若的表情这时才缓和一点,摇摇头,但还是不愿意看顾情,他把手抽回来,从衣服里摸了一颗糖给顾情。
顾情接过来,一愣,“军师怎么有这个?”
“路过天关,顺手买的。
“军师送的糖,我哪舍得吃。”顾情说着把糖收了起来。
“不吃便不吃。歇息好了就回去。”詹星若道,刚想站起来,却被顾情搂住了腰,一个用力揽到了怀里。
“军师生我气了?”
“没有。”詹星若道。
“没生气?”顾情又问,坏笑着靠到詹星若耳边,用嘴唇轻轻碰着他的耳尖,带着笑意道,“那就是吃醋了。”
詹星若一听“吃醋”两个字,脸腾地一下红起来。
顾情见自己得逞,得意地笑了笑,赶紧把詹星若抱住。
“说笑的说笑的,军师不会军师不会。”他边说边摸着詹星若的头发,知道詹星若一直高高在上,被吃醋肯定会下不来台,便见好就收,主动认错。
詹星若把头埋在顾情胸膛里,突然埋得深,手抓皱了顾情的衣服,小声道,“有一点。”
顾情拍着他的手忽然停下来,整个人一下子温暖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拍拍詹星若,“军师,抬头,给我亲一下。”那口气好像是在温柔的命令一般,詹星若刚抬起头,嘴唇就被顾情轻轻地覆上了。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永远都是军师的人,永远。”顾情轻声道,随即低下头,舌头轻轻撬开詹星若的嘴。詹星若只轻轻地推了顾情一下,顾情一手托着詹星若的背,一手握住了那只乱推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随着亲吻的缠绵,詹星若也慢慢握住了他。
顾情意犹未尽地抬起头,“都接吻这么多次了,军师能不能也说句喜欢我给我听听?”他坏笑着问。
詹星若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手捂着嘴,脸还红着。
“你能走了吗?”他没回答顾情的问题,边说边拍拍衣服站起来。
“能了。”顾情笑着道,即便是问了,也根本没打算能听见詹星若回答。
“那明天你收拾收拾回顾府吧。”詹星若道。顾情一愣,还没来得及问,詹星若就转身离开了,他只好强忍着痛追上去。
乔三娘撒了一把毒就跑了,亏了她轻功了得。
乔三娘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被詹星若的剑震了一下,手腕已经肿起来了,小臂还挨了一剑,出了不少血。她把衣服扯下来一条,用嘴叼着布的一头,三两下扎好了,确定血不再出了才继续往前赶路
“碍事的小子,手劲倒不小。”乔三娘埋怨着,这么好的机会却没杀成章溪娆,技不如人暂且不说,还不是因为突然杀出的这个程咬金。她只在枪王那里见过詹星若,被詹星若碍了事自然也要去找枪王算账了。
乔三娘的身影在树林中穿梭着,树枝刮走了发带,她长发披散下来,模模糊糊中倒有几分年轻时的神韵
年轻的乔三娘,一直都是一头披肩的长发,带着兽牙项链。走到哪里都带着她那力气又大,人又聪明还总会逗她乐的侍卫,两个人暗通情愫,乔三娘不顾族人怎么看,铁了心了要和他在一起,要完成他的梦想,后来这侍卫便去了中原,她一个人苦苦等着,按他的安排跟着军队上战场,结果却被俘虏了。
从那一天起,所有关于爱情和神明的信仰,渐渐地,全部都崩塌掉了。
乔三娘恨。
她咬着牙,青丝纷飞,从牙缝中再次挤出了那侍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