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我。”詹星若低着头,头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无争收回手。久久的沉默。
“喝酒吗?”无争忽然问,把酒菜放下来。
詹星若这才抬起头来,他点点头,无争把斟好的酒递过去,詹星若一饮而尽,眼泪立刻溢了出来,他咬着牙,强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无争全部都看在眼里。
十多年前,灯会上,詹星若一个人站在小河边,是他怀揣着好奇和梦想,主动去靠近詹星若,从那一刻开始,詹星若的人生就几乎全是和他有关的回忆了。如果这最终的死刑是一条河,无争握紧双手,那就是自己把詹星若推了下去。
他也倒了杯酒,一昂头,烈酒就入了胃,使劲的灼烧着翻腾着。
“能换衣服吗?”无争问。
“结痂了。”詹星若道,“不换了。”
无争没有说话,目光又落在詹星若的伤口上。
“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还没有结果……”无争道。
“这个时候就不必在瞒着我了,要是还没结果,那两个人一定会继续打我,直到我自己认为止。”
无争一顿,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在詹星若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这个结果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和皇上求情了?”詹星若反倒淡然,他看了眼无争额头上的伤口,问道。
“是。”无争低下头,“但是父皇……”
“没关系,都在我预料之中。”詹星若靠在牢房的墙上,“所以这是送行酒吗?”他问。
无争看着詹星若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是。”无争咬着牙,挤出一声来回答。
“好。”詹星若笑笑,“你一定要继续斗下去,要是以后天下太平了,烧个纸告诉我。”詹星若道,无争只是饮酒,没有回答。
詹星若低下头,想了想,又道,“我后来想了想,要是顾情问起我的下落,你还是跟他说我归隐山林,娶妻生子了吧。”
突然提起顾情,无争苦笑。“这又是为何?”
“为了活着的人不受苦。”詹星若摇摇头道,“他真的以为我移情别恋,倒也好重新开始,不是比对一个已死之人惦念不忘好的多。”
詹星若道,无争低下头。
等下午的太阳一落,他就再也听不见詹星若的声音了,詹星若也再也没机会看见月亮,没机会对顾情多笑一次,很多个“再一次”都没来得及做,就猝不及防的结束了。
两人喝完酒,谁也不与谁说话,詹星若抬头望着那被遮上的小窗户,眼泪一行接一行的流下来。
寂静片刻。门外的侍卫忽然火急火燎的跑进来,“报!报!报太子!”
无争和詹星若齐齐看向他,“怎么了?”无争皱眉。
“蛮夷的大军破了外皇城,已经朝里面来了!”
“什么!”詹星若与无争一同道,“无争,快去,把禁卫军调出来!”詹星若道。
“我明白。”无争道,刚一转身,又回过头来看詹星若。
“这些年,谢谢你陪我。”无争道。
詹星若一笑,点点头。
“我也是。”他道。
正是盛夏,到处的荷花都开了。
章溪娆趴在窗台上,看着池塘里悠悠的荷花出神。忽然一阵狂乱的敲门声想起来,吓了章溪娆一跳。
“谁啊?”她回过头问。
“是我!”前两天要放她出去的那小伙子,急切的喊起来。
章溪娆最讨厌这样的回答,心想着“我知道你是谁”可是还没有说出口,还真的听出了是谁。这声音不知道为何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你怎么了?”章溪娆走过去问。
“小姐,刚才我听到老爷那边说,蛮夷的大军打进来了。”
“蛮夷进来了?”章溪娆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他贴到门边上去。
“那,父亲怎么说,要打仗吗?”
“不是呀。”小伙子这时候显得更加焦急,“老爷,老爷好像说,要放他们进来。”
“什么?”章溪娆提高音量,“不可能!你不要乱说!”
“对不起,对不起。”小伙子低下头来道歉。
“你等一下。”章溪娆道,片刻之后,一把钥匙从门缝里滑了出去。
“这,这是?”小伙子捡起钥匙,愣愣的问。
“你给我偷的,你不认得了?”章溪娆问,“放我出去,我去亲口问问父亲。”
第105章 风雨欲来,风雨欲来(下)
“这,这,不行,小姐现在外面太危险了。”小伙子拾起钥匙手足无措。
“怕什么,要是真打到了太尉府,还能绕给这屋子不成,让我出去。”
小伙子低下头,他除了反复的说“危险”意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耳根子一软,听不得章溪娆求他,但是真的要章溪娆出来,他又能保护得了吗。。,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握紧手中的钥匙。
章溪娆急切的拍了拍门,催促着小伙子。
在她心里,从前的父亲可不是这样的。小时候一家三口常去落华寺,落华寺是整个京城最有名的大寺,无论是本地还是过客,都要到这里烧香拜佛,求个平安。
但是章溪娆不愿意进去,只站在门口等着,因为门口的弥勒佛是笑着的,转过去的菩萨却板着个脸,章溪娆很害怕,她母亲就蹲下来牵着她的手。
“四大天王不是更凶一些吗?小溪娆怎么不怕呢?”母亲笑着问。
章溪娆嘟着嘴,“爹给我讲,四大天王是风调雨顺的意思,我不害怕。”母亲一笑,转过头来看站在一旁的章继尧,“能不能麻烦相公再讲讲菩萨的故事。”
章继尧听见呼唤,也笑了笑,蹲下身,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搂着章溪娆,“好好好,都讲。”他道。
章溪娆回忆起来,父亲本该是这样的,而不是和一群世家大族聚在一起,草菅人命。
“哐啷”一声,锁头掉在了地上,章溪娆与小伙子隔了多日再一次面对面,小伙子那皱着眉,异常难为情的表情,有点好笑,但竟让章溪娆怎么也笑不出来。
“小姐还是别去问了……”小伙子道。
“我父亲是好官,好官就应该光明磊落,还怕我问两句话吗。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章溪娆道。侧身从小伙子旁边跑了出去,只留下淡淡的百合香。
无争从大牢里出去,皇城早上还安静的很,此刻却乱作一团,皇上正和道长闭关修炼,谁也不见,修炼场里三圈外三圈围的全是兵。无争早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知道多耗无益,便转头去和陈江会合。
陈江的精兵以最快的速度回了皇宫,风云骤变,刚刚还刺眼的太阳,不知不觉间就被乌云吞了下去,黑压压的的大军把皇宫紧紧围住。
“太子,末将来迟了。”陈江见到无争,抱拳道。
“不迟。”无争摆手,将陈江迎进太子府,“蛮夷的大军为什么一路破到皇城我们才接到消息,从孔覆一把军队带回来到现在才短短几天。”
“按照从西北来这里的时间算,蛮夷和孔覆一,应该是无缝交接。他们应该在就往东北去了,孔覆一一撤并,他们立刻就进来。詹军师一早猜的没有错,就是从东北进来的。”陈江道。
“他们是怎么藏到现在的,这一路没有烧杀抢夺,我们就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无争疑惑。
“我知道。”陈江忽然想起来,说道,“前两天顾老板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他在东瀛的商道被人给占了,还是运的大米来月渚的东北,问我是不是安排了兵力在那边。”
“东瀛?章继尧为了不让我们发现,一直从东瀛运粮给蛮夷的军队,那他是什么意思?目标就是皇城?想一举吞了我们。”
“我猜是。”无争点头。
“可是,要真从东瀛过来,要跨两次海,这期间的损耗和费用,也太大了。”陈江不解。
无争被陈江这么一提,觉得也有道理,但旋即想到了自己从前一直和詹星若在查的案子,又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十多年前,章继尧就开始抽月渚的白银军饷,数量不大但十年来一直没有停过,倘若那笔钱他一直攒着,从东瀛运粮供应军队也不是不可能。”
“这,这,他蓄谋了这么久?”陈江紧张的攥紧拳头,“这样说了,这一战,章继尧是势在必得了。”
“可以这么说。”无争点头,他不是不慌,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老皇帝闭关不见人,禁卫军又调不动,京城四方,只靠陈江一人,怎么守的过来。一颗汗珠从无争额头落了下来。
忽然,门外侍卫急急跑来。
“报太子!门外有人求见!”
“这个时候见我,是谁?”
“小的不知,他带着面具,让他下马也不下,手里还拿着枪。”那侍卫说道。
无争与陈江四目相对,立刻想到了同一个人,于是两人一起匆匆迎出去。
只见顾情一身银甲,与苍穹中混沌的云融为一体,黑马踏了踏蹄子,顾情低下头,将鬼面推上去。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顾,顾成渊,你怎么来了?” 无争问道。
顾情从马上跳下来,将马缰递到侍卫手中,“我为什么不能来?”边说边进了太子府。
陈江一愣,这身银甲,让他不自觉的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还在大西北的时候。他从小侍卫手中接过顾情的马缰,看见顾情的背影,不住的想起乘风侯,愣了两秒才又跟上去。
“军师在哪?”一进太子府,顾情就直接问道。
“与你何干。”无争干脆道,顾情突然停下来,回过头,眉头紧锁,“让我见他。”他道。
“不行。”无争从顾情身边走过去,“正是战乱时期,他还有要务在身,你不要打扰他。”
“你什么意思?”顾情两步追上去,抓住无争,“告诉我他现在在哪?他是不是有危险?”顾情问,无争一肚子的话却没法告诉他,他闭上眼睛,咬着牙道,“阿离的嘱咐,叫我不要告诉你,你就莫要为难我了。”
无争说罢,甩开顾情的手。
“他去做什么了?”顾情还要问无争,却被陈江抓住了手腕,“顾老板,冷静一点。”陈江道,“现在的情况特殊,你就算见到了詹军师也帮不上他什么。万一再给他填麻烦,那就更乱了。”
顾情这才慢慢送开了无争。
“报将军!蛮夷大军已破外城,朝这边来了!”一个侍卫跑进来道,
三人交谈没几句,前线的消息就频频传来。
“章继尧已经开始行动了。”陈江道,“守住皇城,我们必须马上迎战。”
“我明白了。”顾情站起来,握住终焉,“我来会会章继尧,陈将军守住东门,不要让他的援军过来。”
“好。”陈江也站起来,刚要披甲上阵,却突然想到不妥,不知道留在西方城外的孔覆一军队到底有没有进来,万一被孔覆一夹击,顾情的仗就不好打了。
“西方不能留空档,我们这样,很容易被埋伏。现在蛮夷大军把皇城外围了一圈,不知道他们从何处开始进攻。”陈江道。
“章继尧既然进攻了皇城,那目标定是龙椅无疑,破正门是最快的,一定要重兵把守。”
“只是现在兵多将少,四门难以守全,留一处破,全盘皆输。”陈江道,“而且我们的人和蛮夷比起来,数量微不足道。”气氛一瞬间凝重起来。
这时候,太子府客厅的门忽然被人敲了敲,众人回过头,只见飘摇微微喘着粗气。
“我,我可以去守西门。”
“飘摇,你怎么来了?”顾情一惊。
“顾老爷放心,忘遥很安全。我也想,做能守护他的人……”飘摇小声道。
无争看着飘摇,还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莫非是侍卫见他面善便放进来了,可是这红色的眼睛再怎么面善,也要通报一声。
无争本以为他就是个跟着顾情的药师,现在看来得重新审视了。
“请陈将军分我一支军队给我,我去把守西门。”飘摇道。
陈江点点头,“马上就走。”
“那我去后门!”无争也站起来。
“不可。”顾情道,“皇城后门有护城河,蛮夷水性不好,一般不到逼不得已不会打渡河战,太子你就留在皇上内。”
“这算什么?”无争生气的站起来,一章拍在桌子上。
“你不能死。”顾情拽住无争的衣领,那带着铁甲的手指格外有力,无争贴近他便能感受到顾情身上的寒气,“你们家的烂摊子,还得你来收。”他道,“你以前都答应过军师什么,说话要算数。守好皇位,打仗由我们来。”顾情道,松开了无争,和飘摇陈江两人整好盔甲,上马离开了太子府,留无争一个人愣愣的坐在椅子上。
无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大雨终于下来了,雨水咆哮着,冲刷满是污垢的皇城,黑色的人头攒动着,和滚滚乌云连成了一片。
这一天,终于到了。
太尉府的长廊,竟意外的曲折,章溪娆顶着崩进来的雨水,快步的穿过长廊,朝着章继尧的房间跑过去,却见章继尧已经穿好了盔甲,他还从没见过穿盔甲的父亲,一时愣住不知道说什么。
章继尧回头看见了她,顿时皱起眉,“你怎么出来了!”他喝道。
章溪娆这次没有怕,而是大喊着问,“父亲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