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车的马匹受了惊吓,嘶叫着往前狂奔。一只骨节分明、轮廓修长的手指从车厢里伸了出来,一把拉住缰绳,制止了狂躁的马匹。
待马车停下,鹤孤行撩开门帘,神态悠然地从车上下来,慢慢走向战圈。
“疾!”那名扔雷火弹的刺客高声道。
霎时间,所有刺客按下袖箭箭筒的发射按钮,数十只箭齐齐射向鹤孤行。
鹤孤行面不改色,单手扯下肩上的披风,将内力注入其中。披风似化作钢铁一般,随着手腕的舞动,将大部分箭矢扫落,偶有漏网之鱼,轻而易举就可以避开。
挡下这波攻击,那件披风竟分毫未伤,鹤孤行双手握着领口,用一个非常帅气又装逼的姿势,重新将披风披上。
“这点伎俩,你们未免也太小看鹤某了。”鹤孤行抬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绒毛上的雨滴。
应诺蹲在车辕上,悄悄探出个脑袋,将方才的情形尽收眼中,心里一边高呼太特么帅了一边羡慕嫉妒恨:这种b格,他大概这辈子都感受不到了。
见箭攻无效,刺客首领立刻改变作战方式:“换阵!”
闻言,和奉聿他们缠斗的黑衣人立刻有几人退了出来,与后来的三人布剑阵转而围攻鹤孤行。这几人应该是刺客里的好手,使用的剑阵颇是诡奇,居然真将鹤孤行困住了,只是两方目前看来势均力敌,形势不由僵住了。
这时,一个眼尖的刺客看到了躲在车厢后的应诺。在他看来,能与鹤孤行同乘,此人定然不同常人,再观其举动,似乎武功平平,于是喊道:“抓人质!”
“卧槽,太不要脸了!”
应诺跳下车,拔腿就往林子里钻,想要借助大雨和地形躲藏起来。
他可不敢厚着脸皮说自己会拖的后腿,就他们现在的关系,鹤孤行不救他简直是天经地义,哪里轮得到他拖后腿,所以,逃跑只是为了自保。
眼看树林就几步之遥,突然上方传来一阵巨响,山摇地动。众人下意识抬头往山上看去,这一看全都惊呆了。
巨石沙土混杂着草木以雷霆之势倾泻而下,犹如一张吞噬一切生机的妖魔之口,向他们袭来。
是泥石流!
“跑!”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刺客们不再纠缠,所有人猛提内力,拼命往外围冲去。
天灾可不会识得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看着近在咫尺的泥石洪流,应诺呆立在原地,心头涌起一阵绝望。几乎处在正中心位置的他,凭自己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性。
应诺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这猝不及防的死亡。
都说人在死前会看到这一生的走马灯,可他的走马灯好像被暂停了,眼前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回身时露出的笑脸。
“鹤孤行,对不……”
突然,应诺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仿佛飞了起来。他睁开眼,看见下方的沙土涌过,一颗飞溅的石头甚至擦着他的脸颊划落。
谁?是谁?
应诺扭头,看见了熟悉的侧脸。
鹤孤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折回去救一个可能是细作的公子,只是等他回过神,身体已经冲了出去。
泥石流来势汹汹,若直线往外围跑距离太远,又缺少地方让他借力,很难逃脱。眼下只能斜下突围,趁着下方的树木没有被完全卷入泥石时作为落脚点,冲出土石的覆盖面。
没有被泥石流波及的山路就在前方不远,鹤孤行已经选好了借力的地方,只是他刚踩上去,立刻暗道了一声“不秒”。
昏暗的天色与大雨让视线的可见度非常低,鹤孤行勉强能看到前方有个横在石土上的树干,四周又无其他合适的地方。时机转瞬即逝,容不得他多想,谁能料到那是一截非常脆弱的枯木,鹤孤行一踩,脚就陷进了中空的树干中,被生生卡住了。
至少,能活一个是一个。
鹤孤行当机立断,一掌将肩膀上扛着的人拍了出去。
应诺再次飞向空中,他眼睁睁看着鹤孤行被泥石流瞬间吞没,他们甚至连交汇视线的机会都没有,不知被冲到了何处。
“鹤孤行————!”
随着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应诺摔落到地面,他顾不得撞击的疼痛,爬起来就沿着泥石流的外沿连滚带爬的往下跑。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身上被割破了多少口子。肆虐的暴雨与洪流都停了下来,应诺爬到新堆积的土坡上,一边哭喊着“鹤孤行”的名字,一边睁大眼睛仔细寻找痕迹。
应诺一度发现了鹤孤行的披风,他发疯似的用手挖着石土。指甲劈裂,十指血涌,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可披风下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鹤孤行,你在哪?鹤孤行……你回来啊。”应诺抱着破烂不堪的披风,失魂落魄地往下游走着,“为什么要救我?你是傻子吗?!”
踉跄的身影被绊了一下,应诺条件反射地用双手撑起上半身,却好似失去了站起来的力量,伏在地面失声痛哭,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滴落在披风上。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诺哥哥”,应诺猛得抬起头。
久违的阳光从云层中透出,照亮了阴霾的世间,一道虹桥浮现在苍穹之下,而在虹桥的下面,那个人静静躺在泥石之中。
应诺的双眸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神采。
“鹤孤行!”他手脚并用,爬到了人影的身边。
鹤孤行下半身全埋在了土中,身前却有一个向上方“炸”出的大坑,避免了胸腔被压无法呼吸的情况。
应诺想起鹤孤行用披风挡下箭矢的情况。大概在被卷入时,鹤孤行将披风扯到身前,用内力筑城了一道防护墙。也许是察觉泥石流的速度缓了下来,又或者为了保存力气,披风被舍弃了,然后在最后关头,鹤孤行用尽所有力气,以内力将埋在上身的土石推开。
应诺来不及细想,确认鹤孤行还有呼吸,他赶紧将人挖了出来。
除了皮肉伤,鹤孤行最严重的外伤应该是折了的右腿,应诺并不擅长医术,无法诊断他是不是还有内伤,只能找来两根树枝,先将鹤孤行的右腿固定好。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憎恨自己为什么因为他师父放弃学医,只懂些皮毛,会照着方子炼点丹药就觉得自己牛逼哄哄。
无论如何,要赶紧给鹤孤行找大夫医治。
应诺咬着下唇,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和心里的沮丧,转身想背起鹤孤行,却发现这个动作会碰到伤腿,加重伤势。
怎么办?
应诺望着被泥石流破坏殆尽的山坡,一块木板映入了眼帘。那是马车车厢的背板,虽然有些残破,但足够放一个人上去。
应诺面露喜色,飞快地把木板挖出,用藤蔓将鹤孤行固定在板上,拉着当纤绳的藤蔓,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
这下面不是断崖,沿着原来的方向前进,一定能够走出溪成山,只要出了山,鹤孤行就有救了。
对,只要出了山,一定,一定会有村落城镇,就能找到大夫医治他了。
应诺记不得自己走了多久,金乌西斜,玄兔东升,他不敢停下脚步,生怕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
昏暗中,应诺仿佛看到远处有灯光亮起。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在这样的深山野林中,怎么会有人家,要有怕也是狐仙鬼魅的住所。
就算真是,他也愿意以身饲鬼,换鹤孤行平安无事!
应诺咬咬牙,加快了脚步,看着烛光一点点清晰。
天无绝人之路,那竟然真的是一户人家,一座再普通不过的茅草房。
应诺抬起犹如灌了铅的手臂,敲响了木门。
“有、有人吗?”他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地喊道,“救,救救他!”
屋内传来了脚步声,房门被打开,一个相貌清俊的男子披着外衫端着烛台站在门口,惊讶道:“这、这是怎么了?快进来!”
说着,伸手扶住快倒下的应诺,接过他手中的藤蔓。
“风哥,出什么事了?”里屋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温婉的女子撩开帘子,走到男人身后。
当他们看到木板上的鹤孤行,脸色皆是一变,失声道:“怎么是他?!”
第31章
南玿出城时,是带着穆临风画像的,只是路上碰到有人落水,见义勇为后,揣在怀里的画像就泡烂了。
幸好弭告诉他的地址记在脑子里了,要不还得飞鸽传书再问一次,怕是又要被那个小矮子嘲笑“二缺”了。
穆临风家里是经商的,住处很稳定没有搬离,比想象中更容易找到,但事情进展的却并不顺利。也不知临风公子与家里断绝关系前发生了什么,整个穆府听到他的名字,主人大发雷霆,仆人讳莫如深。
简单说来就是,礼貌的询问,根本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南玿半夜翻进穆府,用拳头和他们进行了亲切有爱的交流,终于问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穆临风的青梅竹马姓吕,被人唤作小妹。一家人原来是穆府的仆人,因为年龄相仿,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慢慢就产生了感情。
穆临风的娘很快察觉了此事,于是出手阻挠。穆临风为了保护吕小妹多次顶撞她,这让他娘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一心认定吕小妹勾引自己的儿子狐狸精。
穆夫人一怒之下将他们赶出了,还雇了流氓对吕小妹下手,甚至差点害得吕家三口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穆临风及时制止,事情怕是无法挽回。也正是因为此事,穆临风与母亲彻底闹翻,同家里断绝了关系。
吕氏夫妇被穆府的手段吓到了,他们知道穆夫人有多宝贝这个儿子,当然不会把穆临风那句“断绝关系”当真,为了保护女儿也为了自保,他们带着吕小妹躲了起来。
等穆临风找到他们时,吕小妹已经被带走抵债了。此是也怨不得吕氏夫妇,他们在村里过着老实巴交的生活,却莫名惹了人命官司,被关进了大牢。吕小妹求助无门,绝望之时一个自称余先生的人忽然出现,说是可以帮她救出父母。
吕小妹还以为自己遇见了贵人,没想到父母刚被救出来,这个余先生便翻脸不认人,直言救人花了五百两,若他们夫妻还不了,就拿小妹抵债。
为了赎回小妹,穆临风曾放下尊严回家求过他母亲。穆夫人以为自己赢了,冷言冷语嘲讽了一通,还非要穆临风低声下气认错悔改,老老实实听她安排,和她相中的姑娘成亲,绝口不提救人的事。
穆临风与穆夫人大吵了一架,离开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后来的事情,就是弭情报里提到过的。为了赎回青梅,穆临风最后选择将自己五百两卖给了张长老。
南玿再天真,也是见过些阴暗手段的,他几乎可以确定,吕小妹一家就是被那个余先生坑了,看来要救吕小妹,得从那个余先生下手。
他花了几日,才找到吕家的住处,可惜已经人去楼空。一问原来吕小妹压根没回来,可能是觉得等不到闺女了,也不想留在伤心地,吕氏夫妇几个月前搬走了。
幸好吕家那事闹的挺大,村里不少人都知道,也有见过那个余先生的。
“老人家,那你还记得这个余先生叫什么?长什么模样吗?”南玿客客气气的问道。
“名字不太清楚,那人啊,看起来四十多,留着山羊胡,穿着很是贵气,特别瘦,精神也不好,有点像……”老者顿了顿,“像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感觉,其实我也只是远远看到过。”
“多谢。”南玿道,“既然有这么个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了,我再去附近打听打听。”
“年轻人,老人家多嘴问一句,你为何要问这余先生的事?”老者劝道,“那个余先生一看就是有来历的,你要多加小心。”
“吕姑娘是我朋友的心上人,我本以为她已经平安回来了,现在看来……”南玿叹了口气,“既然知道了,总要确认一下吕姑娘的处境,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为了宽慰老人家,南玿又笑道:“老人家,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是我也是有来历的。”
老人家忽然道:“公子莫非是穆公子的朋友?”
“呃……嗯。”南玿心里补充道:虽然现在是他单方面认为。
“难怪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老者笑道,“当初珺珂被带走后,是穆公子一边奔波一边照顾吕家两口子……”
南玿的注意力被老人话中的两个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老人家,你刚才说什么?珺珂是谁?”
“啊?珺珂是小妹的大名啊,”老者想了想,恍然道,“哦,穆公子好像的确一直都叫她的小名。”
余先生?吕珺珂?南玿这下真的懵了,不会这么巧吧?
“风哥,这是什么情况?”吕珺珂慌乱道,“不会是发现了我们的事情,来抓我们的吧?”
“小妹,别慌,”穆临风安抚道,“真要抓我们,也犯不着劳烦城主自己出手,而且那个人见到我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多半是误打误撞。”
片刻慌乱后,吕珺珂也镇静下来:“风哥,救人。”
穆临风很快领会了妻子的意思。眼下他们救下鹤孤行,无疑是得了对方一个天大人情,日后万一暴露了,依着城主的为人,极有可能不会追究他们设计逃离重霄城的事情。
穆临风从来不是傻子,起初他以为是银钱的问题,可当他得知吕家的事情的详情后,便意识到那个余先生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小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