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孤行?
鹤孤行是谁?是我吗?
他依旧没有想起这个身影的名字,没有想起自己是谁,但他知道,自己要听这个人的话。
要听,
诺哥哥的话。
鹤孤行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张开右手。
握着刀刃的应诺察觉到了魔刀的松动,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赶紧将刀抽了出来。
接下来只要把螟蛉血刃装入刀棺带回去,就算到时他的血不能完全解决魔刀,也有莫悬壶从旁协助,定能处理了这个祸害。
应诺抬头,发现鹤孤行的神色依旧恍惚,估计是解蛊的血量不够,便从手臂上的伤口吸了些血用嘴渡了过去。
也许是鹤孤行未被完全控制,又或许是之前拔除噬元蛊时的血效果还在,神智恢复时只是感觉疼痛难忍,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直接晕厥。
“鹤孤行?”应诺掐着他的脸颊笑眯眯喊道,“回魂了!”
“诺……应诺……”鹤孤行痛苦的拧着眉。
“你先坐着缓缓,我去把刀装起来。”应诺踮脚凑到鹤孤行耳边,小声道,“然后,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你。”
说完,拿着螟蛉血刃走向刀棺。
鹤孤行坐在台阶上,按着抽痛的额头,目光一直跟随着应诺的背影,不愿移开。
就在应诺即将走到刀棺前,异变突生。他忽然举起魔刀,猛得刺向自己,刀刃穿腹而过。应诺发出了一声痛苦又凄厉的叫声,但渐渐虚弱的声音很快消散在了风中。
鹤孤行眼睁睁看着瘦弱的身躯缓慢地倒在了血泊之中,许久,绝望地嘶吼响彻整个干青山。
“应诺————!”
第74章
螟蛉血刃现世的事情,是在他们撤离干青山两天后爆发的。
江湖上流言四起,传得沸沸扬扬,却无一人询问是否需要支援。闲谈间若有人提起,便一句“盟主又未曾召集大家”顶了回去。
没过几日,魔刀被收回,百刃山庄除了几个外伤严重本就奄奄一息的人,其余感染者尽数救回的消息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各门各派中,参与或是知晓伏魔之战的人不在少数,否则也不会谈之色变,几日前更是厚着脸皮不提去黎川之事。
对比上一战的伤亡,干青山一役就跟闹着玩似的,便不少人开始怀疑魔刀出世的真假。两方一争论,难免要抛出许多似是而非的消息,在场的人差不多被扒了个底朝天,格格不入的应诺自然也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不过起初大家讨论的人还是集中在几位大人物身上,直到有人说起了治疗感染者的事情。岐路虽然也是很厉害的大夫,但因为长期只在重霄城活动,所以知名度并不高,大家便理所当然将此事归功于莫悬壶。
“这次治好百刃山庄那些人的,可不是莫谷主。”客栈中,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捏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醉醺醺道。
周围的人立刻笑道:“不是莫谷主还能是谁?少喝点,都说胡话了。”
男人一听立刻嚷嚷道:“胡话?你知道我的消息是哪里来的吗?”
“哪来的?莫不是你在场?”有人调侃道,店里顿时哄笑成一团。
“你们知道什么!”男人有点恼怒,铿锵有力道,“你知道住我家隔壁的是谁吗?是赵铁柱!”
众人愣了半晌,嘀咕道:“这谁啊?”
男人一拍桌子:“他就在百刃山庄当杂役,就是被魔刀砍过的人!怎么样,这消息比你们的可靠多了。”
此话一出,大家果然来了兴趣。
男子信誓旦旦道:“你们且看着,百刃山庄过两日就要宣布退出江湖了,这几天正变卖家当遣送仆人呢。”
“真假的?那个赵铁柱怎么说的。”
“其实他醒来后,还能想起来一些事情。”男人伸着脖子神秘兮兮道,“他和我说,当时有个男的独自上山,他就把那人咬了,咬完就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人还躺在山上呢,根本没吃药。”
“骗人的吧,他可是被魔刀砍了,喝别人一口血就好了,那人是神仙不成。”
“骗你是小狗,”男人道,“铁柱离开干青山前还特别留意了一下,重霄城的确有个公子为了救鹤孤行,自个上山还受了重伤。”
有人立刻问道:“什么公子啊?”
男人立刻暧昧的笑了笑:“就是那种啊,听说鹤城主很喜欢,每次出门都带着。”
“我知道,好像以前一个长老送的,长得可漂亮了。”
对于这些粗人来说,桃色内容可比什么救人有意思多了,话题渐渐偏了起来,他们开始有滋有味八卦起当初鹤城主的两院佳人。
然而隔壁几桌不知是何门何派的弟子,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默默离开了客栈。接着药人一说迅速蔓延,传得沸沸扬扬,不少门派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赶向黎川——打着为了“本应被毁的魔刀为何再次出现”之事讨说法的旗号。
“哈,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动的什么心思,路人皆知。”岐路愤愤地捣着药杵。
因着应诺伤重,不宜颠簸,顾渊还要帮着处理百刃山庄后续的事情,一行人便在黎川住下了。
趴在一旁的南玿红着眼眶,呜呜咽咽道:“岐路,应……你说临风还有救吗?我不想他死。”
岐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他的神色说明了一切。南玿见状,眼泪又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下面吵吵嚷嚷着,非要见“穆临风”,确认是不是有人私自炼制药人。
“城主从山上下来就没合眼,心情又不好,你快上去看看,我怕他发起疯来奉聿一个人拦不住。”岐路道,“虽然我也看不惯这些人,但万一城主真杀了一两个,事情就麻烦了。”
南玿赶紧摸了摸眼泪,往楼上跑,果真看到红了眼的鹤孤行一副要下去拼命的模样,赶紧帮着奉聿挡住。
“城主,你不能动手啊!”南玿光想着把人劝住,一不小心把实话喊了出来,“我们先拿个小本本记下,以后再算账,不能给盟主添麻烦。”
楼下大堂一瞬间出现了诡异的死寂。
就在这时,三层的房门被打开,莫悬壶一脸不耐地走到栏杆前,冲着下面道:“吵什么吵!想看药人是不是,每个门派派个代表排队上来,想要的我还能免费送瓶药人的血。”
“莫谷主!”鹤孤行怒目而视,嗓音嘶哑地低吼了一声。
莫悬壶走到鹤孤行旁边,抬手一针拍到了他后脖颈上,鹤孤行当场晕了过去。
“把他抬回房间,穆公子的事已经不是你们重霄城的问题了。”莫悬壶瞥了一眼。
南玿正要发作,被奉聿拦了下来:“你把城主送回去,我留下守着。”
得了莫悬壶的话,大堂方才安静些许。各个门派商议着上楼的人,不久就安排好了。
楼梯并不宽敞,最多容得下两人并行,顾渊便将他们分作两人一组。他识得大部分门派的重要人物,然而分到最后时,却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衣着华丽,脸上未留一丝须髯,光滑细嫩,举手投足间似是有些忸怩,但偏又是一副孤高的模样。
顾渊带着礼貌的笑容询问道:“不知这位大侠是何门派?”
那人没有回话,而是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避着其他人在顾渊面前晃了晃,轻轻咳了一声,细声细气道:“顾盟主可看清楚了?”
顾渊神色一凛,拱了拱手,并没有点破来人的身份。
计无计这些天是真的累到了,阵法一撤,他就想抱着被子睡上三天三夜。然而客栈中亓官钰在处理遣散之事,重霄城、药王谷为了救人也没有一刻安生,更别提后来涌进了一堆“义正言辞”的客人,根本没办法休息,他索性带着算不算跑到衙门里蹭床。
毕竟,大部分江湖人都不愿和官府扯上关系。
黎川县令已经从顾渊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对师徒二人自是礼遇有加,赶紧腾出个房间,让他们歇下。
“多亏师爷认出那块令牌,”县令边往回走边感叹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跟在他身后的师爷却像在出神,没有搭话。
“师爷?”县令停下脚步,唤了一声。
师爷回神,道:“我以前曾随那位大人上过战场。”
县令恍然:“原来如此。”
“不过,那是当今陛下赐予他的军功牌,除了代表身份,更是彰显功劳的令牌,怎么会在一个江湖人手上?”师爷奇怪道。
“应该不是盗取的吧。”县令迟疑道,“要不师爷联系下,得个安心才是。”
“我几日前便飞鸽传书询问了,”师爷道,“算算日子,差不多该有回信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衙役匆匆而来:“大人,有客来访。”
县令开玩笑道:“不会恰好是师爷你提到的那个人吧。”
衙役道:“他说他姓赵,单名一个缙字。”
县令腿一软,差点没站稳,慌忙道:“快、快迎进来。”
“不必了。本王擅自闯入,还请爱卿不要介意。”低沉的声音从拐角响起,接着便见一名身着玄衣,束着紫金发冠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
县令与师爷慌忙跪下:“恭迎王爷!”
“起来吧。”赵缙心思显然不在他们二人身上,直接问道,“他在哪?”
“谁?”县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拿着那块令牌的人。”男人语气竟有几分急切。
师爷赶紧指了指方向道:“回禀王爷,正在房间休息。”
“我去见个故人,你们不必跟来。”赵缙一甩袖子,快步从二人中间穿过,直奔客房。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这计阁主和睿王爷是什么关系。
第75章
奉聿板着一张脸,常年挂在嘴角的笑意消匿地无影无踪,狭长的双眼冷冰冰地注视着排队的人们,甚至微微移动视线,像是要记住在场的每个人。
众人忽然想起方才南玿的话,心里顿时一突,马上个个安静如鸡,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鹤孤行硬要阻拦,重霄城那就是落了口实,怎么责问都不为过;可现在人家让了,咬牙切齿地让了,他们哪里还敢再上去触霉头。
忐忑之际,前两个进屋的人突然冲了出来,脸色异常难看,其中一位妇人打扮的,险险吐在走廊中。他们捂着鼻子,下楼后便带着自家门派的人匆匆离去。
队伍中后面的那些人,不论时间长短,但凡从房间出来的,神情都与二者相似,也无一人继续留在客栈,至于是否有人带走“药人”之血,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那东西又不大,袖里怀里一揣,谁看得到。
排在队尾的那名白面男子见此心中疑惑,眉头微皱,翘起的手指不自觉地在空中点动,似是有些急切。幸好来此的门派也就二三十家,一些远的地方,大概还未曾得到消息,倒也不必等候太久。
白面男子是落着单的,到他时客栈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他刚进屋就闻到混在浓郁的药草味中,一股子盖都盖不住,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许久的味道。
他望向躺在床上的人,入眼便是腰腹处那一大片翻卷出来、散发着恶臭的烂肉。床尾放着的木盆里也有相似的东西,应该是之前刮下来的。
白面男子胃中一阵翻滚,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视线移到别的地方。床上之人的皮肤遍布着骇人的血丝,犹如被细密的蛛网层层交错缠绕,几乎看不到完好的地方,连那张漂亮的脸也未幸免于难。
不过,因着脸上的特征并未变形,倒是不妨碍辨认,确是画像上的“临风公子”。
“要血吗?”莫悬壶冷笑了一声,“再慢点怕是只能放死人的了。”
“他、怎么会如此模样。”白面男子问道,他的声音较常人更为尖细。
莫悬壶没有搭腔,倒是顾渊开口解释道:“穆公子曾为救鹤城主将他身上的蛊虫引到自己身上,此蛊也颇是霸道,所以压制了一些魔刀感染症状比较轻的人。不过,公……咳,公子也看到了,两蛊相争,寻常人哪里撑得住。”
白面男子依旧是半信半疑。
莫悬壶直接拿过个瓷瓶,眼都不眨用刀划破临风公子的手臂,顿时一阵腥臭涌了出来,原本屋中药味瞬间被遮了过去。
白面男子差点当场吐了出来。
莫悬壶接了半瓶递了过去,嗤笑道:“来,你们想要的药人血,要是有胆大的喝了,我还真好奇会怎么样。”
白面男子虽神情惧怕又厌恶,但还是接下了瓷瓶:“多谢谷主。”
待所有人离开,小二悄悄看了看四周,回身关上了门,对着楼上的奉聿拱了拱手。奉聿点了点头,转身对莫悬壶道:“都走了。”
莫悬壶急忙取出一粒药丸塞进应诺嘴里。约莫过了一刻钟,应诺身上的血丝浅了不少,只剩下些的印子,那股恶臭也跟着淡了。
鹤孤行从隔壁走过来,身后跟着一头雾水的南玿。
他方才拦下城主,将人架回到屋里,结果刚进房间,鹤孤行就收起了那副吃人的模样。虽然还是一副疲惫的冷脸,但明显是理智占着上风。
“城……”
南玿正要说话,就被鹤孤行打断,示意他不要出声,凝神听着旁边的动静,直到其他人离开。
“莫谷主,怎么样?”鹤孤行连忙问道。
莫悬壶也不再摆着那张嘲讽脸,回道:“至少能打消他们七八成的疑虑,剩下的,按计划死无对证应该就不会有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