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况呢?”鹤孤行坐到床边,握起应诺的手,“可有再醒来?有没有喊疼?有没有说想吃什么?”
“那些人闹进来时清醒过一阵子,他让我告诉你,他身上只是伤口吓人,没有多疼。”莫悬壶拿起小刀,“你们都出去吧,让岐路把准备的药膏拿上来,我要做最后一次伤口清理。”
三人退出房间,南玿终于反应过来:“刚才?是在演戏?”
奉聿摸了摸他的脑袋:“还不算太笨。”
“那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南玿不满道。
奉聿却只是笑眯眯地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应诺中刀后,虽然螟蛉血刃危险,但当时没有任何措施直接拔刀的话,等鹤孤行找到莫悬壶医治,怕是已经血尽人亡,所以他只能连刀带人一起抱着往山下飞奔。
莫悬壶同样被吓了一跳,见状顾不得许多,赶紧救人。
应诺的情况比莫悬壶预计的还要糟糕。他的体质本可以快速愈合伤口,消灭蛊虫,然而螟蛉血刃在察觉危机后竟拼死一搏,尽数涌入应诺体内。
二者交战,两败俱伤。蛊虫奄奄一息,但也几乎耗尽了应诺体内的药效,这使得他腹部的伤口变得格外凶险,反倒是那些看着严重的,实际并不致命。
莫悬壶与岐路不眠不休忙活了两日才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此时莫谷主已是精疲力尽,他却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将鹤孤行叫入帐篷中,明言道:“应公子有个计划,希望鹤城主能够配合。”
鹤孤行一怔。
“他需要假死摆脱穆临风的身份,并且尽量打消其他人对药人的怀疑。”莫悬壶道,“这件事药王谷只有我知晓,至于重霄城配合的人,鹤城主看着办吧。”
“我能保证的,是消息不会从我这里走漏。”
“关于计策、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应对方法,”奉聿撩起门帘走了进来,“就由我来说明吧。”
鹤孤行明白事关重大,姑且收起心中的疑惑,安静听二人讲述计划的内容。
“城主,你觉得如何?”奉聿说完,询问道。
“我有个问题。”鹤孤行看向莫悬壶,“莫谷主为何会倾力帮助应诺隐藏药人的身份?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奉聿想起那日下午的谈话,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这是我欠他的。”莫悬壶叹了口气,“将应公子变成如此模样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关门弟子——花月夜。”
“严格来说,应公子不是药人,他只是针对螟蛉血刃的解药。不过因为对应魔刀的一些特性,使得他看上去像是药人。”莫悬壶解释道,“应公子的血其实只对蛊、毒有奇效,伤口愈合是个意外之喜,并不能治疗病症,更别提延年益寿。”
莫悬壶有两个得意弟子,一个是药王谷的大师兄边星阑,另一个便是花月夜。魔刀现世时众人并不了解,听说情况紧急,莫谷主便将二人都带上了。
大战中边星阑为救花月夜被螟蛉血刃重伤,当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孩子救不回来了。为了能够及时医治伤情较轻的人,莫悬壶咬牙放弃了自己的弟子。
然后花月夜带着满腔愤恨与怨怼,抱着边星阑离开了药王谷。莫悬壶永远忘不了花月夜看向怀中人的眼神,那时他才意识到,也许他的小徒弟对自己的师兄,抱持着一份不一样的情感。
伏魔之战结束后,莫悬壶也曾多次派人寻找他们的踪迹,但都一无所获。直到前几日,应诺突然闯入帐中,问他:谷主可有名牌为“星、月”二字的弟子?
听到这里,鹤孤行立刻想到在落星谷的山洞中捡到的那块木牌。难怪他觉得有几分眼熟,原来竟是药王谷的东西。只是他们平日戴在手腕,多藏在袖中,很难注意到。
“等忙完此处事宜,老朽还要去处理落星谷里的东西,希望到时鹤城主能借几个可靠的帮手。”莫悬壶站起身,“剩下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莫悬壶休息后,三人又对计划进行了一番讨论。这个计划有两个非常大的变数。一个是真正的穆临风,他知晓现在的“临风公子”是假的。不过真的穆临风并不清楚假穆临风的真实身份,加上隐居山林,不接触江湖,只要派个人盯着,倒不会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麻烦的是另一个人——千面狐狸。
他混迹江湖、消息灵通,最重要的是应诺的易容是他做的。依千面狐狸的头脑,只要应诺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在重霄城,他定会猜到其中缘由。
关于此事,应诺曾告诉奉聿,他也许有办法,但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等他救回鹤孤行再一起商议。
可没想到鹤孤行回来了,他自己却栽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把高潮演完才是。
隔天,江湖群侠便听到了临风公子故去的消息。因为其死于螟蛉血刃,以防万一尸体就地火化了。
据说是鹤城主亲自捧着骨灰罐返回了重霄城。
一年后,重霄城里多了一名叫应诺的人。不是下属亦不是公子,却陪侍在鹤孤行左右,见过的人都说他与当年的临风公子有五六分相似。
一时间不论江湖中人还是寻常百姓,一个个茶余饭后讨论得是津津有味,话本小说更是满天飞,甚至还有人写了一出戏,叫什么《会有神明替我爱你》,极近虐身虐心,看哭了不知多少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应诺躺在摇椅上,手里捧着那出戏的唱本,笑得前仰后合。
“就这么好笑?”鹤孤行凑上前,抢过他手中的书本,“都看了四五遍了,我没它好看吗?”
“我心知,郎君魂梦皆他人,我不过是那照花的铜镜、映月的池水,可恨偏付了痴心一片,收不回,剪不断,”应诺笑吟吟的念着唱词,挑了一下鹤孤行的下巴,“教吾怎生是好?”
“怎生是好?”鹤孤行低下头轻声道,“那便守着他,看着他,让他一生都属于你。”
第76章 番外
阿金和阿银抱着黄历翻了许久,最终将婚礼定在了四月初七。
天宋虽有过男子与男子成亲的先例,不过到底是少数,彼此间也没有婚书为证。
鹤孤行与应诺并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但也不稀罕那些言不由衷的祝福,所以这场亲事他们只邀请了一些朋友。
“阿姐,城主这边长辈的位置有七杀代替,可应公子也是孤身一人,该怎么安排?”阿银捧着册子,一项项检查着婚礼需要置备的东西。
阿金在旁边挑着婚服的布料与图纸,道:“此事前两日我问过城主,他说不用我们操心,会有人来的。”
阿银闻言拿起毛笔,打了个勾:“我这边都安排妥当了,阿姐呢?需要我帮忙吗?”
“唔,你觉得这两件婚服,哪个更好看。”阿金将手里的图纸递过去。
“城主和应公子的婚服不是已经做好了吗?”阿银奇怪的探过头,“咦”了一声,“阿姐,这是女子的图样,选这个做什么?还有其他人要成亲吗?”
阿金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妹妹,一句话没说。片刻后,阿银忽然反应过来,暧昧地用手肘捣了捣阿金:“哎呀,我们城主真是~”
“选这个吧,这个比较适合应公子。”阿银指了指其中一张。
阿金依旧笑眯眯地,一言不发。
初七一大早,应诺就阿银被拉起来,又是绞面又是敷粉的,光头发就折腾了半个时辰。
他小心碰了碰盘起的辫子,道:“我晚上要是拆不开怎么办?”
阿银“嘿嘿”一笑:“没事,城主会拆就行了。”
应诺:“…………”
“好啦!”阿银围着应诺转了两圈,满意地点点头,“新郎官可以出去见人了!”
两人同为江湖男子,又都住在内城,就省下了八抬大轿迎亲的那一套。梳妆完毕,等到了吉时,拿起红绸便一起走向了正堂。
乐师们看到新人出现,立刻奏起了婚曲。路旁两侧站着衣着打扮一样的婢女,手里挎着花篮,在他们经过时扬手撒下花瓣。
花瓣中夹杂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花朵,有一株红色的落在了应诺的衣襟上,他随手捻起来,冲着鹤孤行笑了笑。
鹤孤行侧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应诺踮脚,突然将花插进了他的发髻中,笑嘻嘻地打趣道:“唔,好看,人比花艳!”
以鹤孤行的眼神,自然知道自己头上多了什么。他没有取下头上的花,只是勾起嘴角,捏了捏应诺的脸颊道:“皮。”
应诺突然红了脸,赶紧伸手想要将花拿下来,却被鹤孤行闪开:“既然给我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花是,人也是。”
应诺差点跪了:这个城主大人他有点撑不住啊。
二人进了房间,正对着大门的太师椅上一边坐着一个人,左边是七杀,右边竟是莫悬壶。
他坐在这里,唯一合适的身份就是应诺的师祖。那同时也意味着,应诺承认自己是药王谷门下。
花月夜对应诺而言,是深深扎入他人生中的一根刺,光是想想就疼得难受。更遑论要去面对,去认同这个人的存在。
莫悬壶去落星谷时,应诺也随着去了,毕竟最了解那里的就是他。鹤孤行失而复得,现在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肯定舍不得应诺自己去,便易了容也陪着一起。
根据花月夜留下的资料,莫悬壶很快就找到了彻底毁灭魔刀与洞窟的方法。对付这些死物自是不用像在人身上试验那般小心翼翼,简单粗暴的方式更为有效。
绝了后患后,压在废墟里的两具骸骨也被挖了出来。不管是离开时,还是后来带鹤孤行来此处,应诺都下意识忽略这里。此刻站在旁边,他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鹤孤行安抚地握住他的手。
应诺侧头望了望男人俊美的眉眼,往鹤孤行身旁靠了靠,终于提起了那个人。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对他的感情。”应诺视线投向遥远的天际,“他毫无疑问是我的噩梦,然而又不仅仅是噩梦。”
“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神智退化得跟个幼童差不多,后来才渐渐好起来。他一直以为我没有那个时候的记忆,其实不是的。
“我记得我半夜哭喊着要吃糖葫芦,鲜少出谷的他次日一大早专门去了镇上买了好几串;我也曾发脾气打翻了他熬了许久的汤药,他却先帮我包扎烫伤的手指;还有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冬天将我的冰冷的脚塞进怀里,甚至会陪我玩一些小孩子家的无聊游戏……”
鹤孤行面露讶色。这些的确是他不曾想到的事情。
“我对父亲并没有什么印象,”应诺苦笑道,“我一度以为,他就是我的父亲。不过,等我恢复后,他就又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
“我惧他、恨他,却又留恋温柔时的他,向往曾像父亲一样的他;也心疼边星阑死去时万念俱灰、决然赴死的他。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感情,所以最后我选择了逃避。”
“不过,”应诺回握住鹤孤行的手,“现在我从心底感谢他。如果扎在身上的那根刺最后会成为我的武器,如果那些苦难是留下你的契机,我甘之如饴。”
鹤孤行忽然想起,他们互通心意时,应诺曾问过,假如他死了,自己会怎么办?
他看向被葬在一起星月二人,突然明白了当初那个问题的意义。
也许应诺是在害怕,害怕他成为第二个花月夜吧。被偏执炽热的感情烧得粉身碎骨,终其一生,却只留下了自己与他人的修罗地狱。
一如花月夜为螟蛉血刃上的蛊虫所起的名字——修罗蛊。
幸得上苍垂怜,他们都熬过了属于自己的劫难。
房间除了九卫,还有两个眼生的姑娘。一个身着红衣,眉目艳丽,看起来有些泼辣。这人南玿认识,还打过交道,正是应诺的义姐封霓裳。
坐在她旁边的姑娘相貌清秀,除了与封霓裳眼神交汇时会露出些许神采,其余大部分时间神情寡淡,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她的身份封霓裳说出来时可吓到不少人。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帮应诺易容的千面狐狸。也是扮男人撩了封宫主就跑,兜兜转转又走到了一起的人。
干青山事发时,封霓裳正追着千面狐狸到处跑,等她拎着人回到临枫宫,已经是药人的传言满天飞了。
应诺造访时问她:“药人离你那么近,怎么不去看看?”
封霓裳抱着坛子灌了两口酒,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道:“长生不老,包治百病这种鬼话你也信?古往今来那么多王侯将相、手眼通天的人物,该嗝屁的一个没漏下,还轮得到你我这等凡夫俗子操心?”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应诺才选择将事情告知封霓裳,希望能借她之力说服千面狐狸。至少目前看来效果不错,千面狐狸以本尊的身形模样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就是最好的证明。
奉聿担起了司仪的任务,见二人进屋站毕,高声道:“一拜天地——”
礼成后,一群人便热热闹闹的开始喝酒吃菜,一直折腾到了傍晚才结束。
应诺心里还打着小九九,为了不喝醉,各种耍心机推酒挡酒,实在扛不住就让城主大人代喝。鹤孤行因此喝得最多,饶是他酒量好,也有了些醉意。
两人牵着手,晃晃悠悠进了新房。
屋内的红烛已经燃起,桌子上摆放着酒壶,和两只雕着金花的酒盅。鹤孤行拎起酒壶将酒杯斟满,递了一杯给应诺,笑道:“这杯酒,你还要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