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恪吃完才出去,正听到夷希微在吆喝吃饭。俩人还没拿起筷子,就看到言敏噘着嘴走出来,白楞了他们两个一眼,连饭都不吃就采桃花上的露水去了。
夷希微有些纳闷,冲元恪道:“你又怎么她了?怎么又跟你怄上了?”
“嗯?”元恪无辜的皱了皱眉,“不是我,我刚从屋里出来。”
“不是你还能是谁?”夷希微笃定道:“你俩还真是一对冤家,都多大人了,还天天闹别扭,跟小时候一个样。”
元恪百口难辩,心道那个大小姐在别人面前还好,唯独在你面前才那么骄矜,还不是你个大憨货自己惯的?你惯就惯吧,往往还惹了她而不自知,倒反过来怪我了。
如此想着,元恪隐隐动了些酸气,也不再吭声,只冷眼看着夷希微在饭菜里挑挑拣拣,把好的都给言敏留在锅里,气也就越动越大。
元恪气着气着忽然想到,若是自己耍耍性子他会不会也那样哄着自己?单是一想他各种甜言蜜语哄着自己的样儿元恪就有些心神荡漾,当即就撂下了筷子,气呼呼道:“我也不吃了。”
说完就偷偷看夷希微的脸色,发现夷希微正大口嚼着馒头斜眼瞅他。元恪就有些气短,怕真惹他生气了。夷希微慢条斯理的咽完那个馒头,把剩下的饭菜全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全吃完,剩一点我揍你!”
元恪不敢二话,低下头风卷残云般吃将起来,暗暗伤心在他心里自己果然不能与言敏相提并论。
夷希微这才满意了,哼哼着品着小酒,“吃完把碗筷收拾了,再去耍一会子剑,小半个时辰就好,可千万别逞强耍多了累着。”
元恪乖乖吃完赶紧收拾了东西,等一出来发现夷希微不见了,找到后院时看到夷希微正在放一只大风筝,言敏在一旁急的直拍手。听着言敏咯咯的笑声元恪只觉得刺耳,忍不住上前道:“先生,剑谱中我有一处不解,想请先生讲解。”
夷希微只顾仰着脖抻着风筝线,看都不看他,敷衍道:“拣着看得懂的地方练练就行,不会的就算了。”
看元恪还是呆站着不走,夷希微只好把风筝让给一直在旁抢夺的言敏,拿过剑谱呼啦啦的翻了几页,一脸的不耐烦,“哪里不会?”
“这一处。”
元恪刚指完就见夷希微哧啦撕去了那一页。
“先生做什么?!”元恪赶紧去夺却见那页被夷希微撕成了碎屑。
“行了。”夷希微把碎屑扬了,又把书丢还给他,“师父看书只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你知道师父是怎么做到的吗?”
看元恪还是惊愕的看着地上的碎屑,夷希微揽过他拍了两下,“师父这就把诀窍教给你,以后看书再有不会的地方你就干脆撕了,只留下你会的,这样你不就是会整本书了?学会了吗?”
言敏听着一乐,瞧着天上的风筝随口道:“头一遭见你这样给人家当师父的。不过我大师哥也爱这样,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爹爹让他背书,他背不过的地方就悄悄撕了去,他那个大憨货还想蒙混过我爹爹。可是我爹爹早就知道那本书上有什么了,所以他还是免不了一顿罚,哈哈,他就那点小心机还想蒙混我爹爹呢,现在想想,他真憨!”
“就是就是。”夷希微懒懒的附和道。
言敏不高兴的推了他一把,“只有我能说我大师哥,你不准说。”
“好好好,你说你说,我不说,就光听着。”
元恪听着他俩的打情骂俏又呆站了一会儿,才仔细的捡起地上的碎屑,连那本剑谱一起小心的揣怀里,默默的走了。
好容易才把那些碎屑吹净拼好,元恪正发愁该怎么粘呢,正对面吹来一阵轻风,碎屑扑了满身。一抬眼,看到了夷希微吹着气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嘴,元恪绷着脸只好又捡起来。
看着人捡好就想走,夷希微赶忙拉住他,嬉笑道:“这是怎么了?突然就生气了?咱是大男人可不兴学阿敏啊。”
元恪忽然有些心疼言敏了,每每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再对上这一脸的嬉皮笑脸,也真是够让人火大的,也就不羡慕言敏被他哄了。
第14章
看元恪还是想走,夷希微自己坐回去,拿指关节敲着桌子重重的哀叹了口气,“走吧走吧,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同我亲近了,罢了罢了,别人家的徒儿好像也都这样,大了就不愿意跟师父亲近了,所以我不怪你。”
元恪无言的撇了撇嘴,又老实坐回去听他瞎扯。
夷希微果然一把拉住他的手开始胡叨叨,“唉,小笼包啊,你们现在这徒弟多好当了啊,你看,师父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怕你怕鬼还陪你睡,还给你暖和被窝,你上哪再找我这么好的师父去?你怎么就是不知道知足呢?不说别人,就说我吧,你不知道,为师当年可是吃了我师父的苦了,我师父对我可是……是……”
夷希微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师父的半点不好,有点卡壳,就改口道:“我师父也很好,就是管的我太严了,天天逼着我练剑看书。我当时就想啊,要是将来有一天我也能有个小徒儿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待他,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让他吃好喝好睡好玩好,不让他遭半点读书练剑的罪……唉,难道师父的这片心,你还是不懂吗?”
元恪绷紧了唇,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先生对我的好。只是我想问先生,先生的师父之所以对先生严厉是因为对先生有所期盼,希望先生能有一番作为……那先生如此这般对我,难道是说对我半点期盼也没有吗?那先生将我留在身边又是为了什么?若先生只想要一个白白胖胖的徒儿,先生猪圈里的那头猪不是比我好得多?!”
夷希微嗤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脑门,拿眼审度着他道:“怎么?惦念上我的小花了?别急,刚一个月呢,等到过年就宰了给你吃……只是我没料到我的好徒儿这么有志向,那为师想问问你,你想要什么样的作为?”
元恪从夷希微的眼里看出了一丝试探,思量了一会儿道:“元恪自知身体羸弱,不是学武的料。原本还不自量力的想将来能护段干先生,看来是我自大了,他用不到我……现在我只是希望能学点东西傍身,将来不成为先生的累赘。”
“好。”夷希微起身在脸边拍了拍巴掌,掩住了嘴角的苦涩,“是为师想错了,为师自己不求上进还以为你也跟我一样呢。想想也是怪有趣,我这么个顽劣性子没想到倒是收了个勤奋上进的徒儿。真好啊,是为师的福气!唉,我师父就没这么好的福气了……这给人当了师父才晓得当师父的难处,总得想方设法的给他找条出路啊……真不知道我师父究竟是为我费了多少的心。”
元恪皱了皱眉头,“先生什么意思?先生瞒着我什么事吗?”
“没有,你比我聪明得多,我又能瞒得住你什么?你想学为师成全你就是了。”夷希微苦笑了一声,“出来吧,我练一遍给你看。”
元恪追出门口,“先生,不必了。元恪无论何时都不想勉强先生。”
“不勉强,师父教徒弟天经地义嘛。”夷希微拖长了调子,解下发带又重新将发束高扎紧,向元恪一伸手,“无归剑借我一用。”
元恪毕恭毕敬的递过去。夷希微手刃在剑柄上一压,借元恪手腕一翻,轻一施力,剑锋向上笔直刺向长空。
“瞧着。”夷希微一踢抛起衣袍下摆顺手往腰上一别,脚下两步便已腾身飞跃,脚尖轻止于一桃枝之上,恰于那处背手接住了剑。
元恪待去看时只看到他身影一晃而不见,唯见数道黑色剑影在桃花林间闪过,霎时如狂风起而林动,又似大雨至而花落,树枝簌簌晃动,花瓣随剑风而起,顺剑势而行,竟无一飘落。
元恪正在心中惊叹,忽然听到夷希微铿锵而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我意将其浊!小笼包,天地似此浑浊可否?”
元恪惊而回头,却只感觉到剑锋一挑自己的一缕垂发而过,恍恍惚惚间似看到一个狂而媚的笑,但也未来得及看真切。他感受着脸颊上的那一抹丝凉,不由得转了身子追随着他的身影步伐,眨眼间见夷希微又已在几米开外。
元恪错不开眼,牢牢盯着他,渐渐看出了他的步迹和招式,便知道他是有意放慢了速度好让自己看清。
旁人使剑,往往以剑为利器,夷希微的剑术却似人为剑使,剑狂动时如飞风奔腾而急入山壑,慢时如屋檐雨滴梧桐而温润缱绻,一刺一格都能轻松腾身飞跃承之。
这也本是元恪在剑谱上看不懂的地方,这一快一慢变动极大,根本难以转变,却见夷希微在慢时劲断意不断,势断意相连,剑看似断而势相连,行断而气连,故而浑似天成,绵绵不绝。
元恪心中顿悟,又惊又喜,却又听到夷希微朗声提点道:“看好了,这叫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
语毕只见他剑尖轻轻撩起,剑气似穿堂狂风过,漫天桃花直随剑气所指方向,如飞腾激流般尽数而行!
剑气方向虽不在自己,但元恪还是硬生生被逼退了好几步,只觉桃花迷眼,天地晃动,恍不知身处何地。
稍倾,便看到云卷雨息,万片花瓣落地。
元恪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无归剑铿的一声直直插进自己的脚下,大半个剑身没入土里。
“方才耍的是你不会的地方,你可悟到了什么?”元恪抬眼,看到那人拂了拂衣摆脚踏遍地花瓣而来。
“万物得一以生。”元恪听到自己喃喃道,夷希微的剑法虽也离不开击、刺、格、洗四种基本法,但他却能驰骋剑势而行将之衍化万千,这便是剑道以一生万物的境界了,无怪乎能被世人尊称为一声剑圣。
元恪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心中惶恐不安。
夷希微已行至眼前,闻言心中一悸,还是故作温和道:“人都道剑如其人,不假。这把无归剑和他一样,是世上最无用之物,不适合你,还是暂时交由为师保管吧。”
元恪笑了笑,低头掩住了眼里的不甘,“元恪自然听先生的。先生之前还说要给我一把比这个还好的,不知可还算数?”
夷希微两指一夹便已轻轻提起了无归剑,背执在身后,“自然算数。阿敏,可看够了?我的剑法比你大师哥如何?”
言敏被叫的一惊,拿着那只大风筝无措地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方才她还想偷偷看看他的剑术,等到他跟大师哥比试时可以给大师哥提个醒,可是自他凌空而起时,自己就看惊了。自己看过无数剑法,但还是头一遭看到这种剑如飞风的气势,不知不觉已被他矫若游龙的身姿所吸引,再也记不起其他。
看言敏瞪大着眼一脸不敢置信的瞧着自己,夷希微忍不住一笑,忘了心里的不快,“这么瞧着我做什么?哦,我知道了,我的剑法比你大师哥好太多是不是?那你干脆嫁我吧,不就省的再找你那个大师哥了?找他还那么费劲。”
“哪个要嫁你啊?”言敏飞红了脸,但一个念头飞闪而过:他人好像也没那么坏,嫁他的话……呸呸呸……言敏恼羞的敲了敲脑袋,恨恨的抱着大风筝跑了。
看着又把她气跑了,夷希微心里很是得意,故意在她背后大声道:“你嫁我我就教你剑法,怎么样?你且好好斟酌斟酌!”
看言敏头都不敢回捂着耳朵窜没影了,夷希微乐得拍着元恪的肩膀哈哈大笑,“哈哈,她耳朵都红了,你看到没……”
一看到元恪那紧绷的脸,夷希微心里的愁云再度冉冉升起,这个臭小子可该咋整啊,要是他像言敏那么好糊弄就好了。
夷希微收了笑,扯了扯衣襟散汗,“哎,今天太阳好,你陪我下河洗澡吧?我这一身的臭汗。”
还不等元恪说声好,夷希微拉起人就跑。元恪被拽走前低头扫了一眼,这才发现所有花瓣俱已被剑气分为两半。
虽然两人夜夜睡在一处,但元恪也没敢仔细打量过他的身子,眼下也是背了身等他脱完衣下了水才敢看他。
“墨迹啥呢?快来给我搓搓背。”夷希微坐到浅水里的一块大石头上,水正没到肩膀,不耐烦的扭头冲他催促道。
元恪这才宽衣下水。看着他光滑白皙的肩背,元恪看呆了眼,直到看够了才轻轻撩起他的发丝帮他揉搓起来,觉得指尖的皮肤柔嫩似水。
“小笼包,你觉得这里好吗?”夷希微舒服得眯缝着眼懒洋洋道。
“好。”
“那……那你愿不愿意一直留在这里?”
元恪听出了他的话里的迟疑,便道:“先生是想一直把我留在这儿吗?”
夷希微回过头来,细细的审视着他,“我若想,你愿意吗?”
元恪思量了一会儿,“那言姑娘呢?先生会把她也留在此处吗?”
“她?”夷希微语音里有些失落,“我想留她在这里再待段时日,等小辰空出功夫来,自然会把她送回若缺山去。”
“若找不到段干先生,只怕她不会回去。”元恪看着他试探着说,“若她知道实情……”
“到时候……她愿意留下就留下。”夷希微又转了回去,低头欢喜道:“你快瞧,一条小鱼在啃我的脚丫呢,它是透明的,我都能看到它的骨头!”
元恪没去看那条小鱼,只是低声落寞道:“先生喜欢她,舍不得她走对不对?”
夷希微顿了顿,一脚踢走了那条小鱼,哗啦站起身,“我哪里配?不洗了不洗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