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释是季沧笙原本的师兄,在季沧笙继承天元仙尊之位后不久便去游历四方了,上辈子自那之后季沧笙便没再见过几次沈释,每次见面都没什么好事,所以久而久之的,就更不想看到这个人了。
沈释落座在季沧笙旁边的位置,虽然他辈分比在座的人都低,可却是季沧笙曾经是师门,自然要安排得高些。
和记忆里毫无差别的,沈释依旧是那半句废话都嫌多的模样,简洁地说明了来由。
“神农氏?神农一族竟然还有后裔!”
“这可是大事啊!必须立马召集四大仙门……”
原来,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农一族,本来已经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才是,却在九年前忽然传来了消息,又忽然音讯全无。
一开始,世人还为这神农末裔的出现而兴奋,因为神农一族的传说,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身躯百毒不侵,他们的血液,只要一滴,便可百病全消,活死人肉白骨!
即便整个仙界都严令禁止寻找神农氏后裔的下落,可毕竟是凡人,会生病,会别离,就会去寻找这最后的稻草。
然世间凡人无数,踏遍尘世,也没人真的寻到神农氏后裔的踪迹,就连一开始那些传说,也被怀疑是虚构的。
现在,神农氏的后裔竟然主动联系了上仙界寻求保护,那天元门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任何一个门派都可能会私藏神农氏后裔,唯独天元门不会。
“仙尊?仙尊!”
众人讨论未果,有人说,必须立刻采取行动,拯救神农末裔;有人道,这未必不是妖界的圈套,他们早对天元门虎视眈眈,天元门一倒,整个仙界的规则就垮了!
季沧笙深吸一口气,缓缓回神,脑袋一歪,问:“什么?”
众人:“……”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当上掌门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又吵了一遍,季沧笙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假装发小孩子脾气,随手一挥就给这十三位上仙齐齐上了噤声咒。
噤声咒是最简单的咒语,但是如果施术者的修为高于被施术者,那不管被施术者修为几何,都是解不开的。
这群头发花白的长老们,走出去都是万人敬仰的存在,竟然,竟然被一黄口小儿给施了噤声咒,还解不开!
“行了,你们有完没完。”季沧笙没个正型地歪坐在椅子上,对着沈释打趣到,“师兄真是好品行,面对神农氏后裔也不动半点心思,不知此时,师兄又有何见解?”
沈释似乎没有想到,一直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师弟此时会问自己的意思,他端坐了身子,沉声道:
“神农氏的流言至今不知真伪,沈某身份平凡,可先去探究一番,也不易被有心者察觉。天元门的诸位可先行商讨一番,待沈某确实传回消息,再做定夺。”
“可是沈先生,这神农一族的后裔极为特殊,如若您一人前往,恐怕……”
“无碍。”沈释起身,一抖墨色青衣,毕恭毕敬作揖道,“事关人命众多,不得怠慢。沈某不才,无以报师门,自当……”
“说得对!”季沧笙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吓得众人心头一惊,这祖宗又发什么神经呢!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师兄你手里有神农氏所在的情报,这事不得宣扬,今日你出现在这里,也保不齐被外面的风盯上,到时候没找到神农氏事小,失了这么个心怀苍生的人事大啊!”
众人听到季沧笙这话,皆是心惊肉跳,真怕他下一句就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所以这个去打探的人,换我来。”
众人:“……”
“天元仙尊!”
季沧笙随手一挥,刚解的噤声咒就又给用上了。
“本尊怎么说也是个掌门,没大没小的。”季沧笙指尖一挑,折花手中的绸扇便到了他的手里,“你们想说的我都懂,但是吧……这天底下,难道有能伤到我的人?”
“去寻找神农氏,本身就是危险又不得不即刻做的事,人多了,会惹人耳目,人少了,又难以自保。”
“所以这事,只有我去最合适。”
“既然都没意见,那我现在也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众人:“……”
他们有意见!但是你又是噤声咒又是禁身咒的,有意见也变成没意见了!
“我有意见。”沈释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施咒的人,他一出声,这十三个老头集体都在心里疯狂点头。
沈先生啊,麻烦您管管这魔头吧!
“唰!”
“意见驳回。”季沧笙折扇一收,轻轻抵在沈释唇前,他个子不高,才到沈释胸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勾着,轻声道,“你应该担心想要暗杀我的人,而不是我。”
只有这句话,在座的十三个老头都赞同得不能再赞同。
季沧笙扇花一挽,折扇在他手中一翻,轻轻点到沈释的眉心,抽取了沈释记忆里有关神农氏的记忆。
沈释被这动作吓得后退一步,转眼,只听见季沧笙留下的一句:
“立刻召集四大仙门讨论对策,等我消息。”
走了。
这家伙就这么走了!
十三个老头面面相觑。
你小子倒是把咒术先解开再跑啊!
季沧笙一个腾云术飞上天际,太远了。
那个地方实在太远了。
他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从一开始,沈释说出神农氏三字,季沧笙就已经控制不住呼吸了。
他故作乖戾,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
终于,终于等到这个消息了。
这家伙果然每次出现都没好事!
但不论季沧笙对沈释如何腹诽,他对于这个师兄,还是格外敬重的。
他们同从于上一位天元仙尊座下,原本的天元仙尊只有一位弟子,却破例收了季沧笙为徒。
他的这位师兄本应是当作真正的天元仙尊培养的,可笑的是,这个位置竟然由了他这顽石偷了去。
师兄正直,匡扶大义,心系天下,所有天元仙尊所需的品德,都能从沈释身上找出。
而季沧笙呢?
不论是成为天元仙尊前,还是当上天元仙尊后,从来都不被人看好。
即使他稳稳当当地坐在这个位置上九年之久,期间风调雨顺世事太平,却因为发育缓慢而至今都被当作小孩子,认为他没有作为。
季沧笙曾经在这个年纪,也以为沈释会恨自己,所以才离开师门游历天下,可今天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这个师兄自自己四岁进师门起,就无一日对自己不好。他就像是真正的天元仙尊,忧人而不忧己。
然而九年前,继承选择的人,并不是这位心性高洁众人看好的首座弟子,而是那个勉强被天元仙尊养着的不驯顽童。
就连季沧笙也觉得这个位置该是师兄的,即使磅礴的继承落入体内,季沧笙也觉得那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那时他有些惊恐地看向沈释,却被沈释轻抚着头顶祝贺。
为什么要祝贺自己。
这明明是你的荣誉!
沈释没有抱怨,甚至比师尊还要高兴几分,年幼的季沧笙一直以为他是装的,因为在那之后不久,沈释出师的第二天,就背上包裹游历四方去了。
他走得太干脆,像永远都不想见到自己一样。
他总是会在危难到来之前,带着一堆坏消息回来,可正因为这些坏消息,让稚嫩的天元仙尊一次次化险为夷。
即便是今日,沈释也宁可冒着死亡的危险,愿意孤身替自己去探虚实,季沧笙是怎么也不觉得,这个师兄是真的讨厌自己。
明明他从来没有害过自己,为什么曾经的自己会如此恨这个师兄呢?
或者说,曾经的自己恨的,并不是这位伟大的师兄,而是自己。
他只要一看到他,就会内疚。
是自己占了本该属于他的那一份名誉。
他才该是真正的天元仙尊。
自己仅仅是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凭什么占了人家的师尊,又占了人家的身份呢?
他应该是怕的,害怕面对他才对。
不过。
现在的季沧笙,已经不是那个二十岁的季沧笙了。在经历了那些之后,他恍然间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
那个人就应该是那样的,月明风清,纤尘不染。往后的种种,就让他这个小偷来一并承受罢。
季沧笙纠结了一世的愧疚,终于在此刻释然了。他并非没心没肺,他只是从来没有拿起过自己。
脚下的桂树林幽幽地蒸发出一股子摄人的飘香,熏得季沧笙眼睛都有些疼。
还是折花挑的那些花枝适合自己。
清雅,淡薄。
或许,自己总在无意中,或多或少地向沈释靠近。因为他觉得,只有那样的人,才该是真正的天元仙尊。
等处理完神农氏的事情,就早点赶回去,如果沈释还没离开,说不定能送他刚制好的桂花熏香。
季沧笙手下再捏一诀,飞行的速度更快了。
花不语,今日就是你丧命之时!
未完待续.
第4章 第三章
冲天的血气绵延数里,即使是暴雨也无法冲淡。
季沧笙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那披着蓑衣人举起带着血光的剑劈下。
他来晚了,绝不允许再有人在自己面前杀人!
季沧笙七枚梅花镖飞出,直接将这人废了,炼神境的修者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伤立刻死去,这满地的尸块,不可能是小孩子弄出来的。
那血液的味道并不一般,季沧笙虽不嗜杀生,却见过,他鼻子生得灵敏,这血味里带着一股极淡的药香,是血液的香味而并非草药的混合之味,正好应了传言里的说法——
地上那以破碎不堪的大片尸块,正是他所要寻找的,神农氏的后裔。
那这个小鬼……
“师尊!”
他清楚地听见,那还没有手里捏着的剑高的小孩儿这么喊自己。
师尊?
花不语这么早就拜师了吗?
季沧笙不清楚花不语的师尊是谁,不过他知道那一定是位善者,教出了花不语这么正直的徒弟。
“季沧笙!”
小孩儿满脸的血污,一双眼睛并没有因为见到这么恐怖的场面而惊恐,那双眼里的光太亮了,亮得就要将季沧笙灼伤了。
“你认得我?”季沧笙有些好笑。
他怎么可能认得自己?
“我……”
他看见他脸上瞬间的慌乱,感叹这果然是个小孩子,却没有丝毫的心软,提起了手中的袖清晖,一剑刺出。
你不要恨我。
花不语。
这一世,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很响,太响了,吵得季沧笙心烦意乱。
他看着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就这么瞪着自己,仿佛能感受到这小小的身躯上慢慢消散的热度。
这可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能和自己匹敌的人啊。
季沧笙原以为,杀了花不语,自己会松一口气,可是……他为什么会,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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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花不语惊叫着从梦中醒来,稚嫩的嗓音里带着恐惧,尖锐得能穿破秋日里最高的那朵云。
他没死?
花不语不可置信地打量四周,简单的屋棚,楠竹编的床上只垫了薄薄一层,有些硌人。
窗户是开着的,能听见外面青鸟的鸣叫,还有满窗的翠绿。
这里是哪里?
自己不是……被季沧笙那疯子给杀了吗?!
花不语清楚地记得那银剑没入心脏的感觉,还有心跳停止后,季沧笙那张……悲伤的面容。
他明明杀了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悲伤?
八月的天还很热,花不语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缠满了绷带,他抬手轻轻按在胸前,胸腔里悦动的心跳震得他手疼。
自己没死?
怎么会没死?
难道他又重生了?
不对。
如果他重生了,绝不可能在这里,因为花不语从来没住过这种地方。
“你醒了。”
似乎是被花不语的叫声所唤来的,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怀里抱着一捆微开的桂花枝,青年将花枝小心翼翼地放到屋里唯一的一张桌上,才倒了杯水递过来。
花不语装作有些害怕地退了退,他现在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这人……他总觉得在哪有过一面之缘。
“没事,这个是清水。”那青年温和地笑了笑,自己先抿了一口,再次把茶杯递过来。
花不语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确实是清水,味道冰凉回甜,像山泉。
“慢点喝,别呛着了。”青年把水壶拿过来,坐在床边,又给花不语倒了几次水,直到小家伙摇头才停下,将水杯和水壶放到桌上。
“你叫什么名字?”青年又坐回床边,牵起花不语的手细细探寻,应该是在诊脉。
“花……不语。”花不语想,自己现在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所以说出自己本来的名字也没什么,毕竟名字是父母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礼物。
“不语?”青年笑了笑,“很好听的名字,你的父……呃,我叫折花。”
这个叫做折花的青年硬生生地将话头给掰掉,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说完之后愣了愣,这名字好像也……不太好啊……
人家可是姓花,自己叫折花!折花啊!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花不语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奶声奶气,“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