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被他逗笑了:“你会背唐寅的诗?”
花不语点点头:“娘亲教的。”
折花:“……”
糟糕,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好!
“那个,小不语啊,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如果有的话就告诉我,这个点,师尊应该马上就……”
“折花。”
遥遥地,传来一声呼唤,花不语一听到这个声音,整个脊柱都僵了。
竟然是季沧笙!
那这里……难不成是天元门?!
花不语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天元门,这里竟然是天元门!季沧笙明明杀了自己,为什么又会将自己带回天元门!
不,不……
花不语这才反应过来,季沧笙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一定是知道了神农氏的行踪!而他杀自己……大概是为了先一步取走自己的心头血,至于带自己回来。
呵,他的戏做得可够足啊!
上一世,花不语并不是神农氏最后的分支,他走遍四海,为的就是能更多地打听到神农氏后裔的下落,血统的缘故,不少的神农氏后裔都被豢养起来,取血治病。
花不语的师尊是一介散修,没有门派,走遍大江南北,所以更能体会到民间疾苦。
他们上修界口口声声严令禁止买卖神农氏的血液,却从来没有管过那些偏远贫穷地区的情况。那些神农氏的后裔,被豢养在手脚都伸不开的地方,每天喂猪一般进食,因为血统不纯,治病需要更大量的血液,所以每月要抽三次血。
花不语救下他们从来不会声张,他只能更多地散布神农一族彻底消亡的谣言,来减少世人对神农族血脉的寻找。
后来,花不语的名气越来越大,他所说的话也越来越有威信,更多的人相信,神农一族已经彻底泯灭,不会再找神农一族的血脉了。
可是,花不语真是万万没想到啊,身为上修界的统领,又为天元门的掌门,这季沧笙,竟然是坏进了骨髓里!道貌岸然,这种人,也怪不得会……
“你出去吧。”季沧笙一袭白衣,步履生风,宛如早已跳脱尘世的仙者,缓步进了屋子。他的脸上还留有稚嫩,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五官清秀,眼梢微微上扬,却显得温顺。
而这副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肮脏恶毒的心,现在的天下,可能只有花不语一人知晓吧。
“是,师尊。”
折花刚退出去,季沧笙就张开了一个密闭的结界,结界里的人所说的话,做的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以为自己是个小孩子,所以这么快就懒得掩饰了吗?
“你叫作花不语是吧。”他手里拿着一柄折扇,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花不语,缓步走到床前,突然抓起了花不语刚穿上的衣服的领子,恶狠狠地道。
“你应该没失忆,为什么不害怕?是我杀了你。”季沧笙道。
“可是……”花不语尽量调整语气,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憎恨,“也是你救了我,不是吗?”
“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了,即使你不要了,我也……不能抗议……”花不语的声音越说越小,像个小孩子一样,带着恐惧和后怕,还有一丝的委屈。
季沧笙手一松,花不语便跌回了床上。
“很好,希望你记住你的话,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想让你活你只能活,你的命都是我的!”
疯子!花不语在心中骂到。
“是……”
“既然你喊了我一声师尊,正好我也缺个关门弟子,那就拜在我的名下,从此,我便是你的师父。”
“明日,我会召集整个上修界的人,给你举行最正式的拜师礼。”
花不语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坐在那里。
他说什么?!
季沧笙疯了!
不,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
季沧笙要让自己拜在他的名下,目的再明确不过了——
他想要自己的血,他要自己的身体,乃至灵魂,全部归属于他!他怎能恶毒于此……
“折花。”不知什么时候,季沧笙撤掉了结界,折花就站在门口,显然听到了季沧笙要收花不语为关门弟子的事情,整个人呆若木鸡,半天没个反应。
“你去替他收拾一下,明日辰时,行礼。”
“明日?”折花这才反应过来,“师尊,明日,会不会太急了……”
“嗯?”季沧笙窄着眼睑一瞥,折花立刻噤若寒蝉。
师尊的气场真的好可怕!
明日……
花不语暗暗攥紧了拳头,他就这么想要自己?
他明明身为仙界最至高无上的人,白得了一身最强的武功,为什么还会……
“呼。”季沧笙走后,折花才松了口气,“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拆绷带看看。”
花不语低着头,如他的名字一样闷声不语。
他感受到折花轻柔地拆下自己身上的绷带时指尖的颤抖,也清晰地听到折花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那个魔头,怎么这么狠,连几岁的孩童也不放过!”折花道。
是啊。花不语在心中嘲笑,你说的魔头,正是你们最最崇敬的师尊!
未完待续.
第5章 第四章
折花的指腹有薄薄的茧。
身为修者,即使有茧,也不会在指腹的位置,只有一种解释——
这个人应该是经常做杂活的。
“疼吗?”
花不语身上被那蓑衣人所割的剑伤已经好得彻底,连疤都没留下,而胸前却狰狞地爬着一道粉色的疤,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花不语,他被季沧笙杀过的事实。
他还真是跟季沧笙不对盘,上辈子就杀了一辈子,最后被季沧笙拖下了地狱,这辈子刚见面,就又被这疯子杀了!
“还好师尊医术高超,不然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你的!”折花一点一点将拆下的绷带收好,突然转头问花不语,“师尊要收你做徒弟,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
开心?
开玩笑吧?
被那种魔头收作徒弟,花不语同情都还来不及呢,就被一并拖下水了!
他开心?
他的心好像前不久还真被开过!
“哦,对,你是凡界来的,又这么小就乞讨为生,没听过师尊的名号很正常。”
折花似乎一个人做下人的活太久了,没什么说话的人,便一人唠叨起来。
“我们的师尊哦——”
他提起季沧笙的时候,竟然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这个人是傻的吧。
花不语想。
这种待遇,随便放在哪个门派都能算是虐待了,他怎么能笑出来的?
“我们师尊,是整个上修界最强,地位最高的人!”
“所以,以后你成为关门弟子了,就绝对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会有暖和的衣服穿,修成正果前,每天都会有好吃的东西,管饱的!”
“曾经的那些苦难,你以后再不会经历了。”
不,你错了。
花不语很想纠正他。
只要季沧笙还在世一天,这天下的苦难,就不会结束。
可是现在的自己太过弱小了,他必须变得强大,在季沧笙彻底摊牌之前,杀了他!
“我……很高兴。”花不语露出一个由衷的微笑。
上一世没有做到的事情,就从这一世来改变吧。
师尊……
娘亲……
踏花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第二日,辰时。
花不语卯时就被折花叫起来洗洗漱漱,虽然他的内里已经是个几十岁的人了,身体却还是个孩童,经不得这么早起床的折腾。
等他收拾好一切,又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给折花将昨天教的背了一遍,最后才被答应先在拜师礼的会场后台小睡一会儿。
约摸还有一炷香就开始典礼的时候,折花终于过来喊他了。
花不语没睡着,反而用这点时间清醒神智,他卧在那里想了很多事情,折花一喊他,就坐起来乖乖跟着出去了。
天元仙尊的拜师台很大,四面环山,毕竟是仙界至上的存在,没有人敢不给天元仙尊面子,凡是仙界有头有脸的人,都出现在了这里。
花不语波澜不惊,跟在折花后面细细打量看见不少修者都面带惫色,估计是连夜被召集回来的,相反,天元门二十二位上仙,以及四大仙门的二十八位上仙,虽然气色不错,脸色却不怎么好。
看见这么多熟悉的脸,花不语都要感慨了,今日拜师礼之后,上修界就再也没有这么整齐的时候了。
“我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吧?”折花小声询问。
“嗯。”花不语点头。
“那就上去吧,时辰到了。”
折花说完,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身后簌簌钻出几位少年,排成了一列,折花便走入了其中。
花不语顺着台阶走上拜师台,拜师台的正中坐着的,便是季沧笙。
天元仙尊的拜师礼同普通的不一样,特殊的礼服是漆黑如墨的,象征着天元仙尊之位应包容万物,而入门的徒弟则是一身雪白,象征着纯洁之心。
两人一黑一白对立而视,恍然间,宛若隔世。
上一世也是如此,无恶不作一袭黑衫的季沧笙,与品性高洁白衣胜雪的花不语,他们斗了一世,杀了一世,仇了一世。
而这一世,他们竟然成了师徒!
“咳嗯。”旁边传来一声轻咳,花不语知道自己走神了,却……不想跪。
他不想跪。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一跪,岂不是认了仇人做父?
可是他不得不跪,因为现在的自己,还太弱小了,这拜师礼上任何一个人,即使是最没有天赋的折花,也能轻轻松松杀了自己。
花不语咬着牙,缓缓跪下,三拜,九叩,一步不落。
他听见一旁折花松了口气的声音。
“礼成——”
一旁的礼官还在叽叽喳喳地宣读,花不语一点也听不进去,他要忍,他不得不忍。
“请师尊赐名。”花不语毕恭毕敬到。
四下一片安静。
拜师,赐名,代表着这人从此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师尊与父同等,赐名结束之后,花不语便不再是原本的花不语了。就像折花,季沧笙给他赐名后,他便只称自己名折花了。
上一世的师尊是自己拜的,所以花不语并没有被赐名,只得用娘亲给自己取的字作为名号。那这一世呢?季沧笙会给自己取什么名字?
“你无名无姓……”
花不语愣住了,他甚至没忍住惊讶地抬起了头,便看见季沧笙垂眼看着自己,神色庄重。
“天下皆知,我独爱花,那就赐你姓花罢。”
不对,不是!
花不语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折花问过自己的名、字,并且还要了写法,为什么季沧笙会说自己无名无姓,是个漂泊无定居的孤儿?
季沧笙又背了一遍祖训,才道:“望你潜心修行,心系苍生,手足胼胝,谨言慎行,赐名——”
“不语。”
花不语。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前的苦难皆烟消云散,今后春风得意,赐字——”
“踏花。”
花不语不禁在心中苦笑一声,他的名字,哪里来得这么美好。
他的母亲没有姓名,只知道夫家姓花,便随了夫姓,连名字也没有,自称花娘子。
母亲的没读过多少书,绝口不提父亲,从小便教育自己,即使日子艰苦,也要活得尊严,要吃得下苦,而不言苦。
至于踏花,就更扯了。
不知道的人以为是长安踏花马蹄香,其实呢,这只是一介女子对夫家的绝情而心里藏的小九九罢了。
踏花——踩死那个姓花的。
好一个谨言慎行之不语,春风得意之踏花,连花不语自己都要信了。
他这么费尽心机的给自己取名字,究竟是图什么?
“谢师父赐字,踏花定当不负所望,潜心好学……”
文绉绉的拜师礼完毕后,无数的人都带上了贺礼前来,聊表祝贺。
人人都道,自己遇到了个好师尊。
“师尊待你可真好,还给你取这么好听的名字。”
花不语听见一个,应该是自己师兄的人抱怨到:“我们的字可都是师尊在词牌名里捏纸条抽的。”
“是啊,踏花,春风得意,白马踏花。”另一个师兄道,“看看我,七娘子……我可是男人啊!”
“得了吧,我白鸽子说什么了吗?连人都不是了!”
“下次师尊收门外弟子的时候,一定记得把那张日批神给抓出去丢了!”
“噗嗤。”花不语实在没忍住,看来折花的名字应该是非常幸运的了。
听到他这一声笑,身遭几人也不插科打诨了,那个叫七娘子的少年用手拍了拍花不语的头,道:
“欢迎入门,小师弟。”
花不语这才发现,身遭几人皆是白衣束发,腰缠一根碧色窄腰封,挂着二指见方的白玉牌,玉牌上刻着三个字——
天元门。
这几位,应该就是自己的师兄了。
花不语被护在几人中间,周围盈着若有似无的结界,隔绝了那些所谓宾客的试探与打量。
他现在还太小了,谁要想试探自己,只是动动手指的事,这整个拜师礼浩浩荡荡数百人,人人都来偷偷试探一下,花不语此时的身子可受不住。
然而他现在还不能离开,须得一样样礼品收齐,才能退场。如果没有这几位师兄的庇护,他现在可能已经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