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众人惊愕,沈望舒拔了剑,又想再出第二下,“叶无咎无视你们定好的规矩,强闯柴房,这是什么滔天大罪?论罪当诛了?”
到底萧焕就在他身边,反应也快,第二剑还不曾挥出去,便立刻探身向前,伸手握住沈望舒的手腕,沉声道:“小舒,你冷静点!”
但沈望舒杀心已起,将身一拧,空着的那只手竖掌劈下,转瞬又与萧焕战成一团。
韩青溪有些哭笑不得,“沈公子,你先住手!何事不能好生分辩?”
燕惊寒推开要上来帮他裹伤的谢璧,任左臂的伤口血如泉涌,神色却有些得意,“诸位看见了,什么要替叶无咎报仇,都是借口!萧少侠可是方才进来的,他可没杀叶无咎吧?叶无咎不仍旧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了?魔头到底就是魔头,劣性难驯,何必给他这个机会?”
“萧秋山你滚开!”沈望舒暴喝一声,断剑险些划过萧焕喉头,好在他也并不想无差别地杀戮,终究是将手腕回收,萧焕毫发无损,只是二人错身而过之时,将自己的胳膊划伤。
只是这一点疼痛,沈望舒都不在乎了,提高声音道:“燕少主一定要分说是不是?那好,今日就与你讲个分明!崔离想杀我,你也想杀我,有本事你们两个冲着我来就是。崔离倒是比你光明磊落,真刀真枪自凭本事便是了,不像你,只知道耍些阴诡手段。败露了也便罢了,我人在此处,无法去告发你,叶无咎人微言轻,说了什么也都不会有人信,你何至于丧心病狂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师兄你在说什么?”容致十分震惊,“燕少主为何要杀你?”
“你自己问萧秋山,他要是愿意说,你就知道是为什么了!”沈望舒抽身而出,又是一剑刺了出去。不过这一次却是被燕惊寒身边的韩青溪所阻。
逃过一劫,燕惊寒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倒是深深地看了萧焕一眼,令人十分不适。
萧焕则是薄唇紧抿,面色晦暗不定。
“按照沈少侠所说,在下都不知道自己的所谓什么把柄究竟落在了谁收上,又凭什么断定叶无咎知道了还得灭他的口?”燕惊寒还是决意辩解两句。
沈望舒与韩青溪过招,气息已经十分不稳,却还坚持着道:“你想对我下手,却被叶无咎识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将我二人一道灭口,也免得夜长梦多。可是燕惊寒你想得美,我沈望舒既然从高崖坠江都幸免于难,便是阎王爷不敢轻易来收的,凭你,不配!”
缠斗已久,凭着叶无咎之死刺激出的那一股孤勇几乎消磨殆尽,身上的旧疾却在叫嚣着要反扑,沈望舒手上的力道越发弱了下去,萧焕见着势头不对,连忙从背后扑上去,将沈望舒报了个满怀,并用双臂死死桎梏住那个双目血红的人,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人揉进身体里。只是他说话的语气,却又万分轻柔,“小舒,小舒你冷静一点……到底是一条人命,总该有个公断的,你先住手,先住手好吗?”
沈望舒实在挣不过他,只能嘶声喊道:“萧秋山你放开我!”
“小舒,听话……”手上的力道毫不松懈,语气却越发轻柔。
这边被萧焕抱得动弹不得,那边燕惊寒想趁势反杀却又被容致、谢璧等人拦住,两厢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
实在挣不动了,就仿佛是陷在潮湿的泥淖中,越挣扎却陷得越深,最后只能放弃,听天由命,然后慢慢松了手,被泥浆拖入无底深渊,任冰冷的泥水没顶而过,从七窍的缝隙里拼命往里钻,沈望舒着实绝望了。
断剑锵然落地,沈望舒慢慢松了手。
感觉到怀里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萧焕喜忧参半,腾出一只手,在沈望舒后颈慢慢抚摸着,哄诱一般地道:“小舒别怕,别怕……”
“萧秋山,谁要你的好心,叶无咎他……都是因为你!”沈望舒垂着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萧焕没听分明,忍不住凑近去追问:“你说什么?”
不过这次沈望舒却不能再回答他了,猛地喷出一口污血,整个人就委顿了下去。
第161章 章二一·叶落
“崔离来过了?”
“是。”
“你们几个和他交过手了?”
“是。”
“那你们战果一定是颇丰了?”
“……”
武林大会即将召开,太华掌门燕鸿风尘仆仆而来,急着要召开一次筹备会议,几乎是把赴会的所有英豪都请了过去,故而借了一处较大的场子。如今倒好,正好用来审几个小辈了。
五名后头才进去的弟子再算上一个燕惊寒,一字排开跪了一地,叶无咎的尸体也停在了当场,昏迷不醒的沈望舒也被随意地摆在旁边,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只怕也看上去与死人无异了。
站在上头发作的,便是这次武林大会的召集人、太华掌门燕鸿,他居高临下地立在前头的台子上,满面怒容,“既然知道不敌,为何不求援?白白坐失擒获魔头的良机!”
太华掌门燕鸿年轻的时候便没有关于容貌的美名,因为五官委实不够周正,看着有些凶,如今岁数大了,又瘦得厉害,更显出狠戾来。
配合他的表情,这话说得也着实有些过了,坐在旁边的碧霞掌门忍不住将拳头虚握,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示意。
燕鸿知道自己失态,才对着儿子发作起来,“臭小子,这几位少侠想一展身手便罢了,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不知道吗?他们不求援,你也不与为父通报?白白损了一条性命,你如何与人家师长交代?”
这二人不愧是父子,睁眼说瞎话的毛病还真是一脉相承。下跪六人,五人都向外发过求援的信号,若不然最后也不会是各大门派的弟子一道前往,将叶无咎与沈望舒抬了出来。唯一一个坚决不求援的,便只有燕惊寒。
燕惊寒贵得笔直,姿态也十分恭敬,“禀父亲,这叶无咎并非被崔离误伤,乃是孩儿所杀。”
此言一出,全场议论纷纷。燕鸿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高声音道:“荒唐!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害人性命?”
“禀父亲,孩儿并非平白无故。”燕惊寒仍旧是姨夫理直气壮的模样,“那叶无咎伙同外人,私闯柴房与沈望舒相见,可孩儿分明记得,将沈望舒关进去那一日各大派便商议好,决不许私自探视。叶无咎明知故犯,理当严惩!”
坐在上头的各位长老还不曾开口,一旁的柳寒烟便冷冷地道:“这罪,便该杀了?”
“自然不是,不过数罪并罚呢?”燕惊寒反倒轻轻笑了一声,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一旁人事不知的沈望舒,“只是前脚叶无咎闯了进去,后脚崔离便出现在此,柳姑娘,这事不大说得过去吧?”
柳寒烟竖起秀眉,“燕少主的意思是,崔离乃是叶无咎引过来的?”
燕惊寒一脸笃定,“若不然,这个巧合要怎么解释?总不能是因为崔离心血来潮,忽然就跑过来了吧?”
“燕公子,”坐在角落里的秋暝忽然出声,“叶无咎将崔离引至此处是为了什么?”
长辈开口,晚辈不太合适与他起唇舌之争,可惜燕鸿自恃身份,并不想与秋暝说话,于是太华门另一张老便作答:“这也不难猜。叶无咎与这小魔头有些交情,本来也不是我们正道弟子,一时错了主意,想把沈望舒救出去也是有的。只是这个叶无咎功夫不大好,无法闯入咱们设下的几道关卡,便只能向外人求助。那崔离与沈望舒的父亲沈千峰乃是同门,对故人之子出手相助,合情合理。”
秋暝不由得加重了语调,“徐长老也说了,这只是猜测。”
谢璧也道:“可弟子觉得,燕少主的说法似乎有些不对。弟子等赶到之时,沈望舒正在与崔离交手,燕少侠则与叶无咎打得不可开交,这样看起来,崔离便并不是来救沈望舒的。”
“这二人之间难道不能是起了内讧?”燕惊寒反驳道,“更何况,崔离不管作何而来。与叶无咎先后出现在柴房都是不争的事实。勾结魔教,论罪当诛吧?”
柳寒烟深吸一口气,“为何不管崔离?若说不清崔离究竟是怎么来的,也便无法断定叶无咎是否有罪。如若叶无咎真是带着崔离来救人,这罪名是他应得的,小女自然不敢多言。但崔离若不是来救沈望舒……方才大家都看着,崔离似乎对沈望舒下手颇狠,说是要杀他也不为过。叶无咎与崔离若是有勾结,那便是说叶无咎也是奔着杀人去的……他二人的交情,难道还用多说?”
场面上有一瞬的寂静,似乎被柳寒烟所震慑。
便是燕惊寒,也愣了一刻,才想着反驳,“若是崔离狡诈而叶无咎并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呢?”
“燕少主,您所言的都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而我所说的,也不无可能。既然此事还有争议,您却一剑杀了叶无咎,说句死无对证也不为过。那我是不是也能猜测,燕少主是因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急着杀叶无咎灭口?”
柳寒烟有些咄咄逼人了,所言之事又十分骇人听闻,连绿萝坊主都不得不呵斥道:“寒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柳寒烟所说,不无道理,总有些人听见之后便心下生疑了。但燕鸿急着要立威,便不得不帮着儿子说话,“叶无咎无视咱们各派的约定,私下找小魔头见面还不算,并企图私纵,此事可大可小,犬子见状,自然是要出手阻止的。只是犬子学艺不精,分寸把握并不能那般收放自如,一时不慎便伤了性命……”
他的话还不曾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岳正亭百年站起身来,缓步下了台,走到叶无咎的尸身旁,甚至不顾污秽,蹲下身来亲自查看,直看得燕鸿接下来的话都忘了。
而岳正亭不紧不慢地看好了伤,站起身来接过岳澄所递的丝绢,有条不紊地擦了手,方才笑道:“燕掌门是想说,令公子一点责任也没有是吗?”
“那岳掌门的意思……”
岳正亭指着叶无咎尸身上的伤痕,淡声道:“诸位且看,这伤痕,一看便是居高临下刺过来的,且尸身手臂上还有伤痕,这便意味着此人当时已经倒地,无力反抗,然后燕公子出手杀人。”
他越说,燕鸿与燕惊寒父子脸色便越差了一分。
“不论他是不是存心要救沈望舒出去,也不论他有没有勾结崔离,但燕公子却是毫不犹豫地杀了一个罪名未定且无力反抗之人。这说起来,似乎不够光明正大吧?”岳正亭轻轻拂袖,似乎在掸衣上并不存在的尘埃,“也不知这人和燕公子到底有什么过节,要让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杀他?”
“我……”燕惊寒一时语塞。
自这一行人进入厅中以来,燕鸿便先声夺人,摆出一副要独自做主裁定的架势,自然是惹了许多人不满。眼见抓住了破绽,岳正亭率先发难,其他人也陆续落井下石。
慧海与明枯则是双手合十,念了佛号:“阿弥陀佛,小小年纪,倒是够狠辣的。”
“如今人都死了,不知岳掌门有什么高见呢?”燕鸿面色铁青。
岳正亭也不与他客气,“叶无咎明知故犯思慧沈望舒,也不能说全然无错,见崔离来袭,还奋力抵挡,足见其悔过之心。奈何崔离武艺太过高强,一众小辈不是对手,才有此不幸,我等俱是十分惋惜,愿好生护送遗体回洪涛水寨。”
好一招祸水东引!好一番冠冕堂皇!
到底是做惯了正道领袖的,见识与手段都比燕家父子强多了,虽然不服气,可燕鸿也只能道:“岳掌门好主意。此事到底是因为犬子而起,愿亲自扶灵。”
燕惊寒也只能暗暗咬牙,“是!不过敢问岳掌门,沈望舒又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自然是……”岳正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转了几转,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自然是哪里来的回哪去。”
不过人群中却有人高声道:“慢着!”
众人回头一看,原是秋暝。他越众而出,神色坚定,“如今沈望舒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倘若不及时救治,只怕还有性命之虞,如何能挨到武林公审的时候?武林公审,重在一个公字,却不只是说说而已。”
也有不少人点头称是。
按说要被武林公审的人需得养伤,也得送回原来的门派,只是苏闻却站起来向众人欠了欠身子,“沈望舒原是我明月山庄的弟子,只是他武艺高强,明月山庄又不以武学见长,只怕若是日后有人要杀他要劫他,明月山庄弟子是阻挡不住的,届时只怕不能向诸位交代啊。”
“我秋暝愿代为照料!”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秋暝便脱口而出,神色颇为愤慨。
姜畅吓了一跳,连忙低声叫他:“静安!”
秋暝却沉声道:“能跻身十大门派,我翠湖门下的弟子自然也算得有些本事吧?明月山庄恐怕看不住人,我翠湖却不怕。更何况,翠湖居与沈望舒和九嶷宫都无仇怨,也与明月山庄没什么交情,自然不会有偏颇。”
“你秋居士偏颇得还不明显么?”有人在人群中嗤笑一声。
只是秋暝都开口了,阮清自然也附和道:“正是,翠湖照料沈望舒,日后武林大会,定将人好好带到场上。”
再没什么人提出反对,也算是诸事都议定了。秋暝原本要亲自去扶沈望舒,到底谢璧不敢,抢着把人给背了起来,往自己住所去了。
待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绿萝坊主才霍然起身,缓步走到柳寒烟面前,沉着脸问道:“方才为何要一再与燕惊寒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