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烟是大大方方地去了义庄,路上遇到什么朋友长辈,点头打个招呼便是了。可萧焕与沈望舒不同,毕竟是私逃,对于某些人来说,能让沈望舒活着已经让他们万分气愤了,倘若看见他还出现在了街上,只怕要气得当场动手。原本萧焕可以让沈望舒躲起来,自己出去应付,可他并不想。既然现在沈望舒不方便出现在人前,他便跟着躲,因为实在不想让沈望舒有一个人艰难支撑的无力感了,他就想陪着他。
好容易躲到了义庄,柳寒烟已经在里头了。
沈望舒这才注意到,她今日还特意穿了一身素衣,发间也未曾有装饰,倒真是诚心来祭拜的。只是义庄在城外,附近尽是荒山野林,少有人迹,柳寒烟这样一身打扮出现在此地,便看着格外凄凉。
因着说了要给柳寒烟留几分面子,二人也不好进去,便选了个方便的地方躲藏起来。
大约真的是太忙了,又或者是其实太华门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义庄里头并没有一具棺椁,也便是草席裹尸。而冬日里草席也并不是那么常见,多半还是破旧的。柳寒烟以袖掩鼻,皱着眉在里头逡巡一阵,似乎都没找到叶无咎,脸色便有些不好。
漫说是柳寒烟,沈望舒心头更是不快。
叶无咎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家伙,素日里的衣饰装扮也都极尽精致,想不到过身之后,却要受到这样的折辱。而他想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洪涛水寨,还要被一个杀人凶手假惺惺地侮辱。
这是何等的难过!
沈望舒心里有气,只是身边除了萧焕,便只有满坡的荒草。而沈望舒并不曾与萧焕认真地讨论过此事,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觉得是燕惊寒过分,更不好把自己的心绪发泄给他。
那一刻,沈望舒忽然觉得自己十分理解柳寒烟。明明知道眼前这个就是杀人凶手,也知道他是满怀恶意,可实在拿不出证据,只得任他逍遥法外。
可知道他是凶手又如何,形势比人强,面对燕惊寒的时候,都还不能发火。毕竟沈望舒只是个小魔头,没资格替任何人说话,而柳寒烟……没名没分的,到底是怕人在背后说闲话的。
终于,柳寒烟步子一顿,站在一具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尸身跟前,也顾不得庄子里尸臭骇人,慢慢放下衣袖,给尸身打理着发丝与面庞。
看样子,那就是叶无咎了。
柳寒烟一向脾气冲,此时却难得的安静。但见她替人整理仪容时,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为实质满溢而出,若非情谊深厚是绝不能有的。
“实在没瞧出来,柳姑娘与叶无咎……真是可惜了。”萧焕在旁叹息一声。
沈望舒却并没有答话。
虽说脾气不好,但柳寒烟此人还是个好姑娘,若是聘为妻室也是良配,要是叶无咎真心有意求娶,只怕还求不来。可听叶无咎说起来,那巫娇娇也是个极好的女子。
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终究是……不,这不是造化弄人,这委实是某些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之人实在太可恶。
“叶无咎……”良久,柳寒烟终于收拾干净了,停下手,凝立在那尸身跟前,只叫了一声,嗓子却似乎被凝住,久久说不出下一句。
又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地叹息一声,“哎,说不定我来替你整理,你也是极不情愿的。我也不是那么没脸没皮的人……只是我看你一个人这么孤零零地躺着,太可怜了。”
说到此处,柳寒烟笑了笑,“哎,说什么胡话呢,我猜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到底是怎么想你的对不对?那就当我实在心里太难受了,想找你说说话吧,反正你现在这样,就是不爱听也不能告诉我了,就勉强受着吧。我知道你死得很冤,我也知道凶手是谁,但我也没这个资格,更没这个能力,我不能替你报仇,甚至我替你说两句公道话,师父都会狠狠训斥我。为什么呢?你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就是因为凶手是燕惊寒么?”
是啊,就因为凶手是燕惊寒,连沉冤昭雪都做不到,还得让人大摇大摆地扶灵。
“可你现在这个样子,竟还要让他扶灵回去。他准备怎么扶呢?是用草席子抬回去么?”柳寒烟脸上露出嘲讽之色,“不过你放心,别的我做不到,但替你添一副上好的棺木我还是能做到的。倘若太华门只是把你带回去了事,我还会给你做一场法事,帮你早日找到你的娇娇姑娘。
“你说我是不是傻啊?分明你都瞧不上我,我还心甘情愿替你做这些事情。可我要是不傻的话……”柳寒烟有些说不下去了,又沉默了片刻,最终才低声道:“叶无咎,对不起啊。你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向我道歉,其实我不需要你道歉的,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希望下辈子……算了,这辈子还很长,说什么下辈子的事呢?
“对了,沈望舒现在很好,我知道你很记挂他,就告诉你一声。好了,我走了,你再委屈几天。”柳寒烟倒也真是爽快干脆的人,只低低叙说一阵,便干脆地转身离去了。
萧焕见沈望舒脸色不大好,便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好了,柳姑娘走了,进去吧。”
“不了。”沈望舒忽然站起身来。
“怎么,近乡情怯么?”萧焕想了想,“我觉得……叶无咎应该是不会怪你的。”
沈望舒却头也不回地转身,“不,还不曾替叶无咎报仇,我没脸见他。你们都不敢替他说话,可我是小魔头啊,我怕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忙疯了的一周,身心俱疲,所以一直断更。
今天本来想请假躺一天,然后躺在床上办公一天,码字的时候真的是有点神志不清了,本来决定大书特书额一段,就……这样吧。
替无咎儿和柳姑娘点蜡
下一章(不确定是不是明天,因为现在还处于日常要疯的状态)就终于可以武林大会了,我要调整一下状态,毕竟重头戏,要hold住!hold住!!!
第165章 章二二·盛筵
又三日,众人翘首以盼的武林大会,终是要拉开帷幕了。
太华门选的地方,是云梦泽畔岳阳楼边一处临水高台,若是春秋日登临,揽胜观景倒是令人心旷神怡。可惜时近年关,岳阳又总是雨雪霏霏,虽说武林中人身强体健倒也不怕阴冷,但这样的天气总归让人不大舒服。
自太华门召集武林大会起,一路上出了不少纰漏,早就有人心生不快了,终于要集会,燕惊寒等弟子自然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再出岔子,故而也不曾在有时间,向沈望舒他们找麻烦。
武林大会这一日,十大门派分别遣了弟子,至翠湖弟子住处提人,一路押往高台。秋暝有些于心不忍,教谢璧替他准备了一身厚实的棉衣,免得给冻病了。
沈望舒也不是一开始就被带到了台上,毕竟燕鸿讲究排场,总不至开门见山。沈望舒与押解他的十名弟子一道候在高台后头,便见不到台上是何等样的景象。
而萧焕身为松风剑派的高阶弟子,不仅要跟着门中长辈上台,且还被安排在了上首,与东道主太华门并排而列,倒是能将赴会的英豪尽收眼底。但见在场之人无不是换上了浆洗一新的门派衣裳,兵器也磨砺得铮亮,由台上而下分别是太华、松风、普安、紫微、翠湖、碧霞、朱雀、襄台、严华、绿萝的首脑并高足,再是其他门派从一流排到不入流,普通弟子则分列台下,以服□□分,倒也泾渭分明。
“诸位,”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燕鸿便起了身,走到首席之上搭得更高的小台上,朝天下英豪挥了挥手,乌泱泱的一群人才渐次安静下来。但见燕鸿一身太华道袍迎风而展,平添几分气势。他运足了真气,朗声道:“都说这岳阳人杰地灵,燕某亲见之后,发现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云梦泽与洞庭湖如何壮美,还都赖诸位莅临,才更显得蓬荜生辉。蒙诸位给几分薄面,不辞辛劳赶赴岳阳来应燕某之邀,燕某感激不尽。”
燕鸿并不以文采扬名,但到底得主持武林大会,少不得要文绉绉地讲两句,却说得颠三倒四,直听得许多门派,尤其是松风剑派的弟子都在底下窃笑不已。
玄清性子急,地位也高,便打断道:“我说燕掌门,咱们是跑江湖的,又不是那些个醋大,挑岳阳不过是因为此间大家来着都差不多远近,难道还专门是为了舞文弄墨来的?今日天气也不好,雪霰子也落得密,咱们这幕天席地的,你也不嫌多说话喝风。又不是第一次见,犯不着客套,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这话说得燕鸿脸上一黑,却发作不得,只好忍气道:“诸位也知道,从前这武林大会召开,都是由松风剑派召集。不过近些时日,江湖上出现一些乱象,细究起来,却似乎是因松风剑派而起,倘若仍旧是由松风剑派出面处置,只怕有些不妥。此事乃是犬子率先发现,太华也便觍颜发了个请柬,希望天下英雄共商。”
这也算是一巴掌打上松风剑派的脸了,年轻些的弟子自然有些忍不住。可掌门岳正亭却是不紧不慢地取过手边茶盏,轻撇浮沫,闲闲呷了一口,又稳稳地放了回去,示意燕鸿继续讲。
碧霞掌门与燕鸿交好,有些见不得岳正亭的做派,便接口道:“如今人都到齐了,不妨请燕掌门说来听听。”
燕鸿便道:“想必诸位也知道,近些时日,有一魔头在岳阳兴风作浪,诸位在追击此人之时,却偶然抓获了一名形迹可疑之人。经指认,这人却是从前的魔教倚霄宫少主沈望舒。来人,把他带上来!”
得了燕鸿的命令,奉命看押沈望舒的一种子弟便将五花大绑的沈望舒从地上拎起来,一道把人架到了高台上,又如同麻袋一般丢在了地上。沈望舒被绑得久了,血行不畅,又旧伤未愈,自然是反抗不得,看着苍白病弱的,说不出的可怜。莫说是萧焕,便是容致、谢璧等人都看得一股怒意油然而生。
燕鸿却浑不在意,请了几名长老和弟子验明正身,听众人都说是沈望舒,才继续道:“想必诸位还记得,倚霄宫在三年前便已覆灭,而带领大家攻上倚霄宫的,便是松风弟子萧焕萧秋山。”
“这话不错。”朱雀宫掌门接口。
“那就有些奇怪了,”燕鸿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当年攻打倚霄宫之时,似乎是确认过魔教上下再无活口,各派英雄才陆续撤回,而出面确认此事的便是萧少侠。如今魔教少主却又大摇大摆地重现江湖了,这事有些说不过去吧?”
燕惊寒更是在此时添油加醋,“禀父亲,那沈望舒并非是忽然重现江湖的,孩儿早就见过他。只是那时候他与绿萝坊还有松风剑派的弟子待在一处,似乎关系十分亲近,孩儿还只当是他们的友人,并不曾有什么怀疑。如今才知道,原来这人竟是魔教少主。”
燕鸿摆手道:“当年攻打倚霄宫之时,你正在太华山上闭关,此前也甚少到南边来走动,你不认得他也实属寻常。只是这样说来,当年倚霄宫横行江湖之时,还是萧少侠请命去做了卧底,传出不少魔教机密,这才使大家省了不少心力。而萧少侠打入魔教内部之时,便是因为得了沈望舒的信任才能成行。如今沈望舒就这样出现在你眼前,你竟没认出来,还与之结伴而行,这话说出来,总是有些不大好听的吧?”
萧焕也不曾想到他一上来就说起了沈望舒的事,一双拳头藏在袖子里早就握紧了。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如何,反正不是什么大罪过,最多申斥几句,从此江湖地位一落千丈罢了。倒是沈望舒,多半是不会被轻易饶恕,却不知要怎么才好。
因而燕鸿问他的时候,萧焕一语不发。
好在燕鸿也并不是真的要问他,毕竟自恃身份,也不屑与别派弟子争论。他转向楚江流道:“楚大侠,萧少侠是您的弟子,您怎么看?”
“秋山这人,记性极差,尤其不善认人,从前他在倚霄宫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不能时时见到沈望舒,如今又过了三年,忘了相貌也不是不可能的。”楚江流神色淡淡的,只是说出来的都是令人牙疼之语,“不过当年没确定沈望舒是否身死便传了话,这是秋山之过。不知燕掌门想怎么罚?”
众人都听得明白,燕鸿的意思,乃是说萧焕有意纵虎归山,倘若说得严重些,都能将他甚至是倚霄宫与勾结魔教联系起来。只是楚江流三言两语的,语气还如此平淡,却把事情解释为无心之失,结果便会差异许多。
一时间,在场之人除了身份较高不大方便的,竟是四下里一片窃窃私语,有人认为松风剑派过于护短,还有人则认为燕鸿借题发挥,更有人一时不知应和哪一方才是对的。
沈望舒虽然身上不舒服,可因为旧伤时时隐隐作痛,脑子还十分清醒。
他知道这次自己只怕是不能善了了,只是萧焕的罪名却是可大可小。虽然一度对他恨之入骨,可沈望舒也舍不得他死。
自嘲一笑之后,沈望舒哑着嗓子开口,“枉他萧秋山在江湖上偌大的名声,竟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糊涂蛋,倚霄宫毁在了他手里,真是老天无眼!也怪小爷我没留神,竟然以为他就是个唯唯诺诺普普通通的正道叛徒,连见了小爷都不敢抬头的货色,没成想他竟还闷不做声地办了件大事!这还不算,萧秋山,你连自己欺骗过的人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吗!”
萧焕是决计没想到沈望舒会这样说,一时间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这个时候,沈望舒竟然会想着帮他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