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四·疑云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刹那间,萧焕的耳中只剩下了这句话,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甜蜜。
原本是松风剑派的人受邀去查探真相,他沈望舒只是因为被扣下而担心逃跑所以稍带去的,他就是坐在泰兴镖局大门口干等也无所谓,发现了东西不告诉他们也没谁能指摘什么。
如今沈望舒当真有了发现,却没有告诉他按理来说最亲近的师兄,而是单单告诉了他萧焕,是不是说……其实沈望舒最信任的人,还是他?
“什么?”萧焕可以说是拼尽全力才绷紧了脸,声音也是淡淡的。
沈望舒既然拿定了主意,也就从容许多,从袖中摸出一团皱巴巴的东西递到萧焕面前。
面对又皱又脏的布团,萧焕下意识皱了皱眉,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很是嫌弃的模样,“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沈望舒撇了撇嘴,“从船舱夹缝里挖出来的。”
萧焕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船舱夹缝?你没事去挖那个干什么?”
“准确地说,应该是船舱与地板的夹缝。”沈望舒见他不想细看,就把布团收了起来,“我见靠船舱的一块地板有些翘起,与旁边的不同,就去撬开了。”虽然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萧焕要在他为什么挖开船舱这个问题上纠缠而不是问他找到了什么。
好在萧焕也不傻,只问了两句,还是抓住了重点,“这个究竟是什么?”
“如果我没闻错的话,应该是迷|药。”沈望舒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萧焕,“我推测,应该是有人提前把地板挖空,然后把一袋迷|药放了进去。但是这种药干粉是没用的,需得遇水才能散发,否则他们应当是一下水就中招了。”
萧焕对药理一窍不通,“怎么来的水?因为他们赌得太兴奋了所以失手打翻了茶?这未免也太靠运气了。”
沈望舒嗔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满萧焕打断他的话,“我方才似乎同你说过,我是在地板与船舱的夹缝中取出这东西的。现在没看见那船的外壁无法定论,但我猜是船舷的木板也被打通了,外头只剩薄薄的一层还留了缝隙,里面用颜色差不多但可被水溶解的东西封住,船在水上行走,填的料也就一点一点融化了,最后浸透迷|香。只要算得准,完全是可以确定在何处下手的。”
萧焕沉吟片刻,不得不承认沈望舒说得很有道理。“你是怎么发现的?仅仅因为地板翘起来了?”
这也太玄了,因为船上的木板远比别处更潮,所以也就更容易出现变形等等问题,如果一见地板有些异样就知道那里有古怪……
“我是行家啊。”沈望舒忽地露齿一笑,带着些许挑衅的意思。
萧焕沉默了,脸色却有些发黑。时常挂在嘴上,但并不代表他真的是怀疑沈望舒。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说得多了,沈望舒也学会拿这话自嘲了,萧焕开始觉得这话特别刺耳了。
以后是断断不能再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了。
嗓子有些哑,萧焕缓缓地说道:“我并非同你玩笑。”
沈望舒也肃了神色,不避不闪地望着他,“那我也不是同你玩笑,这迷|香我闻着熟悉,所以才找到了。”
萧焕做出一个讨要的手势,沈望舒也就把之前他还嫌弃不已的布团递了过去。可是萧焕凑近了深深一闻,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若是论对药草的灵敏,萧少侠想来是不如在下的,尽管……在下只是个半吊子。”沈望舒笑道。
玉树临风的萧少侠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然后浑若无事一般,问道:“你说这味道很熟识……是什么地方见过。”
“从前我也用过。在……”本想说方才在苏慕平身上也隐隐闻到,但又总觉得苏慕平并不是个能做出打家劫舍这种事的人,沈望舒还是迟疑地缄口不言。
好在萧焕只是以为他其实并不想提起倚霄宫的过往,也就没有深究,又问:“从前你用的迷|药,是你……不,那时候你也不通药理。是你手下的人制的?”
谁知沈望舒一摊手,“我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用的那么趁手的东西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萧焕有点不相信。
沈望舒慢慢勾起嘴角,“萧少侠,麻烦你讲讲道理,我觉得这枚鸡蛋很好吃,难道还得知道下蛋的是哪只鸡?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这个类比让萧焕有些哭笑不得。“鸡蛋谁都吃得起,迷|药是谁都会用的?这东西怎么说也有些危险吧,难道你就不问是何处来的?万一这药配得不好出了岔子,你却去找谁问责呢?”
沈望舒想了想,这个问题他还真的不需要考虑,毕竟……“这药是沈宫主给我的,难道你敢当着他的面怀疑这药不好使?”
略略愣了片刻萧焕才想起沈宫主到底是谁,却忍不住揶揄,“父亲都不肯叫了?”
“你听我叫过?”沈望舒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然后发现有些不妥,连忙住口。
不过这也是实话,曾经在倚霄宫待了那么些时日,虽然见到沈千峰的时候并不多,但在萧焕记忆里,沈望舒还真的没有叫过一声父亲,更没有叫过爹,一律以沈宫主呼之,当着属下的时候是这样,私底下的时候还是这样。可他觉得,沈千峰对沈望舒也并不是十分严厉,这般生疏也不知为何。
只是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萧焕还是想起了正事,“你真的不知道他是如何拿到这些迷|药的?”
“不止这些迷|药,还有各种伤药和补药,全是从他手上给我的,我并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沈望舒摊耸了耸肩。
但萧焕却不信,“沈千峰好歹也是一方……咳,这种事情难道还需得他来过问?”
“除了这事,他老人家也不会过问别的呀。”
“那你就不好奇这神神秘秘的药是哪来的?”他认识的沈望舒,应当不是这么个大大咧咧的人。
沈望舒上下打量他一眼,似乎在权衡当讲不当讲,末了,还是道:“倒是好奇过一两回,偷偷跟着沈宫主出去过,远远见他跟一黑衣蒙面人说了几句话,便见那蒙面人打着手势让另一波黑衣人抱着几个箱子跟着沈宫主走了。我不敢跟得太紧,怕被他发现……”说到此处,他不由得又想起一事,心底的疑虑越发深了。
而萧焕却是被他说的这件事给震惊了。“黑衣蒙面人?裹得严严实实当然是要掩人耳目,却不知这究竟是有多见不得人,还要偷偷摸摸去做。那人是苏慕平口中所说的‘五毒公子’吗?”
“萧少侠,那几年你也在此,你听说过这号人么?”沈望舒似笑非笑。
“但这三年你仍旧在此,却也不曾听说过?”
沈望舒定定地望着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不管是曾经的蒙面人因为倚霄宫树倒猢狲散而转投他门还是他是那蒙面人的亲朋故人,因为他们两个我谁都不认识,所以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人。”
萧焕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才点了点头,“那好,此事等会过那位‘五毒公子’再议不迟。”
话既然都说到了,沈望舒便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回客栈。
只是萧焕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终究忍不住把他叫住:“小舒,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沈望舒似是听不懂,“就算我不说,但做过的总是会留下些许痕迹的,你们也总能查出来。”
“可现在看来,此事不光是跟你,就是跟倚霄宫也有很大的关系。”
“但我自己告诉你,总要坦诚得多。难道我会明知是自己做的还敢给你透露线索?你又不蠢。”沈望舒无所谓般地一笑。
萧焕直视着他,“那你就不怕我索性就说是魔教余孽作乱?”
“你不会的。”
这算是无条件的信任么?萧焕莫名觉得心里有些熨帖。想了想,他又问:“既然你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大约真的不是你做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若倚霄宫真有人活下来,再按照你当年的手段……你岂不是帮了我一把?”
帮了萧焕,其实也就意味着再次将倚霄宫推入险境。只是沈望舒一点都不在乎。
这些都是不能告诉萧焕的话。想了想,沈望舒才道:“旁人大约是拿不到这个药的。而唯一能拿到的沈宫主……我不信他能做出这事。”
“你便这样笃定?”
“自然,毕竟从前也都只是我在处置此事。”
“那万一他还不知道你仍在人世呢?”
“不,他真的不会做这事。”沈望舒十分坚定地道,“你以为从前他建倚霄宫是为什么?有一次他喝醉了我听他念过一回,年轻的时候,他被一个正道的少侠伤了心,只是立下重誓不能再踏入那少侠所在之处一步。所以他就做了一个大魔头,搅得武林不得安宁,只希望能引得那位少侠来看一眼。后来倚霄宫被围困那一日……”
萧焕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接口:“那少侠来了?”
沈望舒一笑,“我也不认识他,怎知他来没来?不过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沈宫主死了,他的少侠也是这么以为的吧。活着的时候都不曾来,想必死了就更不会了。他费劲折腾个什么?”
他径自说了,也就径自去了,留下萧焕一人站在原地细细思索。
只是越想越发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被一个少侠给伤了心?什么叫他的少侠?是他所想的那样吗?
看不出来,原来沈望舒当年对他动心并不是无端端的,不过是“家学渊源”罢了。
第20章 章四·疑云
“公、公子……奴婢一向尽心尽力地服侍您,远近似乎也没什么错处,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好不好?”
“小香儿,你这是信不过本公子?”
“奴婢不敢,公子毒术超群……只是奴婢害怕,奴婢胆子小。”
“跟着本公子这么久了,胆子还不见长,这可不行啊。”
“求公子垂怜……”
“公子……”一名黑衣短打的下人走了进来,看着那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一脸甜蜜地挑着一名婢女的下巴,那婢女好看是好看,却因害怕而花容失色,他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连忙垂下头,低声道:“苏公子求见。”
锦衣男子松开婢女的尖挑下巴,神色有些不悦,“什么苏公子?苏慕平?”
“正是。”那下人恭敬地道。
锦衣男子坐回几案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带他进来,上茶!”末了又看了那婢女一眼,“行了,算你今天运气好,苏慕平救你了,该好好谢谢他。”
“是……”那婢女如蒙大赦,一下子站起身跑开了。
有下人把苏慕平迎了进来,那锦衣男子也没跟他客气,连起身都不曾,只是下巴虚点了了点旁边的凳子示意他坐。
“并刀如霜,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叶兄好自在呀。”苏慕平一进门就见了旁边有个婢女正在专心致志地剥橙子,不由笑了一声。
“呸,你少编排我,我叶无咎对娇娇痴情一片,底下可不曾藏什么人等你抓。”锦衣男子叶无咎将苏慕平拉过去,殷切地抵了一盏茶过去,“苏兄快尝尝,我新制的呢。”
苏慕平对他非得自比李师师也没什么意见,只是眉梢一挑,略略尝了一口,当即就肃容道:黄芩、黄连各二钱,用酒炒,生甘草、玄参、桔梗各一钱,连翘、板蓝根、马勃、牛蒡子、薄荷、僵蚕、升麻各半钱,陈皮、柴胡一钱半。”
叶无咎努努嘴,“都听见了?还不赶紧去办?”
侍女当即应声去了,分别抓药炮制,就在门外架了一只药罐熬煮,带水沸后立刻端了进去。
苏慕平几乎是半点犹豫都没有,也不顾才出锅的药汁滚烫,一扬脖子便喝了个干净。
叶无咎自从苏慕平饮茶之后便不曾与他说过话,如此又坐了半柱香,才对那侍女道:“小香儿你看,本公子哪里是要害你?你看看苏大公子,可不还好好坐在这儿?”
若不是苏慕平反应快医术又高,只怕现在已经是横在这儿了。侍女脸色发白,一句话也不敢说。
“别,在下行二。”既然毒解了,苏慕平也就松弛下来,还有心情与他开玩笑,“如此娇俏的小姑娘你竟拿来试毒,叶无咎,你可真是下得去手。”
“得了吧,就你们那大师兄,也是你老实,还甘心屈居他之下。”叶无咎扫了他一眼,“你心疼小香儿……那你天天来让我试手?”
“你也没跟我客气过啊。”苏慕平用细竹签子扎起一块橙子,蘸了些盐后送进口中,末了夸上一句,“这橙子倒是不错。”
“喜欢你就拿点去。”叶无咎也给自己扎了一块,“话说你到底干嘛来了?往常都是我巴巴派人去寻你,可从不见你主动上门。怎么,莫不是知道你叶兄我研究出新东西了?”
苏慕平思忖片刻,认真地道:“我开始以为是的,所以就想来看看。你倒是真的制出了新东西,不过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什么意思?”
“最近……你们是不是劫了泰兴镖局的镖?”
叶无咎闻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橙子也顾不上吃了,用力把竹签往地上一掷,“苏慕平,你到底看不起谁呢?泰兴镖局什么家底你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劫的?”
这原本是个反问句,苏慕平却老老实实当做一个疑问句在回答,“两箱银子。”
“两箱银子……小香儿你说,本公子这两年给你的赏钱,加起来有多少?”叶无咎简直要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