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二·青锋
——小舒你看好,这是我们松风剑派很厉害的杀招。
——嘁,少吹牛,让我瞧瞧有多厉害。
——那你仔细了!
是“风入松”!韩青溪与岳澄认得出来,岳羲和也认出来了。
以前相互喂招,萧焕给他演示过这一招,就只有那一次。
原本拆招拆得游刃有余,但萧焕忽然之间就使出了那一招,什么花巧都没有,一剑平平刺出,裹挟着十二万分的凌厉,倏尔到了眼前,就算想躲也无能为力,因为那一招实在是太快了。
幸而萧焕也不是真的要把他怎样,那一剑也就堪堪停在他纤细修长的脖颈前,然后得意洋洋地问他:“你想好要怎么破了吗?”
三年前的魔教少主沈望舒自是没有想好的,可是这三年来一有闲暇就会琢磨那一招的岳羲和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天下武学唯快不破,“风入松”来得快,那就只能比他更快!
岳羲和不避不闪,手上连挽剑花,竟是织出一张绵密的剑网,将那无坚不摧的溯光剑紧紧缠缚,竟使萧焕的攻势真的缓了下来。而这样平淡无华的招式,若不是真的够快,那就太好破解了,岳羲和只消手腕一用力,就将萧焕推了出去。
如此迅猛的一招,必是用了十分力气的,讲究出剑无悔,绝不回头。从前萧焕和他玩闹的时候用出这一招,为了不伤到他,硬生生止了去势,险些让自己受了内伤。如今被岳羲和所阻,亦与当时的情况差不多,不过是岳羲和所用力气并不很大,萧焕也没受到多大的冲击而已。
真是奇怪,这小子怎么会如此手下留情?
萧焕还在纳闷,却不知岳羲和这边也不好受。他织出剑网,几乎是强行调动全身经脉的内力才有此施为,可他气海滞涩,内力便难以为继,爆发之后便是全身针扎似的疼。
一边并无大碍,一边却是病痛侵袭,偏偏还有一人一无所觉。萧焕刚一站稳,手上的招式就是一变,再次气势汹汹地攻来。
没眼力见的东西!
岳羲和暗骂一声,也很想没事人一样和他拼一把,只是手上的兰摧剑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就提不起来,只能狼狈后退,施展轻功让他追不上而已。
“这就怕了?”岳澄在楼上瞧着,忍不住轻笑一声,向常沂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四师兄赢不了!”
苏慕平眉头一皱,低低说了一声“坏了”。
同在一门三年,岳羲和的身子什么状况他很清楚,至于为什么会如此,他连师父说的、岳羲和解释的与自己猜测的柔糅合在一起,心里大概是有了计较的。于是苏慕平眸光一冷,恨恨向岳澄与韩青溪道:“胜之不武!”
“技不如人还不承认么?”岳澄反唇相讥。
韩青溪看着苏慕平脸色不对,心知此事没这么简单也就拽了拽岳澄的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
萧焕对岳羲和的心性也是十分了解的,见他在过招之时连连后退,不由得有些惊奇。手上攻势不减,嘴上更是不饶人:“岳少侠是怕了还是打不动了?”
哪个会怕了你萧秋山?岳羲和咬牙,却不得不腾身避开锋芒。
再退就是观战的小楼,再往旁侧闪身已是来不及。岳羲和一咬牙,顺着小楼的一根粗壮柱子,飞身而上,落在了三楼的屋顶,也便是观战诸人的眼前。
“啧,打不过就跑,明月山庄教得不错!”岳澄再次出言讽刺。
苏慕平目露担忧之色,“羲和,你还好吧?你的……”
岳羲和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以免被萧焕听出端倪。是他自请与萧焕动手的,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没什么理由可找的。
萧焕也追了过来,将被雨丝沾湿而黏在脸上的发尾甩回脑后,只做出个起手式,却是定定立在那里,“岳少侠,还要再比吗?”
“胜负未定,再来!”岳羲和挺剑,猝不及防又发出一招。
这小子,就是这么倔。萧焕暗中叹了一口气,也只好举剑应对。但他隐隐能感觉到,如今岳羲和已经不能再和他战成平手了,只消再打一阵,他就会输得很狼狈。
对了,这小子也是很要面子的,之前跟他比试,每输一回,都能找出一千个理由,什么地面下了雨太湿、今天穿的衣裳有些施展不开等等。
算了算了,他就算是胜了,也不能把明月山庄这一帮酒囊饭袋继续养在这儿,倒是败了……放他们回去又何妨?大不了再找上门去就是,横竖知道他就在明月山庄,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这样想着,萧焕手上的力道也就松了些。
但岳羲和虽然反应不及,洞察力却没有降低,明显就感觉到萧焕是在故意让他。心头火起,岳羲和狠狠挡开他无甚力道的一剑,以剑尖指着萧焕的鼻尖,高声道:“姓萧的,你们松风剑派瞧不起谁?要你来让我?”
萧焕被骂得面子上挂不住,心下也有些不畅快——我萧秋山是什么人?情愿让的人屈指可数,这小子竟然如此不领情,实在可恨。
毕竟是三年前荡平魔教居首功的人,又是武林第一正派门下最出色的弟子,萧焕这些年的江湖地位高的吓人,还没谁敢这么跟他说话。于是气性一起,萧焕也就不再留情面,全力施为,又和他战作一团。
“羲和,若是支持不住,就不要了勉强自己了。”苏慕平看得满面焦急。
但被扣下的弟子可就不这么想了。
先前一直巴巴地拍常沂马屁的十一弟子就受不了了,当即大喊起来:“二师兄,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四师兄认输了,那大师兄怎么办,我们这些弟子怎么办?”
“怎么办?四师兄该救你哦?”岳羲和在明月山庄的人缘不太好,但也算不上坏,毕竟他武功好,也没什么架子,有时候还会顺手指点一下大家的武功,自然也是有关系不错的师兄弟。
十一弟子急了,“他自己都放出话去了,现在想反悔了?”
“要不是你们自己作死,四师兄会被逼得跟那边打?”另一名弟子接口,“当时师父说话的时候,我们都在吧?师父怎么说的,此事等他出关之后再处置,不得轻举妄动。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这话听不懂吗?也不知道是谁非得让大家来,技不如人被扣下就活该倒霉呗,还指望四师兄来救回去装作无事发生吗?”
常沂在明月山庄,除了资历,几乎没有任何一项值得一提的。但他又偏要表现得自己与众不同。也难怪有弟子会一直瞧不上他,逮着个机会便发泄不满了。
被骂的人面上挂不住,也无法反驳。常沂之下就是苏慕平,当着外人的面,总不能任他们看笑话。于是苏慕平清了清嗓子,斥道:“住口!事已至此,莫要再说了。”
偏偏十一弟子说话就是不经脑子,“什么叫事已至此?那二师兄的意思是,大师兄做错了?这话你可得说清楚,大师兄为了捉拿闯山门的小贼,亲自下山来巡,还想怎样?任他去逍遥法外,我们明月山庄的脸面还要是不要?”
当着敌人内讧,这面子里子早都没了!
之前与他吵的那名弟子又道:“自己没本事,硬要来,怪谁?还想办法把四师兄的兰摧剑都诓来了,要是兰摧剑真的落在外面,是要以死谢罪吗?这人这么厉害,四师兄又不能打,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来赔命?”
原本岳澄在一旁看狗咬狗看的是津津有味,此时却有些好奇,“他不能打?你看他不是凶得很吗?”
“有你什么事啊!”那名弟子倒还是把敌我分得很明确,扭头就给他吼了回去。
韩青溪仔细看着窗外两人在狭窄的屋檐上过招,担心之余却也看出一些端倪,便走过去低声问苏慕平:“不知岳少侠……是不是受过内伤?”
苏慕平细细打量她一眼,确定是没有恶意的,才叹了口气,“是。四师弟是我随师父去采买药材的时候在江边捡回来的,当时身受重伤,也幸好是他底子厚,才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只是他应当是坠崖时受了重伤,未得及时救治,又顺水漂了许久受了凉,以至……气海受损。”
韩青溪愣了一愣,“气海受损?那不就是……”
“不可久战,且在武学一道上再无登顶的可能。”苏慕平十分痛惜。
岳澄正凝神看着外头的战况,对这里的对话一无所觉。韩青溪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暗自下了决定,张口喊道:“萧……”
“韩姑娘不可!”苏慕平连忙打断她,无奈一笑,“四师弟是个武痴,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此事而对他有所谦让。”
“那……”
苏慕平指了指萧焕:“希望萧少侠不要赶尽杀绝。”
“苏少侠请放心,萧师弟不是这样的人。”
这边说着话,外头却还是在打。这两人踩在青瓦上比试,一边留心不掉下去,一边拆解对方的招式。
只是渐渐地,岳羲和终是不敌,被逼得朝着一角飞檐退去,越走越远,最后踩在了飞檐的尖角上,单薄的身形看起来摇摇欲坠。
呼——岳羲和急喘着,仍旧不想服输,紧紧握着兰摧剑,挡开萧焕的攻势。
“岳少侠,还要继续么?”萧焕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岳羲和红着一双眼,胸膛起伏不定,却是狠狠一剑把溯光削开:“闭嘴!再来。”
萧焕其实也没想赶尽杀绝的,还往后面退了几步让岳羲和回来。只是岳羲和是真的内息不济了,想施展轻功跃回去,身形一晃,竟是再没稳得住,笔直地朝下坠落而去。
“师弟(师兄)!”明月山庄的观战弟子,登时一片哗然。
第9章 章二·青锋
“小舒!”
算来认识这小子也不过三年多的时间,怎么就已经见了两次他从高处落下的样子了呢?哦,再算上这次,是第三回 。
萧焕细细想来,最惨烈的一次,莫过于那魔教少主沈望舒在他面前身着一袭红衣从悬崖边纵身跃下了。
只是看着那个青衣少年人从飞檐坠下的时候,他又无端端地想起和他初见的那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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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从小在江湖上坑蒙拐骗久了,那小子伪装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船行过夔门,他都没觉得这个妩媚的小娘子原来是个男儿郎。
清风剑派女弟子也是不少的,萧焕最熟悉的莫过于师姐韩青溪。只是她与门中一众师姐妹一样,生长于江南,或清秀婉约,或端庄娴雅,却总仿佛少了什么东西似的。遇到岳羲和,他才知道那是什么。
当年他以为,那是独属于湘女的热辣、多情与灵动,就仿佛山水之间孕育的精灵一般,一颦一笑之间都颇具独特的风情,足以让他从前见过的那些女子都黯然失色。
岳姑娘说她往眉山……那便在她下船之前问清家世吧,倘若日后得空,再去寻她叙旧。萧焕十分自信,在船上这些时日,岳羲和也并非对他毫无感觉。
只是岳羲和原本就不是个女娇娥,注定萧焕一腔初初萌动的情衷就要错付。
记得那一日是行过巴陵,入夜之时,江上起了雾,四下一望皆是茫茫,原本是不适宜行船的。但听闻巴陵一带多水匪,而他们的时日也本就不太宽裕,也便不再准备靠岸,只想速速离去。
他刚刚在船上检查过一遭,正准备从甲板上下去,却见岳羲和施施然来了,手里还握着一支竹笛。
“天气有点凉了,又不安全,岳姑娘准备去哪?”他巴巴地问了一句。
岳羲和笑得倒是坦荡,“只是觉得气氛不错,想……寻个开阔的地方吹曲子。”
“不知肖某能否有幸一闻?”女孩子,长得漂亮便十分难得了,更难得的是还多才多艺,萧焕自然是欣喜。
也不是没看见他眉宇间的抗拒与犹豫,但当时并不曾想得太多,还以为他只是害羞了而已。到底是他们的地方,一个搭船的人而已,也不好多说什么,岳羲和到底是点头了。
以为他去到甲板上也就够了,谁知这人轻轻巧巧一个纵身,便跃到桅杆上坐好,拿着笛子开始试音。
轻飘飘的如同一蓬飞絮,凭风而起,这轻功实在高明。萧焕暗中赞了一声,仍担心道:“岳姑娘,上头太危险了,还是快下来吧。”
岳羲和坐在上头,淡绿的裙摆垂下,里头一双笔直的小腿轻轻踢腾。“只这么一点高,萧少侠莫不是怕了?”站在下头往上望,萧焕其实当时就发现了,他的一双套着青绿绣鞋的脚,比那些因为练武而留着天足的师姐妹还要大上些许。只是那时转念一想,岳羲和身量十分高挑,脚大些也是应当的。
“萧少侠,上头凉爽得很,要不要上来瞧瞧?”岳羲和笑吟吟地对他道。
那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岳羲和说什么便是什么,萧焕当真也跟着上去了,在他身边坐定。
“萧少侠想听点什么?”岳羲和调好音调,歪头问了萧焕一句,还不等人回答,便自己拿定了主意,“嗯,还是《潇湘夜雨》吧。”
咦,那还问他做什么?萧焕失笑,却也不去计较——美人愿意吹曲子给他听,还挑什么?
说实话,岳羲和的曲艺……还真不怎么样,若是真的要说两句,那唯一值得一夸的就是音准。很不巧,萧焕本人从小就跟着韩青溪她师父、岳澄他爹学过音律,最擅长的便是箫管,耳朵更是刁钻。若是遇到旁人这样,他早就狠狠嘲笑一番了,偏偏那天,在漆黑难见五指的夜里,身周都是潮湿的浓雾,他迎着冷风坐在桅杆上,对这乏善可陈的笛曲听得十分认真。